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再施玄壇,將這一卷自己寫好的回答信,傳遞到了牛宿之上老黃牛處。

老黃牛一把抓住了這書卷,卻也並不翻看,只看那扉頁上的文字,笑著感慨道:「彼此自稱道君,卻不以真名相通,倒是讓老牛想到當年自稱金牛大聖的那些年歲,自己私下裡玩鬧便也是了,旁人見了卻難免要發笑的。」

「可這不書真名,只以諢號為名的,倒也是一樁雅趣。」

「古往今來那些真人,各自少說有七八個名字。」

「多有書卷相通,見面卻不知道對方的事情。」

「希望無惑你不要遇到這般事情。」

少年道人疑惑道:「嗯?我只是想到,牛叔你已給我用了無惑道君這個名字去寫玉書。」

「我除去了本名,道號,也就只有這個名字了啊,所以才用的啊。」

老黃牛一怔,便即放聲大笑起來。

「這個是名字?只是如此?」

「哈哈哈哈。」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老牛將此書卷遞給了雲琴,讓後者好生保存,之後得了空將這書卷給了那人便是,見到齊無惑似因為施展了一次玄壇之術而極疲憊,老牛哂笑道:「但是無惑啊,你悟性雖然高,卻也要注意修行的境界,玄壇法不過只借力而為,就如此疲累。」

「他日若真讓伱施展某種大神通,豈不是要被抽乾了?」

老牛勸解,本是實心誠意。

可提起此事,就又想起方才自己也是施展一次玄壇法門便險些給抽乾了法力,便說不下去。

只是語氣微微鄭重了些,道:「書卷神通要看,可修為也要跟上。」

「否則,縱然勘破了萬卷道藏。」

「可是元氣枯萎,元精不足,就連先天一炁都沒能凝聚出來。」

「到時也就只能夠走那陰神的道路了。」

少年道人點頭。

老牛點了點頭,道一句孺子可教,忽而似想起來一件事情,又補充道:「無惑,最近卻是要小心些禿驢。」

「這一幫人,最是歪門邪道,口中渾無半點實話。」

「今日老牛我好心去送送那藥師琉璃光如來,那月光遍照竟然都不讓我進門!」

「直接堵在了門外。」

「卻好似防賊一樣防著我!」

「叫牛傷心!」

「這便也是罷了,他還說什麼,你是那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半經之師。」

「要邀你去他凈琉璃佛國裡面喝杯茶。」

「我呸啊!」

「凈琉璃佛國,誰沒有去過,老牛我這般麵皮去了,出來都得坐一時半刻的蓮台。」

「無惑你修為不夠,進入了難免受其蠱惑,糟了禿驢,一時半刻都出不來,這要是時間一長,指不定當真是棄道而佛,端坐了蓮台,可是不好!」

雲琴道:「為佛半師?」

老牛冷笑道:「他們真不要麵皮,這般話語也是說得出來。」

「你說是吧。」

「無惑?」

少年道人搖了搖頭:「我不是什麼半師。」

於是老黃牛臉上露出了自然而然的憤怒,開始罵罵咧咧,對著雲琴勸戒道:

「你看……」

少年道人回答道:「我和藥師只是聊了一個時辰而已啊。」??!!!

老黃牛的表情緩緩凝固。

他一點一點低下頭,呆滯看著鏡子裡面的少年道人,一顆碩大的牛腦袋似乎停滯了轉動,許久後,才收斂了往日的玩笑和戲耍,眸子注視著齊無惑,詢問道:「……你讓他圓寂的?」

少年道人想了想,回答道:「不,按照佛門的說法是他自悟自度。」

「他和我閒聊,其實也在明見本心,拂去雜念。」

「如見到山川,見到水流。」

「如果說因此而頓悟,那之能夠說,是他自己也在不斷思考。」

「是他自己回頭。」

「再說了,我也很有收穫,我們只是彼此交談而已。」

「佛門的四諦,五蘊,八苦,成住壞空,輪迴不定,我也都已經知道了。」

老黃牛瞠目結舌。

少年道人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說假話,也是有些少年的心性要向長輩顯露手段,玩笑般抬手,右手前臂上舉於胸前,與身體略成直角,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隱隱然竟有一縷佛光澄澈,垂眸溫和,舉施無畏印,道:「若是我度化了他,而不是他自己頓悟。」

