齊無惑見那僧人神色溫和,看模樣約莫不過是三十歲出頭而已,但是神色澄澈而安寧,像是個年少的僧人,可一雙眼睛卻是平淡無波,仿佛已經見慣了世間諸多繁華,只是溫和地和少年道人打了個招呼,就轉過身去,看著花樓。

齊無惑離開了,在路上的時候還聽到有人在談笑著今日的怪事。

怪也,怪也,和尚在青樓前面堵了個窮酸算命的。

算命的叫罵。

那和尚也不聽,也就在那裡坐著打坐參禪。

奇也,奇也,牆內鴛鴦笑,牆外僧人閉目坐;牆內鴛鴦叫,牆外大師轉串珠。

算命的身上沒有錢。

只得跳窗跑。

那和尚拔腿便去追。

世上真頗多奇怪事也。

少年道人禁不住微微笑著,想著縱然是這些顯而易見非同尋常的人,落入了這人世裡面一打滾,便也是滿身的紅塵味道,倒是可親起來,想想看,若是他們本相來此,定然不能如此無拘無束,衝著城樓六層飛檐下面的椒圖和嘲風揮了揮手,少年人踏著月色離開。

回到了短暫棲身的家中,看到那一顆鳥蛋上面的藥液已經微微乾涸了。

卻也不知道這一顆鳥蛋是個什麼來路,不知道雲琴在天上的上清藏書閣裡面有沒有找到介紹的典籍?若是知道是什麼品類的話,那養起來就要簡單許多了,齊無惑伸出手指觸碰著這一顆鳥蛋,感受到了薄薄蛋殼內部的性靈活動,微微露出笑意。

而後收拾了東西,將明日玄壇需要的材料都分門別類地收拾好。

開爐煉丹。

是夜煉丹之後,便盤坐在床上,一邊啃著不小心買來的桃花酥,一邊在腦海中翻閱著《混元劍典》,嘗試慢慢地理解《七竅玲瓏劍心篇》,並且將其重新編撰改為一篇,雖然沒有什麼修行劍氣之功效,卻可令皮膚細膩,體態暖陽如玉的奇門功法。

對於齊無惑來說,這很有一種玩鬧般的樂趣。

只是若想要改編出來的話,那他自己也必須要先把這些『副作用』學會。

一直到夜間,打坐一個時辰之後,方才入睡。

第二日則仍舊沉迷於功法的鑽研,和神通的思考,到了約定好的時間,這才在屋子裡面擺好了法壇,雖是神色平和,卻多少仍舊有些忐忑地等待著。

………………

鶴連山上。

巡河鎮的福德土地正神陶太公撫須,此刻可謂是『全副武裝』,穿得也就只比之前偶得一次,前往【蕊珠宮】中,遙敬拜后土皇地祇娘娘時差了些,一側是如鹿靈,黃精,猴兒等山中的精怪們,另外一側則是駱一真和申洪學這兩個,原本就和猛虎山神關係不錯的地祇。

鹿靈滿臉期待,黃精直接坐在了鹿靈的頭頂,道:「有消息了嘛!」

「我今天就要化形咯!」

「然後要一塊點心!」

駱一真則是失笑看著這山間靈性,而後提著酒,洒脫道:「陶太公今日,氣色不錯。」

陶太公瞅了一眼酒壺,撫須正色道:

「我已戒酒。」

他徐徐道:「只覺得天地之間,一片清明,萬物萬法都變得清晰了,想起了往日那樣頹唐時光,心中也甚是懊悔。」

只聽得這句話,申洪學就已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駱一真失笑,而後見到老爺子著惱了,馬上拉回來了話題,道:

「不過,沒有想到,齊道友竟然有這樣的手段,可以跨越千山萬水,將丹藥送回來,更可託夢,啊,不過這終究是有些不可思議,老太公,你莫不是吃多了酒,醉了做夢夢到了的事情吧?」

這一次陶太公卻沒有反駁,只是想到那寶誥。

下意識抬手撫摸心臟,慨然長嘆:

