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漸黯,天色卻將明。

夜將盡,大地上掠過縷縷塵風。

龍門客棧的屋頂,金鑲玉靜靜地坐著,眸光似是泛著水汽,眺望著那個男人之前離開的方向,望穿了秋水,沒了往日的潑辣嬌蠻,像極了失了明艷的花兒,有些黯淡。

「掌柜的,別等了,都一天一夜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黑子在下面急聲催促著,提著包裹,牽著駱駝。「那些人都走了,咱們也趕緊出去躲躲,等東廠的番子走了再回來不就行了!」

客棧里,冷清極了,周淮安他們都已離去,方圓三十里就這麼一家客棧,不必多想,東廠番子必然首攻此地,遲恐生變,一個個退的退,走的走,不敢久留。

「算了。」

大漠千里狂沙,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蕭索,金鑲玉終於起身,眼波顫動,驀然低聲道:

「黑子,去把酒搬出來!」

她轉身從冷清的客棧里搬出幾罈子酒,面露譏諷,冷冷一笑。「去你媽的,老娘一把火燒了你這無情無義的地方,這輩子都不回來了!」

目中似有淚光,狠狠地把酒罈摔在了客棧的各處,罈子碎裂,酒液飛濺,濃郁的酒氣彌散開來。

隨著火把的拋落,龍門客棧立起滾滾黑煙。

金鑲玉翻上駱駝。

淡淡看了眼不遠處騎著馬的刁不遇兄妹兩個,一言不發,只吆喝了句。

「走!」

卻是頭也沒回,趕著駱駝,黑子緊隨其後,二人漸漸消失在天邊。

「哥哥,咱們也走吧!」

眼睜睜的望著他們離去,刁秀秀仰著小黑臉看向一旁的刁不遇。

大火熊熊,火光漸起,照亮了將明未明,欲暗未暗的天色,也映透了刁不遇那雙深邃幽森的眸子,他只是緊了緊腰間的剁骨刀,道:

「走!」

朝著另一頭離去。

這些人,雖是萍水相逢,可因緣際會之下,或因時勢,或因恩仇,或因諸般因果方才聚在了這裡,只是,如今又都作鳥獸散去。

說起來,正是應了「過客」那兩字。

都走了。

只剩下被大火燒黑的牆皮,還有漸成灰燼的焦木,染著滾滾濃煙,像是成了這片沙漠上唯一的色彩。

「嘎吱!」

爬滿焰苗的旗杆,伴隨著不堪重負的呻吟,終於也倒了下去,酒旗落入了火中。

……

也不知多久,天邊慢慢露出魚肚白。

「駕!」

馳騁之聲逼來,黑旗箭隊已到。

他們瞧見的,卻只有漸黯漸滅的火勢,龍門客棧,已是焦黑如碳,一地飛灰,俱為烏有。

「去看看!」

馬車裡,陰柔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

「是!」

一騎應聲當先駕馬而去,繞著龍門客棧轉了一圈。

「沒人!」

「火勢未盡,看來是剛燒完不久,應該逃了沒多遠,你們分成五路人馬,沿著五個方向前去追擊,若是發現周淮安的蹤跡,即刻發信號通知我!」

「是!」

「駕!」

剩下的黑騎箭隊紛紛星散開來,五撥人馬俱是五十騎,各自尋著一個方向追擊過去,只留下了寥寥數個騎兵,還有一駕馬車。

沒人說話,沒人敢說話,仿佛車裡的那人不開口,他們便不能開口,因為他們只是車裡人掃清障礙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不該說話。

