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功,百花齊放,各門各派,皆有勝場。」

楚秋雨輕笑一聲,舉杯飲一口秋風釀,這才說道:「然而虛實變化的道理,卻又如同陰陽一般。

「有人深諳其中之道,有人僅僅只是聽說。

「有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知其所以然者,卻又有幾人?」

「便是這個道理。」

蘇陌點了點頭:「三宮主年僅十六,便已經有了如此造詣,著實是讓人欽佩的緊。」

魏紫衣聽到這裡,則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

「那你說,我方才那一記『亂世飛星』,究竟是虛是實?」

「……」

蘇陌啞然:「好端端的喝酒談笑,你怎麼忽然之間開始考上我了?」

「我……」

魏紫衣正要脫口而出『我不管』,卻忽然想起來楚秋雨還在當場。

頓了一下之後,這才說道:

「蘇總鏢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當今天下,少有的劍法大家。

「玄機谷一戰,我至今思來,仍有餘悸之感。

「初見之時,更是午夜夢回,都會被你那一劍驚醒。

「你於此道之中的鑽研,必然勝我百倍。

「你我相交為好友……如此近水樓台還不能得伱指點一番,豈不是浪費這天賜良機?」

楚秋雨聽到這裡,忍不住點頭:

「這件事情,我也聽說過了。玄機谷內,蘇總鏢頭一劍斬殺幽泉教三大令主。

「此事一出,東城各派都有震動。

「這三大令主單個提出來,也都並非凡俗之輩。

「而三者合一的情況下,更是不弱於血海部尊主。

「蘇總鏢頭一劍殺三人,真可謂是大快人心。」

言語至此,微微一頓:「更何況,我魏師妹可從未說過這許多話,言辭之中幾近於懇求,就更是少見了。」

蘇陌一時無言,心說魏紫衣這種說話,確實是少見。

略微沉吟之後,蘇陌輕輕一笑:「我說你方才那一擊,實則是九虛一實。」

「哦?」

魏紫衣眉頭輕輕一挑:「何以見得?」

「於我看來,這一套飛星劍法,最精妙之處,便在於虛實變化。

「然而最難的地方,也在於此。

「亂世飛星,漫天劍舞。

「乍然看來固然是劍影重重,飛星如雨。

「再輔以踏月留仙,以至於虛實難辨。

「然而卻也因此,極難拿捏其中要點。

「我說九虛一實,實則已經是嘴下留情……依我看,你這一招亂世飛星,根本就是徒有其表,拿來唬人的。」

蘇陌這話說得算是過分,嘴裡是半點都沒有留下情面。

魏紫衣靜靜的看了蘇陌兩眼,忽然輕輕一笑:

「多謝蘇總鏢頭。」

「不用客氣。」

蘇陌端起酒杯:「魏盟主不要怪我口出狂言就好。」

楚秋雨看了看這兩個人,搖頭一笑:「可惜,還是未曾見到蘇總鏢頭的絕世劍法。」

「依我看,那劍法不見也罷。」

魏紫衣忽然說道:「否則的話,楚師姐可能也會於我一般,午夜夢回,總覺得自己會死在那一劍之下。」

「當真如此了得?」

楚秋雨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

蘇陌輕輕搖頭:「確實不如不見。」

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五劍,乃是天地至殺之劍。

前面十四劍已經是窮凶極惡,最後這一劍卻是窮盡變化,唯殺而已。

「罷了罷了。」

楚秋雨搖了搖頭:「可恨當時我不在玄機谷內,沒能看到蘇總鏢頭大展神威啊。」

眾人閒談之間,卻又說到了柳隨風。

楚秋雨對此人的情況頗為關注,所知道的事情也比魏紫衣從客棧之中打聽到的還要多一些。

而關於萬藏心的事情,更是有不少流傳。

說他自從來了東城之後,每每行俠仗義,名聲倒是越發的厲害了。

雖然天泉老人弟子的身份,本就已經讓他從默默無聞,到了無人不識的地步。

但他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卻是讓不少人真的佩服了他萬藏心,而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天泉老人的弟子。

