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變得有些奇妙了。

北冰洲隊的三人無聲地對視了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聚成一團,然後縮小,縮小。

在存在感層面上,迅速地和路過的螞蟻構成一致模樣。

他們假裝自己不存在。

而已然將他們砍了個稀里嘩啦的趙綴空,也無暇顧及到他們的存在——東美洲隊的刺客隊長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然收束,然後盡數放置在了中洲的盾衛代理隊長之上。

他的眼角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在跳。

他或許在下一刻就會動手,當然更有可能在動手之前便先一步陷入癲狂。但他終究還是努力地壓制住了內心中那急劇躁動著的情感,儘可能地掩去先前的失態,表現得和往常一樣。

「沒想到我親手栽種的小蘋果,卻落到了小偷的手裡。」他歪了歪腦袋,視線掠過姜玉,卻儘可能地不去看姜玉的手和趙櫻空的腰,他的語氣固然已經恢復如常,但卻莫名地有一股壓抑的味道。「而我的小蘋果居然如此的自甘墮落,看來你已經忘記了過去和我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拙劣到愚蠢的離間話術,但對於自尊心比較強的男性通常都非常有效。因為這一類型的男人通常都忍受不了另一半還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然而,這一話術也具備著顯著缺點,那便是如果被話的對象其實已經知道了這一條含蓄的秘密並且對此毫不在意,那麼大概就得輪到開口之人自己破防。

姜玉歪了歪腦袋,他的腦子裡有幾十條讓趙綴空下不來台的應對手段正在調配序號。然而在他開口之前,懷中的趙櫻空卻將頭輕輕地揚了揚。

「我認得你,什麼都保護不了的趙綴空。你沒能救下任何人,也沒能救下趙櫻空。你踩著兄弟姐妹們的屍體斬下了長老們的頭。你或許正為了這份戰績而自豪?」

趙綴空那儘可能表現得溫潤的眼神,突兀地卡了一下。

「你不應該知道這個。」他的偽裝褪去,他的眸光寒冷如霜。

「可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因為我是櫻空的側面,蕊空的殘渣。你所擁有的兩個你完全沒能夠救下來的妹妹的殘餘。而現在,我已經找到了屬於我的方向。」

蕊空。

當這個詞被訴諸於口的時候,趙綴空腦海中所有『僥倖』和『不確定』的部分便在一瞬間盡數抹消。本應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在這一刻知曉了被自己所極力隱藏的一切。而這一事件的發生前提,讓他的心臟都幾乎趨向停跳。

「……這個秘密,只有趙櫻空本人才有可能知道。而你……卻不是她。」趙綴空的面色平靜下來,他體表那所有外溢的情緒都在一瞬間盡數褪去。他仿佛就像一張堅固的塑料紙,將諸多高危的不穩定化學物品牢固的封裝。只要這層紙不出現泄露,那麼便不會出現任何禍殃。

但是他只是一層塑料紙。他的緊繃和脆弱,即便被重重掩蓋,也會被他的對立者所知曉。

「她去哪了。」他盯著趙櫻空,一字一句地問道。

然而趙櫻空卻沒有繼續理他,只是抬起頭,看向姜玉的面龐。

——這其實並不符合,並不完全符合我的計劃。

姜玉的眸光,看向眼前的東美洲隊隊長。

——我原本其實並不打算如此直白地利用我和櫻空之間的關係。我會依靠我手中所持有的力量,配合團隊的戰力將趙綴空擊退,且不將主人格的這一層內幕完全挑破。從而讓中洲隊在贏得盟友的同時,占據一個遊刃有餘的立場。

——擊敗趙綴空,但卻不徹底逼瘋他。讓他投鼠忌器,讓他舉棋不定,甚至讓他在被我擊退一次的情況下也能夠為中洲隊打白工,從而將團隊的利益最大化……我本來應當是計劃這樣做的。

計劃很好,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趙櫻空的舉動讓局勢從一開始就朝著某個不可知的失控方向一路狂奔。而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以姜玉對趙櫻空的了解以及更加可靠的第三階模擬,她並不會主動到這種模樣。

——我被騙了。

主人格騙了他……說什麼就此沉眠,不再甦醒,完全就是假話。因為顯而易見的,在趙綴空的氣息被主人格所感知的時候,她便從沉眠中甦醒了些許,而作為身體真正主人的她,自然能夠在不完全的沉眠中隊現在的趙櫻空做出一定程度的影響。

——可是……為什麼?