「我倒是希望只是個夢啊。」

「時候到了。」

「爾等且看好。」

老太公往前數步,起了玄壇,清香,而後請法鼓。

鼓聲二十四。

於是駱一真和申洪學齊齊變色。

旋即口出寶誥。

兩人面色更是驟變。

瞠目結舌。

讓斜眼瞅著他們的陶太公,心中不由暗爽。

爾等也有今日。

腳下禹步都越發暢快,口中寶誥,則越是洪亮。

倒像是有了這寶誥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似的。

………………

齊無惑隱隱聽到了自己的寶誥,感覺到了指向自己的那一句句雲篆,微微呼出口氣,也啟玄壇,而後按照那《玄壇原典》的方法,起了法決,旋即一指那準備好的丹藥,只覺得心神性靈都放空,而山神符印則是驟然大亮。

齊無惑的一點性靈竟是順著這地祇的地脈,裹挾了丹藥而去。

他忽而隱隱明悟。

這玄壇法門的核心,並非是施法。

而是借用力量。

難怪要起法壇……

少年道人感覺到了一股,極為宏大的,溫和的地脈力量,和它比起來,自己的一縷神念不過如同一滴落入了江河當中的水,他曾經在鶴連山之中,感悟到了鶴連山的地脈力量,當時覺得無比的宏大,但是此刻的回憶,和這般宏達恢宏的地脈氣息比起來,簡直微弱。

這是誰的力量?

齊無惑心底閃過一絲疑惑,他的一縷神念包裹著丹藥,只是剎那就跨越千萬里距離,將這丹藥放在了陶太公的法壇那邊,做到了這樣以他原本的實力決計無法完成的事情,本來還想要說些話,但是他是借力而來的,就仿佛是弓弦被拉緊,拉滿,只稍微一松神,就要被【彈回去】。

卻說鶴連山下,果然見到地氣流轉,丹藥卻已出現。

如自那貫連大地山川的地氣送出,陶太公已是極自傲,指著那些丹藥,撫須,笑意都有些遮掩不住了,道:「來,瞧瞧,瞧瞧,這是有假的嗎?!」

「看看這丹藥的成色,瞧瞧這法門,這除去了這鶴連山的山神無惑,還能是誰呢?」

駱一真瞠目結舌,只得苦笑:「這,才一年啊。」

「我還記得一年前他不過只是個養元氣和元精的少年人。」

「現在怎麼有這樣的手段了?」

「申兄,你說句話?」

五短身材的申洪學嘴角抽了抽。

下意識按了按心口,而後想了想,仍舊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哼。」

「不就是一年時間修行出寶誥嗎?」

「天地廣大,就他是天才了?他怎麼不和道祖那一脈的天才比?」

「駱一真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無妨,還行,心臟還撐得住。」

陶太公心情舒爽。

只是黃精懊惱:「還沒有回來啊,我都準備要化形了呢?」它的周身環繞一股澄澈的清氣,朦朦朧朧已要化作一個童子大小般的模樣,只隱隱約約可見道眉清目秀,旋即又身子一斂,又硬生生地收斂了回來,重新變回了一個小人兒。

而後雙臂環繞坐在鹿靈的頭頂,背對著諸地祇土地生悶氣。

於是眾地祇便紛紛安慰他。

又將諸靈丹分了,駱一真感慨道:

「當年那少年人,真的如此修為了啊,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陶太公,這樣開心的事情,要不然喝一杯?」

陶太公沉默了一會兒,咳嗽一聲,道:「也是,這樣大的好事情,可不是輕易可以遇到的。」

「那就喝一杯?」

「喝一杯。」

「對對,就一杯,一杯。哈哈,同去,同去!」

……………………

在放下丹藥後,少年道人的一縷性靈神念,重又裹挾入了磅礴的地脈裡面。

只有如一滴水,落入了浩蕩的大世裡面,在穿行於地脈的時候,其性靈卻是看到一層巨大無比的門戶,堂堂皇皇,竟然是仿佛有如天高一般,就存在於這地脈力量之中,上面還有一個個玄妙無比的文字,其繁複無比,妙不可言,少年道人根本認不得。

旋即有一道寬宏溫暖的力量出現,有女子溫雅聲音,訝異笑道:

「二十四通法鼓,三柱清香引路,我還說是哪位真君呢?」

「這般大的排場。」

「卻是個小傢伙。」

「噫,我【地祇】一脈裡面,什麼時候也出了這樣一個天賦悟性橫溢,卻又膽大包天的小傢伙呢?」這聲音似是察覺到了少年道人身上的地祇印璽,於是並未動怒,反倒是笑意裡面帶著些勉勵,旋即似有一根手指伸出,輕輕在少年道人的額頭彈了一下。

