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北邙山,鬼宮。

斑駁山階之上,此時此刻,正發生著一件大事。

這北邙山位於洛陽之北,屬崤山支脈,可分三十三峰,其間舊墓無數,墳土難數。

而鬼宮所習之法,多是借屍取功,屍體久埋棺內,肉身潰爛,可生屍氣,又輔以旁門左道之法,化作屍身毒掌。似那鬼聖盛靈所施展的「陰風掌」、「腐屍掌」便為此般。

是故,鬼宮門人皆久沾屍氣、陰邪之氣練功,才有那不人不鬼之貌,且功力不足者,大多中途夭折,未至功成,便已被屍邪之氣侵入心肺,死於非命,江湖中人提及「鬼宮」無不歸為邪道一流,聞風喪膽。

但現在,上山的黃泉路上。

卻見鬼宮門人,一個個如臨大敵,人皆手持哭喪棒,勾魂幡。

一條青色身影,步步登山而上,腳下閒慢隨意,宛似遊玩觀景。

「上,攔阻他!」

盛家兩兄弟尖聲發號施令,語帶哭腔,其他弟子門人,各個不是「嗚嗚」慟哭,大白天的,群山卻似萬鬼哭嚎,呼嘯哭聲,于山隙間迴蕩往來,聽的人頭皮發麻。

「盛老鬼,還不出來一會,派你這些個門人弟子送死?」蘇青一手負在背後,一手垂在身側,朗聲開口,沉渾嗓音在這陰風谷中激盪不休,竟是蓋過了風聲,壓過了眾鬼哭嚎之聲。

「哼,你能闖過我萬鬼陣再說吧!」

峰頂傳來盛靈陰惻惻的聲音,哭腔融入慟哭之中,立見威能大漲,群鳥驚飛,走獸奔逃。

說話間,一眾鬼宮弟子便已哭嚎撲來。

蘇青神情淡漠,眼中所見,卻是一具具騰掠的骷髏,皮肉墜爛,哪有男女老弱之別,眾生色相入眼,盡歸無色無相,這擾人心神之音,又有何用。

他做不到無情,做不到棄情舍愛,但藉以「白骨觀」觀想之念,觀這人間遍地嘈雜白骨,足以讓他無限接近於無情,乃至真正無情無欲,破除「我執」,踏足「無情道」。

當初見痴和尚想必也是看出他心意不誠,有此一念,唯恐他偏離正途,踏足邪道,才輕易不傳。

此法本是佛門弟子,用以息滅對色身的貪戀,修持佛法得證空性之功,而今卻被他以自身執念強自修持,只為提升自身武道進境能為,所行之道,無疑是走窄了。

「白骨觀」雖可令他暫時達心如靜水之地步,然蘇青卻料不到,今日之念,將鑄他日之禍,個中變數,後話當見分曉。

書歸正傳。

眼見鬼宮弟子紛紛撲殺而至,他垂臂一抬,食指一立,指尖氣勁吞吐,大袖飄搖激盪,腳下未停,仍是步步登山,揮臂抬指間,駭人勁氣透指而出,所指之處,噗噗噗,那些攔路的血肉之軀上,無一不是一個個窟窿眼。

一具具屍體,連連軟倒在地,眉宇間,咽喉處,指洞生出,無一活口。

「殺啊!」

數人圍殺而上,哭喪棒俱是當頭攜巨力砸下。

蘇青停也不停,身形變幻,快若鬼魅,指尖之上,那勁氣猝然暴漲,嗖嗖激射,揚指一過,身後又多出數具屍體,喉頭淌血,死在當場。

真要細論,他這一身手段,卻是以手足之功為最,兵器乃手足之延伸,再強再快,再人器合一,又怎會真正比得過自己的手腳。

雙手攤舉,蘇青硬生生的接下那哭喪棒,掌下一動,又有人吐血而亡,五臟俱裂。

一路之下,他只從山腳殺到山腰,再從山腰殺到山頂,一雙手盡遭血染,雙目仍是平靜柔和。

一步步,一層層,蘇青負手登頂,視線瞟向望著鬼聖盛靈。

「哼,你這一路大肆屠戮六派高手,如今天下群起而攻之,比那「六指琴魔」惡名更甚,我早已命人前去通知老烈火他們,如今山下幾大高手多已問詢來援,我卻要看看你這次如何得逃!」

盛靈嘶聲怪笑連連。

「我若是你就不會蠢到單槍匹馬前來!」

蘇青踱步慢移,輕聲道:「本座自踏足江湖以來,所遇對手無數,幾番遭逢死劫,我相信世上沒有真正的無敵,我也相信未來的某天我可能會敗,但,絕不會敗給你們這種跳樑小丑!」

「今日送你們上路,滅了六派,我卻要看看誰還敢顛倒黑白,既然這江湖沒什麼規矩,那就我來定,但凡有不尊者,我殺之!」

忽聞身旁勁風來襲,蘇青頭也不回,拂袖振臂,地上一具屍體倏然的自地上彈起,擋在那勁風前,當胸炸裂。

一道火紅身影手持銅杖,似是一團烈火,沿著山階往上快步奔來。

赫然是烈火老祖,此人「烈火宮」位居華山,與鬼宮離得最近,率先來援。

「臭小子,這回看你還往哪逃?說出天魔琴的下落,就讓你死的痛快些!」

不光是他,還有赫青花,與東方白,這四人當日合擊之法贏了「天魔琴」,便生怕被人逐一擊破,自太湖一戰回來後,連療傷都湊在一塊。

「倒是省的我再去東奔西跑了!」

蘇青負手一轉,一點點擰過身子,居高臨下的瞥向山下逼來的三人。

「呵,真以為嘗到點甜頭你們就天下無敵了?」

見他轉身,一直未曾動手的盛靈早已瞅準時機,門徒被殺了個精光,他如何不怒,含怒一掌,勁氣一發,掌下黑氣憑生,如厲鬼哭嚎,呼的便直直劈來。

「老調重彈!」

蘇青嘿聲一笑,青袍忽的鼓脹如球,背後似有龍蛇起伏,足下一跺,「轟」的一聲,山石開裂,蘇青身形如電閃般離了原地,化作一道黑影,剎那已騰挪到盛靈面前,快的不可思議。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其臉色大變。

