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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不大,落在洛陽城的城心,位置卻是極好。

可惜,連日來的幾場大雪下的人懶得挪窩,擱在往常必定是人滿為患,但現在,有些冷清,沒地兒去的叫花子湊著樓里的暖碳,祛著寒意,還有那些個吆喝累了的小販,也湊了進來。

掌柜的倒也和善,非但沒攆人,反倒讓夥計給人倒了幾碗熱茶。

「砰!」

「嘖嘖嘖,話說這名俠沈浪,當年可是打河北保定出去的,誰曾想,就此便一發不可收拾,非但清算了當年「回雁峰」上的陰謀,還了結了殺父之仇,最後出遊海外,名動天下,要說這沈家,可是與李家為世交,小李探花當年與名俠沈浪自幼為伴……」

茶樓里,堂前擺置著一方木桌,木桌前一個白髮蒼蒼的瘦小老人,正精神抖擻,繪聲繪色的訴說著一段段江湖往事,這其中不乏一些不為人知的軼事,見不得光的黑事,還有一些經久流傳,膾炙人口的奇聞。

老人年過花甲,瘦小的身子上罩著件寬廣肥大的藍襖,極不合身,腰上緊緊的勒著條麻繩褲帶,像是想要將襖子貼合下去,滿頭的白髮被紮成了一條條麻花似的小辮,尾端繫著紅繩,很是惹眼。

他手裡拿著水煙筒,說上一段,便埋著頭,低著嘴,去嘬上一口,凹陷塌癟的兩腮,立馬就跟陷下去了一樣,臉骨畢露,瘦的厲害,下頜留著一簇山羊鬍。

可老人的這雙手卻極為的不大尋常,大的驚人,五指骨節粗壯凸出,手背筋絡賁張,根根分明,掌身厚實非常,都快比得上那門扇了。拳眼子上,一塊塊青黑的硬繭宛如生鐵一樣,攤開的掌心裡,竟是光滑無痕,連一條細紋都找不出來。

大手一張,老人五指抓著碗口,這就牛飲了半碗熱茶。

人雖老,可他一雙眼睛卻精光燦燦,瞧著就好像個頑童,在桌前做足了表情,繪聲繪色的說著書。

老人身旁還有個花裙子的姑娘,扎著兩根黝黑粗長的辮子,手裡拎著面薄皮小鼓,珍珠兒似的眼睛活潑極了,圓圓的臉蛋泛著兩抹紅暈,像極了熟透的蘋果,她應和著老人的話語,時不時拍拍小鼓,時不時吆喝兩聲,贏得滿堂喝彩。

卻是對說書的爺孫倆。

樓外大雪紛紛,天地潔白,樓里熱鬧喧天,一個門扇仿佛隔了兩個天地。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呼號的風雪裡,兀的多出個腳步聲,咯吱咯吱,像是踩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但就在路過茶樓的時候,腳步聲忽的停了。

門扇吱呀一聲開啟,一條影滿身是雪的從外面滑了進來,像是瞧見了縫隙,翻飛的雪花這會齊齊往屋裡卷。挨著門坐的人聽到聲音已自覺縮好了脖子,等著冷風呢,不想那進來的人看也不看順手一抖袖,身上的雪花齊齊浮起七八寸,在空中碎成雪沫,卻是沒人瞧見,那門外飄進來的雪花這會在那人抖袖之下,逕自在空中打了個旋,又飛了回去,與後飛而至的雪勢激在一起,化作一片驚人雪霧,轉眼便散。

「哎呦,您快把門關著點,可凍死人了!」

聽客見那人還抖著袖,忙招呼了一句。

「嘶,好嘞,這天可真夠冷的嘿!」

那人忙笑著支應了一句,也縮了縮脖子,轉身用肩膀把門抵住,揣著袖,湊到一張茶桌前坐了下來,要了一份乾果蜜餞,點了壺龍井,笑眯眯的吃喝起來。

但事實上,就在他抖袖的時候,上面說書的老人,一雙眼睛已不禁眯了眯,好似老眼昏花在仔細打量來人,但他馬上又恢復如常,自顧自的講著故事。

時辰過得很快。

茶樓里的聽客來來去去,換了數撥,有冷清的時候,也有熱鬧的時候。

門外的雪一直下到傍晚時分才停。

等到暮色初露。

說書的老人才深深呼出口氣,喝了口茶,停了聲音。

一旁的孫女笑嘻嘻的跑下座去,在聽客間來回穿梭,手裡兜著個布帽,嘴裡說著有錢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的話。

不過,這一圈跑下來,肯打賞的人可沒幾個,就算真有也頂多是一兩枚銅板,這也沒辦法,大雪天的能出來討營生的肯定都是窮苦人家,有一兩枚銅子也不錯了,辮子姑娘仿佛早就習以為常,臉上仍是活潑的模樣,眼瞅著一屋子都走到底了,不想一錠銀子在空中滑出一道軌跡,落到了布帽里,與那些銅錢撞在一起,嘩啦出聲。

辮子姑娘先是一愣,然後驚喜交加,沒銀子能活,但有銀子肯定更好不是。

明眸一轉,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她就看見最後面的一張桌上,一個青衣人正往回收著手,見她瞧來,還含蓄一笑。

人走茶涼,曲終人散,這是難免的。

說書的聲音一停,茶樓里的聽客們立作鳥獸散去,裹著衣裳一頭扎進了外面的冷風裡。

就剩下那青衣人。

說書老人瞧了瞧,把水煙筒往嘴上一搭,身子一扭一轉,竟化出一串殘影,待停下,已坐到青衣人身旁,他倚著桌子,肆無忌憚的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但只是瞧見對方的那雙手,老人的眼神就變了變,他精於手上功夫,自然明白其中的很多門道,對方那雙手剔透如玉,手背上毛孔細小,卻是看不見一根汗毛,這怕是練了某種極為驚人的勁力,連氣血都阻隔了,以致毛孔閉合,毛髮不生,達精氣不外泄的地步。

老人兩條白眉參差不齊,這會一抖,嘿聲贊道:「好一雙玉手!」

而對方也看著他的手,準確的來說是蘇青看著老人的手,緊隨其後的贊道:「好一雙鐵手!」

但他眼神忽一抬,又語氣輕緩的笑道:「我實在有些好奇,不知這雙手還能不能握住天機棒?」

天機棒,便是當今武林「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兵器,亦是天機老人的兵器,眼前這位白髮老人,無需多想,正是天機老人,孫白髮。

「呵呵!」天機老人一瞪眼,驀的發出一聲底氣十足的渾厚笑聲,直震的桌上碟碗急顫不止。

「握不握的住,你何不出手一試!」

蘇青聞言沉吟片刻,眼中光華一閃而過,道:

「那請前輩亮出天機棒吧!」

天機老人卻自顧地抽著煙,隨意且漫不經心的搭話道:「棒在心中,你若出手自可一見!」

那辮子姑娘這會忽的從後廚里端過來幾盤小菜,見兩人雙目互視,針鋒相對,不由一愣,嘴裡喊了句:「爺爺!」

蘇青驀的一聲輕笑。

「算了,今日蘇某前來只為求教前輩一個問題!」

天機老人徐徐吐出口煙:「哦?說說看!」

四目相對,蘇青慢吞吞的像是一字一頓的說道:「不知老前輩是否聽說過一句詩,或者一把刀!」

不等老人接話,他已幽幽念道:

「小樓一夜聽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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