許久。

遠處多了個不起眼的黑點。

等那個黑點由遠及近,這才瞧見真面目,一個人,騎著馬,披著發,扛著刀,宛如荒漠上獨行的孤狼般先警惕的環伺著轉了一圈,見真的只有這麼幾個人,才又近了些。

「呦,曹督公,您這是在等誰啊?」

那人渾身血污,嘴裡卻肆無忌憚的嬉笑著,慢悠悠的拍馬趕到近前,渾身沾染的血水都已在冷冽風塵中凝結,烏紅如泥。「難道是在等我?」

他的唇已乾裂,身上的衣裳襤褸成片,面上布滿塵土,一頭散亂的頭髮,像是擰成股的棉絮,比叫花子都不如,唯獨腕間的鈴鐺十分的乾淨,似是擦拭過許多次。

不對,還有牙,灰頭土臉的面上,露齒一笑,那是兩排皓齒。

他又瞧瞧滿是焦灰的客棧,笑眯著眼。

「這火,是你們點的?」

「大難不死竟還敢追上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馬車裡的陰柔聲音再起,珠簾一撩,裡面的人翻身飛出,騎在一匹馬上,冷淡的瞧著他。

「我可不像他們,我不怎麼喜歡逃,萬事總得試試才知道結果!」蘇青臉上雖在笑,眼裡卻暗自警惕,嘴上淡淡的嘲弄道:「再說了,別說五十騎,你就是再給我來五百騎,五千騎,我照樣能殺個乾淨!」

對面,馬背上的那人,面上似是抹了層牆灰,白的嚇人,兩腮塗著脂粉,渾身上下都泛著股子陰冷的氣息。

這便是當今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號令百官,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廠督公,曹少卿。

「不自量力!」

話一落,他身後幾匹精騎已紛紛拔刀欲上。

「等會!」

蘇青猛的嚷道。

「素聞你劍法極高,乃當世一等一的好手,可光讓手下上是怎麼個說法?要不,親自下場和我過兩招耍耍?」

曹少卿面無表情,眸光冷漠,聞言一抬手,竟真的示意手下退開。「想要拖延我?如今龍門關各處關隘要道皆已被封鎖,他們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去,既然你自己挑了這條黃泉路,我就成全你!」

蘇青笑了笑,掛起朴刀,一把扯下身上襤褸的衣裳,解下了背後的刀劍,對著曹少卿勾了勾手指,騎馬扭頭朝另一處奔去。

「你們在這侯著!」

陰柔淡漠的嗓音留下一句話,曹少卿一把取過馬腹上掛著的長劍,那劍長的驚人,約莫四尺,精緻華麗,劍鞘上金線遊走,隱成龍紋,可見其野心之大。

「駕!」

快馬飛馳,兩騎一前一後,爭相競逐,在漸亮的天光下激起兩股煙塵。

「我看你能給他們拖延到幾時!」

蘇青拎著刀劍,精赤著上身,直到離開龍門客棧有段距離,他劍尖一勾,馬身上掛著的朴刀已嗖的朝曹少卿飛去。

「雕蟲小技!」

曹少卿未出劍,他以殘缺之軀,走到今天這般地步,一朝得勢,自比天,心高氣傲到了極點,何況還練就了如此一身武功。

他出的是手,不緊不慢,左手一抬,竟在分寸毫釐間屈指在朴刀的刀身上彈了一下。

「叮!」

早已布滿豁口的朴刀應聲而碎,寸寸折斷,而後一揮袖,朴刀殘片唰的盡朝蘇青背後打去,破空之勢比金鑲玉的相思柳葉鏢還來的駭人。

「拖延?還真夠自信的,你先活下來再說吧!」

蘇青右手一挽,劍花一起,空氣立生「叮叮叮」連連脆響,靈巧快疾的劍影已把殘片悉數挑下,身子更在同時離了馬背朝曹少卿撲去。

人在空中,刀劍便已使出。

「叱!」

長劍出鞘,曹少卿一按馬背,騰空躍起,眼中厲芒乍現,與蘇青拼殺在一起。

霎時間,刀劍交擊,火星迸濺,鋪天蓋地的塵沙卷盪開來,已罩住了二人的身形,像是掩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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