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歲末。

大雪封天。

雪幕之中,廝殺四起,遍地屍骨。

自月前「萬馬堂」覆滅為起始,魔教大舉東進中原,江湖之中,可謂掀起一場空前絕後的浩劫。

先是西方星宿海舉教東來,黃教大喇嘛自稱乃魔教大長老,血洗大理點蒼派,後直入蜀中,與峨眉派、唐門等川中勢力連番廝殺。

又有苗疆「極樂峒」五毒童子,連同三洞九幽等一干邪派高手東來,與星宿海匯於一處,以致蜀中高手死傷無數,幸得天機老人與荊無命連同一眾江湖豪傑千里馳援,方才暫緩。

江南之地,魔教之禍更甚。

幾大天王連同一干魔教教眾暗中潛入,竟是不足月余連滅武林世家二十餘戶,各門各派死傷慘重,節節敗退。

其中,不乏一些江湖中人,臨陣倒戈,多為魔教護法長老,以致中原群雄不戰自潰。

腥風血雨籠罩中原武林。

……

一門七進士,

父子三探花。

巨大的宅院前,門可羅雀,四下飛竄的麻雀在雪中上嘰嘰喳喳來回奔走。

朱漆落盡的大門上,墜著兩隻銹跡斑斑的銅環,所有的一切只像是隨著宅院幾代主人的變遷,都沉寂死去了一般,高牆那頭,已無人聲。

突然,街巷上飛快掠來一條黑影,動若脫兔般掠至門口,四下又一打量,他輕推開了大門,乾澀的門軸也不知多久未曾動過了,吱呀一聲,便已閃身而入,擠進院中。

他一路奔向後院裡梅園中那座孤零零的小樓。

似乎,只有這裡,是整個府邸唯一有顏色,有人氣的地方了。

小樓前,一個少年咬牙費力地端著一柄劍,正在冷風中習練著驚世劍法,畢竟他練的可是昔年王憐花留下的武功秘籍,天下間少有,多少人更是心心念念的惦記著。

奈何劍法未過三遍,他卻已氣喘吁吁,累的滿頭大汗,一張唇紅齒白的面容,更像是大病了一場,手中劍勢一亂,只像是發瘋一樣,對著梅花胡劈亂砍一通,口中更是發著聲聲悽厲的長嘯。

一個廢人,一個被廢掉武功的廢人,就是給他絕世神功,又能如何?

他已是廢人。

自打李尋歡傷了他的身子,現在的他,莫說練武,就是跑兩步都得喘上幾口大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已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人。

「雲兒!」

樓上木窗半掩,林詩音望著自己的兒子這般模樣,神情悽苦,眼露痛苦,像是有千言萬語,卻話到嘴邊說不出來。

龍小雲仍是發泄般劈砍著那些梅樹,漫天梅花紛飛,直到像是看夠了,發泄完了,他才又繃著小臉,重新吃力的舉著劍,他突然冷漠平靜的問:「你是否準備去找他?」

林詩音嬌軀一顫,她憔悴的臉色一黯。

「為了你——」

龍小雲那雙眼睛瞬間赤紅。

「為什麼是為了我?你們為什麼總要說是為了我?不問問我願不願意?我已是個廢人,我活著,已毫無意義!」

林詩音的眼神更痛苦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龍小雲嘎聲道:「我知道,你想把我託付給那人,如今魔教大舉入侵中原,你只以為我活著就夠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我母親,我現在什麼都沒了,你卻還要把我送給別人?」

林詩音泣不成聲。

「你爹就是再不好,我也是他的妻子,我已打算一個人在這裡,生也好,死也罷!」

龍小雲亦是淚流不止。

「你還當他是你丈夫,當他是我的爹?這些年來他東躲西藏,若非那人暗中接濟,咱們早就餓死了!」

「啪!」

正在哭泣的婦人,忽然揚手給了少年一個巴掌。

「他再不好,也是你爹,你骨子裡流得是他的血!」

龍小雲咬著牙。「所以我恨,我恨他,也恨你,更恨李尋歡!」

林詩音看著兒子發紅的臉頰,心頭一顫,伸手想要去撫摸,可卻被龍小雲一把撥開,再聽到兒子的話,還有李尋歡三個字,頓時幾欲癱倒在地,她澀聲道:「為什麼?」

龍小雲恨聲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還愛著李尋歡,卻肯甘心嫁給別人,為什麼他知道你有心愛的人,卻還是成了你的丈夫,為什麼李尋歡肯甘心把自己最愛的人,讓給別人?」

「這一切的悲劇,你們三個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最讓我感到可笑的是,偏偏一切看起來還那麼的理所當然,所以我恨,既然如此,為什麼我不是李尋歡的兒子,這樣,我也不會成為廢人,也不需要受到別人的可憐,你也不會不要我,他也不需要東躲西藏!」