「真是,不乖哦。」

齊無惑的性靈一瞬間加速回去了。

「嘶呼——」

院子裡面,少年道人後退了一步。

伸出手摸了摸額頭。

少年道人沉靜思索。

想了想,還是取出鏡子照了照,起了一個小小的包包。

「不是錯覺啊……」

「真的被彈了腦瓜崩。」

……………………

丹陽天宮。

上清【籍師】丹陽妙化天君撫須。

諸多弟子們,也已經在此地施展神通,尋找了上清弟子的籍貫許久,仍舊是沒有能找到那個兩度閃過去的名字,於是上清籍師天君,又將那正在上清藏書閣的上清【經師】青陽妙道天君,以及上清【度師】,茂元景偉紫陽妙感天君都拉了來。

三位天君耗費一夜功夫,總算是在蛛絲馬跡裡面找到些東西。

虛空之中,一絲絲一縷縷的金色流光匯聚起來,最終化作了一行文字。

青陽妙道天君撫須,看著這一行文字,忍不住讚嘆道:

「【陰陽為炭兮,造化為工】」

「【天地為爐兮,萬物為銅】」

「好,好啊,能寫出這一番話語來,可謂是得了我上清一脈的核心【心決要傳】,這比起什麼修行法決都要更來得難得。」

「哪怕是有真君作為老師指點,能夠自悟出來,也是極為難得了。」

「果然有資格成為靈寶大天尊的弟子。」

「是啊……」

負責上清一脈傳度的紫陽妙感天君感慨:

「就是不知道,這孩子現在多少歲,若是超過六百歲,終究還是差了些的。」

「可無論如何,你我都需要找到他。」

「我便是不相信了,能找不到?!」

「是也!」

「就算是從天機的縫隙裡面摳,都要把他的名字摳出來!」

「實在不行,就去紫微星那裡和北帝求一道法旨,要那紫微星君親自幫著咱們推演紫微斗數,若是還不行,就去將北斗第四星君文曲星,再把斗部文昌星君也拉來,就不相信,算不出來那小子跟腳!」

「算出來,收入門牆!」

三位歲數極高,地位極尊崇的老天君發了狠。

竟是以三才之位,聯手推占,以他們三位的地位,便是負責紫微斗數的斗部星君都得退讓,天樞思玄院真君都不能說什麼,地府里地藏騎乘的諦聽亦不敢睜眼看,其身份地位極高,就是那些個天尊帝君,見面都得要拱手尊稱一聲老天君,若真要自天地間尋找些東西,卻也是手到擒來。

於是竟然真要讓他們查出些名堂來。

玉璧上名字緩緩浮現。

丹陽天宮忽然傳來一陣紛亂聲。

有弟子急匆匆跑來,道:「不好,禍事了,禍事了!」

「天君,禍事了!」

丹陽妙化天君道:「是何事情,如此驚慌?」

「外面為何如此吵鬧?」

老天君皺眉:

「是誰,敢來我這丹陽天宮做亂?不怕被亂棍打將出去,隨我去司法天尊那裡討個說法麼?」

那弟子行了一禮,結結巴巴道:「是,是神霄天紫府玄都觀主,大惠靜慈妙樂天尊,封山破洞正一靈官都大元帥,五顯靈觀大帝……」

他一口氣說完這許多封號,道:

「太上玄都無上微妙大法師砸門來了!」

三位上清天師齊齊一驚。

「誰?!!」

「糟糕,禍事了!」

就只聽得咚咚咚數聲之後,便是轟的一聲。

丹陽天宮大門直接被踹開,這樣一驚,三位天君的推演都被打斷,玉璧上名字尚未聚集就已經散開來,大門轟然打開,一名清俊道人,穿青色水雲袍,頭頂玄冠,腳踏雲鞋,腰間繫著五色絲縷,一手提著鑲嵌道門七寶的紫色丹爐站在那裡,正施施然地收回了右腳。

看到那名字散去,丹鳳眼微斂,微笑道:「三位道兄,別來無恙啊。」

「貧道玄都,正在煉丹,忽有所感。」

「覺得許久不曾來見過三位道兄,覺得實在是不好意思。」

「特來拜見。」

PS:

《正統道藏·正乙部》:大惠靜慈妙樂天尊說福德五聖經

寶誥咒決:靈觀大帝,睿聖聰明。日光菩薩,氣射帝宸。金刊聖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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