「那麼我和他之前所做的,【度滅蒼生】又有什麼不同?」

「若是如此的話,我們的那一席談話,反而是毫無價值了。」

「嗯,如是我聞。」

老黃牛感覺如有風拂過心田,心神都寧靜了些許,無有畏怖。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老牛長嘆息:

「佛門施無畏印?!!」

「你入佛門了?」

少年道人放下手來,於是仍是道門氣機,回答道:「不。」

「只是因為看到藥師用過,也運用過了他的佛力,所以才學會了一門印而已。」

「牛叔你如果試試看的話,也是可以的。」

老黃牛看著少年道人。

嘴角微掀。

從牙縫裡面擠出一個妖族們大罵互噴時的,肢體性動作侮辱言語——

「艹。」

唯獨這個詞可以表達心中的強烈情緒。

我不可以!

這個法印。

老牛我學了三年。

旁邊少女抬起頭疑惑看向憨厚老實的牛叔,滿臉疑惑。

牛叔徐徐呼出一口氣,低下頭,解釋道:

「草,是一種植物。」

少女恍然。

好不容易,終於結束了【圓光顯形之法】,老黃牛卻覺得,受到了來自於心靈和精神上的雙重衝擊,疲憊地只想要回家去好好睡上一大覺,喟然長嘆息道:

「我還以為是無惑糟了禿驢,看起來,怕不是禿驢糟了無惑啊。」

「不過藥師琉璃光如來畢竟是性格最好的那個。」

「十三脈佛法之中,多有其他,執著不回頭者,希望無惑不要遇到他們……」

少女疑惑道:「遇到了會怎麼樣?」

「他們能夠難得住無惑嗎?」

少女充滿了自信。

老牛想要說那幫傢伙很會說道,想了想,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回答道:「這樣好的資質。」

「那幫和尚大機率會先捆了剃度再說。」

「老牛就見過一個和尚為了渡化一個書生當弟子,就把人家夫妻拆散,而後強行剃度之後,將那書生直接鎮壓在佛塔下面,渡化了足足五十年的事情。」

…………………………

齊無惑結束了【圓光顯形之法】,這一面鏡子卻又重新暗淡下來。

手掌拂過這鏡面,果然如他先前的感受一樣,這一枚鏡子似乎發生了些許的變化,原本鏡面之上,布滿了綠色的銅銹,就仿佛已經經歷過了漫長的歲月,因而變得腐朽,可是此刻鏡子的鏡面變得幽深。那些銅綠也變化了些許,整體仍舊是原本模樣。

卻又透出了一種仿佛夜深時星空,遍布星斗的浩瀚感。

齊無惑能夠感應到,如果輸入法力的話,鏡子應該是會有所變化的。

但是他此刻的法力業已耗盡。

想到老黃牛的勸告,少年道人嘆一聲,道:「修為還是太低了。」

修為是一種緩慢將養自身,並且逆三歸二,逆二歸一,趨近於大道的過程。

這是需要不疾不徐地走的一條路,並不能一蹴而就。

少年道人將這鏡子收好,重新收入木盒子裡面,又因為元神消耗頗大,不能再翻閱那一卷平平無奇的書,若是還想繼續去看,搞不好非但不能夠領悟這卷手稿裡面講述的東西,還有可能讓自身的元神損耗巨大,直接睡個七天七夜。

只是取出了雲琴做好的桃子果脯。

放在嘴中,果然是入口柔韌,和原本脆桃口感不同。

又有酸甜感。

少年道人閉著眼睛,道:

「好吃。」

………………

那一隻孔雀鳥呼呼大睡,似乎是給吃撐了,又似乎是在做著什麼難與人說的美夢,此刻才是上午,齊無惑就在這煉陽觀的樹下面,翻看著一卷尋常的道藏,抬眸看了一眼那呂祖樓,看到上面懸掛著的配劍,然後低下頭慢慢地翻看一頁書,從旁邊摸出桃子果脯放入嘴中。

小道士則是在三清殿前老老實實讀書,養氣,修行。

道觀裡面青石板縫隙里有積水成股,倒映著天光雲影,很是好看。

中午時候吃了一碗素麵,齊無惑拉著明心去這府城收容病人的地方去幫忙。

雨水雖然說澆散了許多的疫之氣,但是在人體內的那些,想要恢復卻還有些時候,齊無惑背著一個竹子編織的藥草簍子,而一側的小小道士則是踩在城牆一側稍比道路高,只是手掌掌心來寬的台階上,雙臂展開,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少年道人詢問:「為什麼不下來走呢?」

小道士鄭重道:「因為走下來我就會死。」

「這一條路上,我必須要在這台階上走!」

齊無惑怔住,而後就知道這是孩子氣的玩耍,像是走路的時候一定要走在陰影裡面,一定不能被太陽曬到,是自己和自己的娛樂,於是他只是笑著搖頭,放慢了腳步,手捧著一卷書慢慢看,旁邊小道士雙臂展開,保持平衡,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歲月如此。

又路過了施粥的攤子。

肉粥香味很好,小道士卻沒有去看。

今日已吃過素麵了。

肉粥好吃,也該要留給餓肚子的人。

卻有人在呼喚,兩個道士原本不覺得是在喊自己,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近了,笑著道:「哈,兩位道長,且留步,留步。」齊無惑轉過身,微微訝異,有人來喊他,但是不是僕從,而是那身穿華服的少年郡王自己跑了來,笑著道:

「兩位道長,可算停下了。」

「再這樣的話我可得要大聲喊了。」

小道士明心從台階上跳下來,一作揖,一板一眼地小大人模樣,道:

「不知這位居士,叫住我們有什麼事情?」

少年郡王笑道:「只是聽聞,昨日也有旁人在澆雄黃水,心中好奇得很,所以來看看。」

「只是不知道,兩位道長為什麼要在路上灑雄黃水?」

嗯?

問這個做什麼?

明心下意識看向齊無惑。

少年道人回答:「……城池中疫氣橫行,以雄黃驅邪辟毒。」

郡王道:「為何以水?」

道人回答道:「城池中雨水稍少,以補水氣。」

少年郡王眸子訝異,而後拱手笑道:「道長是慈心的,這番判斷,倒是和家姐所說一般無二呢,佩服,佩服,倒是,今日為何不去用雄黃?」

道人道:「雨水破疫氣,反倒是要防備著沾染了寒氣。」

那郡王似頗為感慨起來,笑而不答話,閒聊了一會兒,要兩人在這裡稍等待一會兒,而後自己轉過身來,快步跑去粥攤那裡,拿了一個勺子,很是嫻熟地輕放,擦邊,沉底,而後緩緩提起,其手法之嫻熟,就是專門討生活的苦力們都得贊一聲行家。

好手段!