「你們的人生已是不幸,連我也跟著不幸!」

龍小雲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只似萬箭穿心般,扎在了林詩音的心裡,她踉蹌一退,癱軟在地,心如刀絞。

但龍小雲忽又放聲大哭。

「可你到底是我的母親,我只求你,不要趕我走!」

「你應該恨我!」

突然,梅園裡響起一聲苦澀的聲音。

黑影走了出來。

居然是龍嘯雲。

當初衣著講究,相貌堂堂的龍四爺,如今蓬頭垢面,許是多日未曾休息,那雙眼睛裡滿布血絲,邋遢,骯髒,形如乞丐。

他此刻眼眶發紅,亦像是哭過,但又似記起什麼,不由分說的道:「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魔教教眾已潛入城中,把憐花寶鑑帶上,用它興許還能替咱們換一絲生機!」

見丈夫歸來,林詩音本還有些激動,可乍聽他這句話,心頭登時生出一股不妙,遲疑的望著龍嘯雲躲閃羞愧的眼神,她後退幾步避開了對方抓來的手,難以置信的嘎聲道:「你想要投靠魔教?」

龍嘯雲只覺麵皮發燙,不敢直視妻子那傷心欲絕的目光,澀聲道:「你根本不知道魔教的勢力是何等的龐大,如今大理、蜀中,這些地方,多已被魔教占據,各門各派,節節敗退,不少掌門都已淪為階下囚,我不管別的,我只要你們能活!」

「可你有沒有想過雲兒怎麼辦?你可千萬別一錯再錯!」

林詩音淒涼的問。

龍嘯雲卻是避而不答,眼神陰晴不定。

「這些話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先離開保定!」

「啊!」

「殺啊!」

牆外的街道,突起一聲聲廝殺慘叫。

林詩音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她一咬牙,扭頭奔進小樓,取出憐花寶鑑。

「來不及了,你們跟緊我!」

只是龍嘯雲聽著越來越近的呼喝,仿佛是直奔興雲莊而來,臉色立時大變,順手抄起樓外兵器架上的一桿長槍,人已攬著身旁的兩人,掠上了牆頭。

等看清城內情景,三人臉色頓時難看鐵青。

長街上,伏屍一地,城中勢力連招架的份都沒有,到處都是慘叫聲。

「走!」

他低聲一喝。

已把母子二人推送下牆頭。

「哪裡跑!」

李家數條人影閃掠而來。

風雪彌天。

「龍嘯雲,你說說你,牆頭草,隨風倒,不是說好了用憐花寶鑑換一個長老的位置麼?怎得又要跑啊?改變主意了?」

一個聲音淡淡傳來。

不遠處的屋檐下,一個獨臂白袍的老人正靜靜立在那。

龍嘯雲渾身劇震,他看向身旁的妻兒,翕動著嘴唇,像是想要說什麼。

忽聽龍小雲嗓音有些尖利的嘎聲道:「你如果還想欠那人更多,那就用他的東西,去換長老之位吧!」

平靜至極的語氣,卻像是一把尖刀刺進了龍嘯雲心口,痛的他幾乎喘不過來氣。

「你不覺得,其實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好過東躲西藏,愧疚無比的存活於世麼?」

「有骨氣!」

獨臂老人笑了笑。

卻是一揮手。

那圍而不攻的幾條黑色身影,瞬間撲來。

「唰唰唰!」

龍嘯雲不知為何,心頭像是啟了枷鎖,一股熱血湧上,長槍一抖,立見槍花朵朵,一桿大槍已被他使的似水潑不進。

「你們先走!」

長槍舞動,漫天槍影只把風雪絞的紛亂一片。

只可惜,他這些年,一身武功早因痴迷全屍而荒廢太多,何況圍攻的人又不止一人。

拳、腳、刀、劍、暗器,一股腦的全朝他招呼了過來。

死劫臨頭。

退無可退。

長槍被一拳當空砸裂,龍嘯雲咳血倒退,眼瞅著一家三口就要命喪黃泉。

「咻!」

風雪之中,忽見刀光一閃,一道刀光,只是一閃,已有六人直直倒地,而那刀光卻似活物,在風雪中嗖嗖往來,殺人取命,直奔屋檐下的獨臂老人。

「咳咳——」

咳嗽聲起。

雪地上,一個披著狐裘,手中拿著飛刀的人慢慢踱步過來,另一隻手提著酒囊。

「李尋歡!」

「白玉京?」

李尋歡瞳孔一縮,卻見風雪中紫芒一亮,自己的飛刀已被獨臂老人擒在手中。

白玉京眼神一亮。

「好刀法!」

李尋歡又咳了兩聲,他喝了一口酒,道:

「大哥,你們先走,今日,我就來領教一下你這位昔年的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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