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今夜暫且無人放火,但是死的人其實已經不少。

醍醐村的大屋之內,地面上已經橫著幾具屍體。

除了最初開始被那連個轎夫撕成兩半的神腿門掌門常世辛之外,望玄山一脈之人死的卻是更多。

飛燕婆婆的眉心之中嵌著一枚糖炒栗子。

深刻入腦,死不甘心。

帶著鬼鴉的老鬼,則已經身首異處,那隻鬼鴉更是已經在一灘血腥之中徹底沒了動靜。

此時此刻,廳堂之中卻是風聲呼嘯。

一個臉色蒼白,卻掛滿了笑容的轎夫,在廳堂之中飛騰身法,躲避著跟前三寸之處的一把長劍。

長劍是拿在了那劍客老頭的手中。

他的劍法乾脆凌厲,自成一脈,驟然劍鋒攪動,便有千百劍光宛如攢射一般,沖向了那轎夫的周身於要穴。

可是這轎夫,卻總是能夠在千鈞一髮之際,輕易將這劍鋒躲開。

此後時而彈指,時而揮拳,指掌拿捏這三尺鋒芒,竟然是遊刃有餘。

望玄山主靜坐高堂,臉色固然如同石刻斧鑿一般,沒有絲毫變化,但是眸子裡卻已經是凝重到了極致。

而當他偶爾看向了那先前跟他交流之人時,心頭的戾氣卻是更勝。

此人其實並非是無生堂在冊之人,表面上乃是一個無門無派的江湖散人。

有名號,人稱黑心鼠,叫丁無功。

黑心是說此人面善心黑,手段狠辣,鼠這個字,則又給此人加了幾分機敏和詭詐。

丁無功自出江湖以來,便是惡事做盡之輩。

只不過,起初的時候也是小打小鬧,未曾引起什麼波瀾。

一直到有一次看中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想要納入房中。

結果那一戶人家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仗著跟當地所屬的門派沾親帶故,便直接拒絕。

丁無功為此懷恨在心,夤夜之間帶人上門,竟然將這一家上下百餘口人,盡數給綁了。

詢問那女子是否願意?

若是不願意的話,就挨個殺人。

親人性命當前,那姑娘無可奈何,只能點頭答應,隨著丁無功而去。

姑娘家人哪裡能夠任憑女兒落入此等虎狼之輩手中?

當即便跟當地門派求援,那門派與這一家關係深厚,丁無功又不過是一個聲名狼藉之徒,自然是義不容辭。

連夜派人捉拿,終究是將那姑娘給追了回來。

只不過,這會功夫,姑娘清白已失,被家人救醒之後,自覺無顏活在世上,便趁著家人不備,觸柱而亡。

丁無功則因為被那門派追殺,就此銷聲匿跡三個月。

眾人本以為此事再無後續,卻沒想到這人再度出現,卻是直接帶人沖入了那姑娘家中。

將這上下百餘口人,盡數趕盡殺絕,雞犬不留。

此事一出,徹底激怒了當地那門派掌門,最終聯合數位附近門派掌門一起圍剿此人。

可就在此人即將被他們圍殺的時候,忽然有無生堂之人傳令而來。

將這些人盡數拉到了無生堂,說是有事要跟他們商談。

而這事情,緊急程度到了,就算只是揮手殺人的時間都沒有。

雖然到了最後,都沒有明言,然而經歷此事之後,縱然是個傻子,都知道這丁無功跟無生堂之間,必然有天大淵源。

此後所發生的事情,也證實了這一點。

丁無功縱然是捅出了天大的簍子,只要是在無生堂地界之內,總是能夠全身而退。

除了這心狠手辣之外,丁無功為人詭詐也是出了名的。

望玄山主過去本以為這事只是謠傳,畢竟倘若他當真詭詐機敏,又何至於屢次捅簍子?