如此最能盛出濃稠肉粥。

一手一碗,端了兩碗肉粥小步跑來,遞過去,略有得意道:

「天氣寒冷,二位喝完粥熱熱身子,再去為旁人治病吧。」

少年道人接過,用筷子稍微攪拌了下,喝了口,微微訝異,而明心則是道:

「這味道,有點辣……噫?是生薑絲?」

齊無惑道:「生薑絲,味辛;性溫,能解表散寒,溫中止嘔,溫肺止咳。」

「又不會破壞食物的風味,甚至能壓下些肉的腥氣,增加香味。」

「居士有心了。」

這少年郡王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得意和克制的微笑,客氣地道:

「是家姐的囑咐罷了。」

少年道人道:「令姐賢能。」

於是少年郡王咧嘴笑起來:「是啊!」

「我姐她最聰,咳咳……我是說,賢能,賢能。」

「二位道長慢行,今日晚來至此,我會為二位留些熱乎的飯菜,也可閒聊一番,我素來都欽羨二位這樣能為民做事的人,不必推辭。」

齊無惑和明心走遠。

小道士展開雙臂,保持平衡,在台階上走著,咕噥道:

「這個人好奇怪啊,誇他姐姐比起誇他好像還高興呢。」

齊無惑腦海中回憶黃粱一夢之中所聽聞的諸多事情,猜測這位郡王和原本不同,沒有那般頹廢,似乎是和他姐姐有關,腦海中推斷,隨口詢問道:「明心覺得他如何?」

小道士想了想,答道:「很有趣。」

「倒不像是往日那些做粥攤的那些人。」

「那些人啊,鼻子都快要扯到天上去了,恨不得旁人都跪在地上幾聲老爺。」

「一點不居高臨下,我看他好像和誰都能聊上幾句呢。」

「而且我覺得最好的,就是他今天施粥是要錢的;雖然只要了一枚錢,可是總是花錢買來的,大家喝起來也就更心安理得點,就總有種我們是交易來的;若是沒有錢,幫著做些活兒也可以拿到粥……」

「這就很好。」

又補充道:「他總有些呆呆的,大概又是那個聰明的姐姐做的事情吧?」

……………………

在齊無惑離開之後,一名俊朗的青年也來到這粥攤前面,看到這少年人忙碌著,道:

「這施粥的事情,確實是拉攏人心,可是你何苦親自來呢?」

穿著華服的少年郡王道:「我來此,又不是為了籠絡人心。」

「哈,好吧,噫?今日的藥方子變了?」

「嗯,之前那時候,姐姐說,今年不知為何疫病之氣比起往日更強,所以開了一份藥方,這藥方極中正平和,強健之人不會被補得出問題,而就算是身子不好的人也可以慢慢將養,其名為【屏風散】,意思是以這藥力在人身前化作一【玉屏風】,抵抗外來的邪氣。」

「百姓生來苦,我們做不到太多,也該盡心盡力。」

俊朗青年撫掌讚嘆:「好一句盡心盡力。」

「你的姐姐真的是,推占,修行,撫琴,醫術,盡數都通曉。」

「絕代佳人也。」

「咳咳,兄弟我也算是一表人才,五姓七宗嫡子出身,我妹妹去了道宗,崔家大概是我的了,真的,不若喚我一聲姐夫。」

少年郡王笑罵道:「姐姐她年少時候就得傳了【養元神】的正法。」

「在一年前,那一場噩夢甦醒之後,更是屬意於修行。」

「捨棄一切榮華富貴,離開了宮中。」

「再說,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入了姐姐的眼呢?」

崔家少主崔守卿嘆惋,轉移話題道:「不過,這個屏風散,倒是極妙的名字。」

「不愧是你的姐姐。」

「就連取個名字都如此地形象。」

少年郡王道:「雖然你誇姐姐我是很開心。」

「可是這名字不是姐姐想的,是姐姐說,她做了的那個夢中,有人告訴她的。」

他聲音微頓,微微皺眉——那個噩夢姐姐幾乎已經記不得太多,但是不知為何,和那好友相關的寥寥幾件事情卻頗清楚,按照姐姐的說法,便像是這一場離奇又真實的夢境,其實是以那好友為中心似的,自己只是機緣巧合之下被席捲其中,得了這一樁未可知的機緣。

他收斂了這想法,抬起頭,補充道:「是一擅撫琴的好友。」

「叫齊,齊什麼來著?」

「我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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