蘇陌對此倒是頗為好奇,尋根究底的問了問。

倒是真的從楚秋雨的嘴裡知道了幾件大事。

此人入東城之後,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華陽門中做客,找出了永夜谷藏於華陽門內的細作。

華陽門掌門對那細作信任有加,甚至有意將大位傳讓。

卻沒想到,那細作不知此事,竟然打算暗中謀害。

萬藏心那會客居華陽門,察覺到了這件事情之後,暗中搜集到了證據,於眾目睽睽之下,將此人揪出。

華陽門上上下下,一時之間為之震驚。

華陽門掌門對其更是推崇備至,說明今後若是萬藏心但有所請,只需要送信一封,華陽門上下傾巢而出,絕無半分推辭的道理。

第二件事情,卻是此人入遇崆山,恰好遇到了兩家門派在那裡相約爭鬥。

當即出手阻止,避免兩家死傷。

此後更是三日夜間不眠不休,為這兩家奔波,調解誤會。

最終兩家握手言和,萬藏心更是由此得到了仁義之名。

畢竟,他與這事本就沒有關係。

只是不希望兩家拚鬥從而釀成死傷,這才辛苦奔波,可以說是為了江湖大義。

而第三件事情,則是除魔。

前不久,又有魔道高手偷偷潛入東城諸派之間,暗行鬼祟之事。

卻正好撞到了萬藏心的手裡。

兩個人幾日之間,轉戰二百餘里,最終萬藏心以天泉洗心劍將此人斬殺。

這一戰本不為人所知,只是當時正好有幾個過路之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裡。

其後對應行蹤,這才推出了事情始末。

有這三件事加身,萬藏心的名頭當真是隱隱有如日中天的味道了。

也由此導致天衢城之戰,更加牽動人心。

蘇陌將這些話聽在耳中,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點,忽然笑了笑:

「原來如此。」

「嗯?」

魏紫衣看了蘇陌一眼:「蘇總鏢頭此言何意?」

「沒什麼。」

蘇陌笑了笑:「只是覺得,這萬藏心倒是與我有幾分相似之處。」

「哦?」

楚秋雨聽的也有些好奇:「倒想請蘇總鏢頭解惑。」

「我這人雖然平日裡不願意招惹是非,然而所到之處,卻無處不是是非。」

蘇陌搖頭一笑:「便說玄機谷那一戰,本只是接了義氣千秋的一趟鏢,送給玉柳山莊柳莊主一柄匣里龍吟。

「結果柳莊主就被幽泉教的人給拿住了……

「此後轉戰玄機谷,誤打誤撞的倒是破了幽泉教一場綿延二十載的謀劃。

「所謂的玄機谷一戰成名,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一趟鏢而已。」

「這……」

楚秋雨聞言也是啞然:「如此看來,紫陽鏢局果然值得信賴。輾轉東西,親手誅魔,只為了將鏢物送達。這樣的鏢局,縱然是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東西委託,也必然能夠安全送到。」

「……楚女俠可莫要說笑了。」

蘇陌嘆了口氣:「只能說這是非總是圍繞在我身邊吧,而這萬藏心卻是如同我一般。

「他在無生堂那會,尚且偃旗息鼓。除了和無生堂小公主的一些糾葛之外,倒是不聞其名。

「結果一到東城之後,卻是跟我一模一樣,各種事情紛至沓來,直接將其推到了風口浪尖。」

魏紫衣則眸光微微一變:「他怕是甘之如飴。」

「這誰能曉得……」

蘇陌張嘴又要說話,卻忽然聽到旁邊傳來聲音。

「哈哈哈,好酒,當真好酒!」

扭頭看去,卻是小司徒喝的滿臉通紅,坐在軟轎之上,也不免東倒西歪,最後撲通一聲,竟是伏案而眠。

幾人都是一愣,看了看他腳下,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讓這小司徒拿到了酒罈子。

整整兩罈子的秋風釀,盡數灌入了此人的肚皮之中。

看他模樣,平日裡也是極少飲酒之輩。

這會功夫,哪裡有不醉之理?