不過今夜卻算是徹底見識到了。

這大紅轎子到來之後,當即便出手殺了常世辛。

常世辛是隨著丁無功來的,此時為人所啥,這丁無功卻是半點怒色都沒有,反而是探尋這大紅轎子的來意。

聽大紅轎子內的人則自稱自己同樣也是為了星海遺砂鐵而來,丁無功便哈哈大笑,言道:

「既然是為了星海遺砂鐵,那跟咱們便沒有什麼糾葛了。

「咱們的目的,只是為了殺蘇陌,倘若尊駕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星海遺砂鐵,同樣也是為了殺蘇陌而來,那跟咱們仍舊沒有什麼可衝突的。

「如今不如就看看,望玄山主是什麼意思?」

一番話說下來,直接將這禍水引到了自己的頭上。

此後再談,便定下了約定。

江湖事,江湖了,任憑手下之人出戰,若是贏了的人,自去對付那蘇陌就是。

倘若是敗了,那轉身就走,誰也不許牽牽扯扯。

望玄山主如今也是箭在弦上。

這等情景之下,最好的變法便是悄無聲息的私下解決。

難道還真的讓人圍殺而上,以至於喊殺震天?

真以為那蘇陌是個聾子,聽不到這醍醐村內的動靜嗎?

雙方就此做好約定,跟這大紅轎子在這大院之中,做過一場。

反倒丁無功竟然成了看客一般。

卻沒想到,兩場打下來,這大紅轎子內的人尚未出手,這四個轎夫隨便出來一個,武功盡數非凡。

飛燕婆婆以糖炒栗子做暗器,內中本有玄機。

卻沒想到,對方手段更是精妙,彈指一掃之下,那糖炒栗子如何去的,便如何回來。

彼此於此道之上交手不過兩三個回合,飛燕婆婆便已經死在當場。

大紅轎子之內的人笑稱,比武交手,難免刀劍無眼,失手殺人也是有的。

結果第二場手段更加狠厲,直接將老鬼的腦袋給摘了下來。

那轎夫拎著腦袋,看了半天,留下一句:「原來不是鬼啊。」

扔了腦袋之後,這才返回去重新抬轎子了。

鬼鴉失了主人之後,也是大怒,卻被轎子裡的鬼娘子輕輕地哼了一聲,便當場炸開。

這一番手段至此,著實是駭人聽聞。

望玄山主眼看著便要按捺不住,就想要親自下場領教這鬼娘子的神功絕學。

結果就被那持劍的老者給搶了先。

此戰初時頗為振奮人心,兩者交手有來有往,打的精彩紛呈,然而到了此時,卻不知道為何,那轎夫竟然只是閃躲,全然沒有還手的意思。

可越是如此,望玄山主的心頭越是不安。

果然,變故便在此時發生。

就見到那轎夫忽然抬指一點,指風入劍鋒,卻是跟那柄長劍交錯而過,指背貼著劍身,所用的招式竟然是一模一樣。

那劍客老者臉色大變,全然沒有想到竟然會有此一招,當即抬起左手,掌心向外,想要抓住那轎夫的手指。

卻沒想到,便在此時,那轎夫指尖驟然重重幻影,宛如有千百道,讓人難以拿捏虛實。

不過只是一個閃神的功夫,轎夫的手指便已經點在了那老頭的心口。

老頭低頭一看,下一刻,一縷劍氣便從他的後心激飛而出,夾雜著鮮血,灑在這廳堂之內。

「你……」

老者眸中全然是不敢置信之色。

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死在自己的劍法之下。

可只說出了一個字之後,便已經無以為繼,死屍倒地!

轎夫殺人之後,再不多言,身形一晃,便已經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抬起了那轎子。

似乎在他們的生命之中,抬轎子這件事,遠遠要比江湖廝殺重要的多。

嬉笑之聲,從那轎子裡傳出:

「疾如風,快如電,早就聽說望玄山一脈中,有一位快劍,劍法極為高明。

「只不過如今看來,卻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先是自己的弟子加入了關川五鬼之中,潛入落鳳盟地界,被那蘇總鏢頭連帶著其他四鬼一起,盡數斬殺。

「如今自己也死在了這醍醐村裡,這一手快劍至此算是失了傳承。

「好在這門劍法也只是平平無奇而已,失了便失了,倒也不算可惜。」

殺人便殺人,殺人還要誅心!