姜玉的思緒遲滯了一瞬,而他的腦海深處立刻便想起了主人格趙櫻空曾經和他說過的一段話。

【你……根本就不相信你能夠擊敗第四階。哪怕你實際上可以做到。】

確實如此。

自己先前所做出的一切計劃,全都是建立在『將趙綴空擊退』的前提上。無論是身為凡人的姜玉還是身為輪迴者的姜玉抑或者身為中洲隊隊長的姜玉均是如此認為。而這顯而易見地會讓中洲隊在接下來的戰術風格趨向保守化。

可能失策了。

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即便現在做出補救,也已然於事無補——無論施加影響的主人格到底在心底打著一副怎樣的算盤。此時,此刻,中洲和東美的全面衝突,都已然只剩下將一個可有可無的宣戰環節補上。

那麼……破罐破摔,也罷。

「我殺了她。」姜玉的思考在電光石火內抵達,然後將趙綴空最不希望聽到的回應交到了他的手上。「我侵蝕了她的身體,挖出了她的心臟。並在同一刻,我抵達了她的內心世界,在她的心之宮中,將她的心第二次取下。」

「她的一切秘密,我已盡數知曉。就如同她對你的評價其實是『不成器』一樣。」

趙綴空全身的色調,向下降了大概三到四個色度。

他歪過頭看向趙櫻空,本不應出現這種落後機械結構摩擦聲的脖頸嘎嘎作響。

他看見刺客少女的容顏在頃刻間變得嫵媚,唇角似笑非笑,眸中溢滿寒霜。於輕輕吐出的呼吸中,說出了帶著他所熟悉語調的話。

「【那傢伙雖然不成器,但作為培養器量的對象還是很趁手的。殺掉他,或者被他殺掉都是件挺有趣的事,我很想知道他在那一幕時的表情。】」

語言,意志,準確傳達。

而下一句,份量更重。

「【我給你『趙櫻空』這個名字……重名也好,繼承也罷。這便是我給你的禮物,給你的遺產。儘管用它來稱呼你自己吧,從此以後,你就是這個名字的主人。】」

拆頭去尾,這便是遺言。

然後,才是現在的趙櫻空,自己所想要說出的話。

「我不是你的小蘋果,從一開始就不是。我是趙櫻空的側面,趙蕊空的殘渣。而現在,我就是趙櫻空本身。而你所真正期望的那一枚小蘋果,已然腐爛,壞掉,你已經甚至嘗不到一口殘渣。因為我已經將我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了他。」

「你已經不被需要了。」

言語是刀,真相是劍。

它要勝過千軍萬馬的踐踏。

東美洲隊的隊長像是頭頂挨了一錘一樣向後退了小半步,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露出了一個古怪到扭曲的笑。

「所以……你殺了我的一個妹妹,又玩弄了我的另一個妹妹。而現在,你居然還膽敢站在我面前,對自己所作的一切大肆炫耀?」

「不是炫耀,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趙櫻空已經死了,我給她下的葬。而你是那份垃圾記憶中最後剩餘的殘渣。如果你能夠乖乖死掉,那樣對誰都好……或許,你有希望在下面陪她?」

姜玉,歪了歪腦袋。

「還是說,你其實很希望我叫你一聲大舅哥?」

一根繃緊的弦,終於斷了。

「你……」

三個趙綴空的形體,在同一瞬間一齊消失。

「……他媽的給我閉嘴!!!」

小刀和輕劍以及匕首,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向著姜玉一齊斬下!

從說出第一個字時開始就已然嚴密準備著的構築之力,全面開放。

小刀斷折,輕劍歪曲,匕首內徒有龐大無當的力量。

沒有章法,沒有技巧。最為可怕的直死之力,完全沒有用上。顯而易見,某人在這一時刻,是真的氣到爆炸發狂。

可憐的人。可悲的人。

他不知道主人格依舊存在,不知道正是因為有主人格在背後推手,才讓他跌落到這個方向。

而作為一個純粹敏捷技巧系的刺客,當他捨棄自己最大的優勢和長處時。他實在是很難在此和防禦系的專家達人比拼力量。

纏繞著力場的手,擊碎了刺客其一的胸膛。

縈繞著死亡神力的劍,刺穿了刺客其二的心臟——第三位刺客的散亂眸光在這一刻甚至有些凝實。他看向趙櫻空的視線中,有著不可置信,和希望幻滅時的悽惶。

他在這一刻到底有幾分憎恨呢?

還是說,他其實更想就在這裡死掉?

審判之矛,向上一撩。而滿溢著紅黑死亡之火的不死斬之刃,也嚴絲合縫地配合橫掃。

這是一記相當完美的合擊。

這一記合擊如果沒有經歷萬千次的演練,那麼就只能夠證明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然高到無法想像。

——或許……就這麼死去……也不錯……

不被需要的趙綴空,在槍刃及身的瞬間感知到了自己的消亡。以及,那寄居在心靈深處的,黑暗的深淵正急劇膨脹壯大。

他好像聽見了一句話。

姜玉有可能說出了這句話。

「看來,你不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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