蘇陌一時無言,看了那四位姑娘一眼:「幾位也不看好他?」

「只要沒有生命之險,便任由他爛醉一場吧。」

幾個姑娘對視了一眼,到底是沒有冷言冷語的反唇相譏。

只是有人低聲說道:「他自小開始,便沒有這般快活過,醉也罷,眠也罷,多經歷一些總是好的。谷譹

「否則,回到了懸壺亭之後,他只能又一次成為那個循規蹈矩的小公子。」

蘇陌聞言若有所思。

這幾個姑娘對於小司徒,從來都是不假辭色。

這會功夫,倒是能夠看出來幾許憐惜之意。

卻不知道為何從不表露?

「夜間風大,給他稍微蓋一下吧。」

蘇陌隨手將自己的外襟解下,扔到了小司徒的身上。

「多謝蘇總鏢頭。」

四個姑娘對視了一眼,微微點頭,將衣服給小司徒蓋好。

小司徒呼呼大睡,對於余者一無所知。

幾個人繼續吃喝談笑,直至午夜方才盡歡而散。

……

……

這一日之後,蘇陌就算是暫且在這冷月宮住了下來。

白日裡要不是魏紫衣,要不就是楚秋雨,帶著蘇陌還有鏢局裡一行人,就在這霧亭山上觀賞風景。

晚間則在觀星坪上談笑。

時而暢談武學之道,時而議論江湖傳聞。

蘇陌還專門請教了一下冷月宮內關於記載江湖見聞的記錄之中,可有關於鯨吞功的信息。

楚秋雨索性便帶著蘇陌去了一趟,連帶著魏紫衣一起,幫著在那邊翻找了一整天,也沒有找到相關內容。

反而是幫著蘇陌,擴充一番江湖見聞。

無奈之下,只好等著去紫陽門再問了。

而在這三天裡,三宮主卻再也沒有找過蘇陌。

轉眼之間,三天轉瞬即逝。

整個冷月宮內的氛圍,也從這一夜開始產生了變化。

楚秋雨甚至都沒有來找蘇陌去觀星坪飲酒。

等到了這一天早上,蘇陌這邊早早的就被楚秋雨給請了出去。

帶領鏢局諸位,踏出冷月宮,到瞭望月台。

就見到冷月宮弟子齊聚於此。

蘇陌客居此地,卻是被安置了一個不錯的位置。

小司徒便在他的身邊。

四位姑娘仍舊是形影不離。

抬眼所見,眼前空地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周圍冷月宮弟子按劍而立。

主位之前,三宮主斜靠而坐,默然等候。

魏紫衣作為她唯一的衣缽傳人,便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

另外一側則是冷月宮內的諸位長老。

蘇陌坐下之前,對在場諸位冷月宮的弟子抱了抱拳。

眾人回禮之後,他這才坐下。

卻見到三宮主瞥了他一眼,耳邊忽然之間就傳來了聲音:

「你這三日過的可還快活?」

赫然便是這位三宮主的聲音。

只不過……什麼叫可還快活?

而且,你這傳音入密的功夫我不會,你這麼跟我說話,我怎麼回你?

蘇陌抬頭看了三宮主一眼。

就見到三宮主輕輕一笑,耳邊又傳來了動靜:

「你爹傳下紫陽門的功夫,竟然沒有傳音入密之法嗎?

「來,我說與你聽,看看你能否領悟這束音成線的手段。」

當即耳邊傳來了三宮主的一番指點。

江湖上傳音入密,束音成線的手段在所多有。

只不過各門各派的手段,雖然不盡相同,卻也大同小異。

這甚至不能算是一門武功,只能說是一門手段。

難點便在於如何將聲音收縮成一條線,並且準確的傳到對方的耳朵里。

若是聲音不能凝為一線,便會被旁人聽到機密。

若是聲音不能傳遞到對方的耳朵里,傳遞到了對手的耳朵里,那更是貽笑大方。

蘇陌聽完之後,便是心領神會,微微沉吟之後,稍作嘗試,便見到他嘴唇開合:

「前輩好。」

三個字落入三宮主的耳朵里,原本尚且笑吟吟的三宮主,頓時臉色一變。

狠狠地瞪了蘇陌一眼之後,使勁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豈有此理,你內力用的太多了。早知道你跟著柳隨風先前便已經相識,這是打算替他先出手,將我這個對手給打傷嗎?」

蘇陌一時啞然,只好收束了內力,重新開口:

「這法子初得,一時之間未曾掌握好,還請前輩莫怪。」

「哪個要怪你了?」

三宮主搖了搖頭:「這一次聲音又小了。」

調試了幾番之後,蘇陌總算是將這一法子掌握精熟。

三宮主看他一眼,倒是嘖嘖稱奇。

這法子雖然簡單,然而幾次之間便已經能夠掌握純熟,也絕不容易。

對於內力的掌控,必然是得細緻入微方才能夠做到。

由此倒是可以想見,蘇陌能有今時今日的名頭,絕不是旁人吹噓出來的。

他是真的有這個本事。

兩個人便以這傳音入密的功夫,隨口閒談了兩句。

只不過談論的話題,讓蘇陌覺得頗為不習慣。

三宮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對他的終身大事格外重視。

詢問他這三天在冷月宮內過的如何,有沒有看中宮內的哪一位弟子?

蘇陌謹慎作答,不給這女人留下絲毫口實。

三宮主追問了幾次,蘇陌回答的都是毫無破綻,一時之間覺得好生無趣,末了嘆了口氣:

「我跟你爹的這份感情固然是無疾而終,然而卻知道,你們蘇氏一門向來是一脈單傳。

「想必就算是他活著,也是希望你能夠為蘇家開枝散葉。

「倘若真的喜歡哪一個,儘管直言就是,我親自去給你說項。」

「……」

蘇陌心中嘆了口氣,論及這沒有長輩風範的,這位三宮主絕對是頭一個。

索性閉口不言,任憑三宮主如何說,只是不搭理她。

氣的三宮主傳音入密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好小賊,小時候尿了我一身不說,現如今學了我的法子還不理人了是吧?」

蘇陌半晌無語,倒是第一次無比期待柳隨風趕緊來,解了自己這燃眉之急。

也不知道是他心有所念,心想事成,還是當真巧合了。

便在此時,望月台下有些騷動。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到一人緩緩登上瞭望月臺。

這人一身青衫,一把長劍,髮絲隨風飄揚,卻是一絲不苟。

正是那一劍入東城,連敗三大派的玉柳劍心柳隨風!

他登臨望月台,舉目之間,便已經將在場眾人盡數收入眼底。

只是當看到蘇陌時候,他微微一愣。

凝聚的氣勢都險些為之一散。

略作沉吟之後,他並未向前踏步,而是原地作揖,對蘇陌躬身一禮。

這一禮倒是讓旁人覺得好生沒有來由。

蘇陌卻知道,他凝聚劍勢,來此挑戰,倘若這會敘舊的話,這氣勢必然為之一泄。

故此提前做禮,權且賠罪。

蘇陌當即站了起來,還了一禮,這才重新坐下。

柳隨風也不多言,抬腳之間便已經到了場中站定,舉目看向了三宮主:

「在下柳隨風,今日冒昧來訪,懇請冷月宮高人出手一戰。」

「玉柳劍心。」

三宮主輕輕點頭,站起身來:「本座雲九郢,忝為冷月宮三宮主。

「早有耳聞,你劍試東城,直指天衢,卻是好氣魄。

「故此今日由本座迎戰,領教你的天虹問心劍法,你意下如何?」

「多謝。」

柳隨風說完了這兩個字之後,就聽到嗆啷一聲響,他手中長劍受內力一激,已經脫鞘而出。

他隨手接住長劍劍柄,舉劍指向了三宮主:

「請!」

三宮主也不多言,踏前一步,向後一招手,魏紫衣手中長劍順勢飛出,納入了三宮主的掌中。

「留神看招!」

這兩個人卻是沒有半句多言,劍鋒一展,漫天劍光如星。

赫然便是飛星劍法之中的一式……亂世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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