望玄山主臉色青黑一片,抬頭看向了門外的大紅轎子,冷聲開口:

「好好好,尊駕果然厲害。

「身邊的幾個轎夫,竟然就有如此武功。

「若是行走江湖,不難名動一方。

「我看接下來的幾場也不用打了,咱們望玄山自愧不如。

「那星海遺砂鐵,便此不敢染指,尊駕盡可以去找那蘇陌討要就是!」

說完之後站起身來:「咱們走。」

望玄山主卻是出乎預料之外的光棍,加上自己在內,望玄山這一趟可謂是傾巢而出。

卻沒想到,一戰之間,前後便已經死了三大高手。

再打下去,望玄山一脈怕是要就此斷絕在這醍醐村中。

雖然很有衝動,想要跟對方一決雌雄,可事已至此,又如何能夠?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廝混江湖一生,能夠活到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明白,什麼叫知情識趣,哪個又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當即心魔秀蘭以及那個兇狠惡煞的和尚也跟著站了起來,就要奪門而去。

丁無功看了半天的戲,這會不知道是不是過足了戲癮,眼看望玄山主他們要走,當即奸笑一聲:

「山主想走,自去就是。心魔可否暫留一步?」

三人腳步一頓,望玄山主眯著眼睛看向了丁無功:

「你要作甚?」

秀蘭看著丁無功,也是若有所思。

丁無功則笑了笑:

「心魔手段非凡,何必屈就於區區一個望玄山?

「西南不小,東城更大,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啊!」

「丁無功,你放肆!!」

望玄山主勃然色變。

「哈哈哈哈。」

丁無功哈哈大笑:「山主啊山主,且問你一句,此地可是望玄山?」

「……那又如何?」

「那就莫要在這裡,擺你望玄山主的譜!」

丁無功站起身來:「心魔不過是暫且棲身於你望玄山而已,若我是沒有記錯的話,當年她入望玄山時,可是曾經有過一句話……若是她想,便隨時可以離開望玄山。」

「我看你是找死!」

一言落下,探掌之間便已經到了丁無功的面門之前。

丁無功卻是哈哈大笑:「來得好!」

雙手一翻,竟然不閃不避,竟是跟這望玄山主對上一記。

望玄山主倒是一愣,丁無功為人奸詐陰險,然而武功平平,他哪裡來的膽子敢跟自己較量。

不過如此一來卻是正中下懷。

丁無功言而無信,自己已經答應他要對付蘇陌,可是這大紅轎子來襲,他竟然禍水東引,以至於累的自己手下三位高手命喪當場。

現如今更是落井下石,想要將心魔拐走。

正可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事已至此,望玄山主豈能容他?

當即猛然深吸了口氣,原本三成的功力,轉眼之間疊加到了六成打了出去。

只聽得『碰』的一聲響,兩人手掌已經對在了一處。

果不其然,四掌相對的剎那,丁無功便一觸即潰,身形被望玄山主推著一路往後,身後的椅子嘩啦啦一聲,支離破碎。

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到了牆壁之前。

兩腳連點,丁無功立足於牆壁之上,藉由牆壁的力道,抵擋望玄山主的掌力。

「丁無功,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祭!!」

望玄山主驟然大笑,兩手霎時一收,凝聚作勢,再一次捲土重來,已經用出了八成的功力。

而就在此時,丁無功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笑意。

四掌相對之間,本應該穩操勝券的望玄山主忽然臉色大變。

只覺得原本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丁無功,竟然爆發出極強內力,而這內力更是詭異至極。

入體之後,每經歷一處,那一處的肌膚便化為灰白之色,以至於毫無知覺。

仿佛生機退散,唯有死寂一片。

更有一股大力直迫心脈,本來應該穩操勝券的望玄山主竟然已經倒飛而去。

跨過了半個大屋,直接砸在了一側的椅子上,將那椅子壓得支離破碎,猛然抬頭,伸手去指丁無功:

「你……你……這是……這是大化往生心羅經?」

「哈哈哈哈。」

丁無功哈哈大笑:「望玄山主,你未免小看了丁某,今日前來,莫不是當真以為我只是仗著人多勢眾嗎?