他身形未動,口中忽一提氣,整個人便已飄飄然飛起,像是沒了重量,真成了鬼一樣,此乃盛靈威震武林之絕技,為身法輕功,喚作「鬼行空」,當世一流。

眼見蘇青已至近前,盛靈當空一翻,雙掌自上打下,運起一身陰邪勁力,一招「腐屍夜行」已似推山般拍出。

「來的好!」

蘇青提氣沉息,奮起雙掌,勢如擎天,只聞「砰」的一聲悶雷,二人雙手掌心齊對。

下一刻。

「哇!」

盛靈身子搖搖欲墜,慘呼一聲,卻獰笑道:「你已中我毒掌,時日無多了!」

蘇青停也不停腳下一轉,二人一上一下,雙臂互盤糾纏,輾轉之際,雙手已連連於空中交碰,「啪啪啪」,脆響聲起,勁力澎湃。

「咦?」

忽聽蘇青眯眼咦了一聲,但見自己一掌推出,正中盛靈胸膛,不想掌下就覺似壓著一團棉花,一陷一挺,自己掌勁竟被反彈回大半。

「有意思!」

這又是盛靈的另一種絕技,名為「鬼身」,極是難練,奧妙在於以一股陰柔至極之氣,控全身筋骨肌絡,令其柔軟如綿,尋常兵刃勁力加身,也能以筋肉變勢化解一空。

盛靈只以為自己奇功高絕,會讓蘇青吃大虧,不料那隻反彈出去的右手五指忽一搜,如鉤似爪,指尖勁氣噴薄,手臂一擰一扭,卻是以那「八卦掌」的姦猾變化,自其胸口滑至對方咽喉,似擒龍般將之從空中擒到手中。

許是為了練就邪門功夫,儘管蘇青五指深深陷入他的頸肉之中,但盛靈竟全然不覺痛楚,內力自發抵擋,還想還擊。

蘇青想也沒想,右膝一曲一頂,同時右手強加勁力。

「啪!」

膝撞不偏不倚,正好頂在鬼聖腰腹。

盛靈掙扎的身子立馬軟了下來。

「盛老鬼!」

前後變化,一根銅杖已自後當空砸下,攜風雷之勢,蘇青左手虎口一開,腦後像是長了眼睛,單掌一托,那碎山裂石一擊,竟被他托舉在空中,腳下石板轟然炸裂。

正是姍姍來遲的烈火老祖等人。

另有兩人一左一右襲來,一條長鞭卷向盛靈,一人欺身而至。

「救、救我——」

盛靈虛弱沙啞的道。

「來的可真慢!」

蘇青拇指一壓,嘎巴聲響,盛靈僵直的頭顱這便歪倒了下來,五指一松,屍體已被赫青花捲了去,他右手騰出,正好迎上欺身而來的東方白。

二人甫見,便凌空對了一掌。

可這一掌,卻讓東方白神情大變,他看看蘇青的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掌紋烏黑一片,連連倒退數步,隨後驚怒道:「盛老鬼的毒掌?」

四人一擊過後,各自撤開。

蘇青朝著地上吐了口血沫,紅唇一抿,邊舒展著雙臂,邊對三人勾了勾手指。

山下,各派弟子相繼湧上。

「嘿!」

赫青花長鞭似毒龍出洞,直朝蘇青探來。

「那就先殺你!」

蘇青目光斜睨,右手自腰間一抹,忽見一柄雪亮劍光乍然現世,劍身筆直,劍尖一指,大袖一飄,他已人攜長劍,橫飛而去,似離弦之箭,只將長鞭從頭到尾一剝兩半,連同那持鞭的女人,當場劈作兩半,血霧潑灑。

「現在,該你們逃了!」

「嗆啷!」

軟劍一抖,雪亮劍光猝然暴漲,蘇青飛撲進人群,劍氣縱橫,揮劍一掃,立見一顆顆頭顱紛紛彈起到空中。

東方白身受毒掌,烈火老祖一人又能翻出怎樣的浪花。

「殺!」

蘇青此刻殺性大起。

山頂慘叫,刀劍碰撞之聲,足足持續了幾近一柱香。

待到呂麟與呂騰空連同遲來大師三人聞詢趕上山時,就見一片屍骸中,東方白身首異處,烈火老祖被震死當場,蘇青則是神情平靜的坐在血泊里,慢條斯理的擦試著腕間的鈴鐺。

「叮鈴鈴——」

風來鈴響。

……

五日後。

蘇青與黃雪梅決戰於峨眉金頂,二人激鬥了一天一夜,勝負不為人知。

六派至此凋零沒落,銷聲匿跡,江湖之中新老勢力交替,蘇青得名「白骨閻羅」,威懾黑白兩道。

後閉關於北邙山,再無現身,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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