「如何……大化真氣,可還受用?」

望玄山主這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卻是煞白,猛然抬頭,看向了心魔秀蘭跟那大和尚:

「走,我們快走!」

然而心魔秀蘭卻是一笑:「何必要走?先前倒是覺得,這姓丁的面目可憎,如今看來,卻又忽然發現,他另有風度……

「山主……我也得提醒您一句,他問的人是我,我尚且未曾開口,山主何必為我做主呢?」

「你……」

望玄山主臉色一沉,又看向了那和尚,那和尚臉色大變,滿是失望之色的看了一眼心魔秀蘭。

「山主待你不薄啊,著實是讓人齒冷。」

他上前一步,攙扶望玄山主的手臂:「山主,我帶你走。」

話音落下,卻是噼里啪啦的在望玄山主身上,接連點了十七處穴道,一把扣在了他的後脖頸上。

一手拿捏之間,就來到了丁無功的跟前。

丁無功哈哈大笑:「好,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大師當真是英雄了得。」

「阿彌陀佛,山主罪孽滔天,當有此報。」

望玄山主此時此刻,眼珠子都紅了,然而被那和尚拿捏在掌中,一時之間竟然不能開口說話。

丁無功看向這望玄山主,輕輕搖頭:

「山主……黃泉路遠,我這便送你上路。」

可就在此時,悽厲的慘叫之聲忽然從大屋之外傳來。

在場眾人都是一愣,丁無功的手掌也是慢了一拍,堪堪停在望玄山主的面門之前。

環顧四周,靜靜傾聽,驟然臉色大變:

「不好,要命的來了!!」

然後他做了一件正常人絕對想不到的事情,他一把將望玄山主從那和尚手中給搶了回來:

「方才是丁某多有得罪,還請望玄山主不計前嫌,給咱們指引一條逃生之路吧。」

「……」

望玄山主一時之間都有點不會了。

逃生之路他當然有,而且這事情隱秘,除了自己之外,無一人知道。

卻不知道這丁無功是如何斷定,自己會留下後路?

此人方才將自己打的重傷不起,如今卻又跟自己說這種話……

面厚心黑,莫過於此,果然是黑心鼠無疑了!

只是這會功夫,望玄山主卻陷入兩難之間。

到底應該是先離開這裡,再做他想?還是寧死不屈?

丁無功何等人物?

一眼可辯他心中想法,當即就要再說。

而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闖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嗯,逃生之路?你們要逃去何處啊?

「是望玄山,還是無生堂?」

那聲音從主位而來。

動靜不大,也不凶厲,輕飄飄的落入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

然而卻宛如驚雷陣陣,只讓人覺得頭腦轟鳴。

以至於,在場無一人開口說話。

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就見到蘇陌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端坐於首位之上。

居高臨下,滿臉笑容的看著他們。

惡行惡相的大和尚眼見於此,卻又一把將望玄山主給搶了回來,幾步便已經到了蘇陌的跟前:

「蘇總鏢頭,望玄山主陰謀害您,想要奪取星海遺砂鐵,如今已經被小僧拿下,還請蘇總鏢頭定奪。」

「哦?」

蘇陌站起身來,到了他們跟前,目光在這兩個人的身上掃了掃。

望玄山主眼見蘇陌到來,便知道是大勢已去,不禁一聲嘆息,那和尚則是滿頭冷汗,只等著蘇陌裁決。

蘇陌則是哈哈大笑:

「好,大師果然是方外高人,讓人佩服。」

那和尚聞言,不禁鬆了口氣,嘴角也泛起了一絲笑意。

可就在此時,蘇陌驟然拳風一掃。

眾人只見這一掃之下,有什麼東西飛了出去,啪的一聲砸在了那牆壁之上。

有人循著那東西去探尋究竟,也有人則第一時間便注意到……

那和尚的腦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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