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伊凜整個人趴在石壁上。

這姿勢,看似是用屁股啜著牆,實則是踩著空氣。

未免嚇到老母親,伊凜決定稍微緩一緩攀高的進度。

真要火力全開,直接飛上去也不是不可以的。

伊凜手指下劃,拉開使徒面板。

上面仍是一片亂碼。

伊凜看了一會,目光在【血統】一欄,盯了好一會。

憑著感覺,伊凜幾乎可以肯定,他現在體內流淌的血,就是他本來的「未知」混種血統。

但這沒道理啊。

他明明是從花娘的肚子裡剖腹產生下來的。

這種再正常不過的胎生過程,意味著他和花娘之間,一定有著某種血脈聯繫。

假設如此,他這血統,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問題,伊凜琢磨了三年。

他一直不敢開口問,伊凜害怕暴露自己「輪迴」的事實。

花娘活了整整五千年,壽命之長,已經不是區區「妖怪」二字能夠形容的了。

她能憑自己的智慧,將人族朝代,玩弄鼓掌之間。

這般智慧,可是伊凜生平所見最為妖孽,沒有比花娘更離譜的人了。

思來想去,

伊凜發現,這個問題的解答,最後還是得落在花娘的身上。

「不能再繼續磨蹭下去了,哪怕冒著暴露『輪迴』的風險,也必須找個方法,把自己血脈的秘密問出來。再怎麼樣,虎毒不食子,我可是從花娘肚子裡生下來的,她莫非還能把我塞回肚子裡直接開啟第三世不成?」

輪迴之間中,三生石還有一顆,伊凜對此,不太慌。

還是能夠作一作的,萬一真作死了,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錚錚鐵漢。

想到這裡,

伊凜重新攀附在石壁上,

手、腳、腦並用,快速攀上了裂谷之上。

……

白蒙蒙的世界裡,空無一物。

萬里無雲,伊凜眯著眼睛,打量著頭頂上那潔凈如洗的碧空。

遠處,是艷紅如火的夕陽。

夕陽落下,在海平面上,映出了一圈圈日輪。

半藍半紅的天空,如寶石的漸變色紋理,此景令人心曠神怡。

冷風吹來,伊凜裹實了身上的獸皮。

從穿著上來說,伊凜也算是旱族中的「異類」。

旱族中的妖,公的大多果露上半身,圍著獸皮圍裙,十足野人姿態。

至於母的,稍微知點廉恥的,會在上半身再裹一圈,不至於那麼辣眼睛。

而伊凜倒不同。

他將獸皮裁剪成大棉襖的形狀,長袖長褲,腳上還踩著獸皮鞋,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般作態,以前便讓渺渺與菊兒嘲笑了很久。

她們說,如果有輪迴啊,少主上輩子一定是人,不然怎麼天生就知道如何穿得人模狗樣的。

沒辦法。

即便輪迴成妖,伊凜覺得生而為人的底線還是要有的。

身為妖,最起碼,他得穿得像個人,哪怕花娘來了,也攔不住他。

……

……

裂谷旁。

在厚雪上,一行清晰的足跡,筆直延伸到海邊。

在海邊,一位穿著長裙的女子,身影朦朧,相隔數百米。

伊凜沿著足跡,一路小跑,來到花娘身邊。

「娘!」

現在他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喊花娘「娘」了。

畢竟,

她真的為了生下太一,耗了不少心神,而且,挺費「王朝」的。

「太一,你來了。」

美婦小心翼翼牽起伊凜那冰涼的小手。

微風吹動美婦長裙,令她在伊凜眼中,出塵若仙,完全不像是一位妖。

那錦繡紅髮,如波浪般,在風中飄動。

伊凜抬頭,看著花娘那欣喜的笑臉,哪怕母子二人,終日聚少離多,但從花娘那紅色的眸子裡,伊凜分明能讀出,花娘心中對自己的喜愛與寵溺。

「或許她並不懂如何表達人類的『母愛』?」

伊凜心裡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有一種人,會下意識地對自己珍惜的東西保持距離,那是因為害怕傷害了它。

或許花娘屬於這種妖?

母子二人的手,都挺涼的。

不同的是,花娘的體溫一直比尋常的妖族更低,而伊凜則是被低溫給凍的。

「來,為娘幫你暖暖。」

花娘在伊凜的小手上呼了一口…寒氣。

呼…

瞬間,

伊凜的手背結了一層霜。

要不是伊凜自帶【金剛不動】天賦,全負面狀態抗性提升,這一口氣呼下去,正常人不得被呼掉一層皮?

伊凜好不容易重新將手捂暖。

母子二人,手牽手,在看夕陽。

看了一會,

夕陽在海平面上,只剩下一縷微弱的霞光時,花娘忽然問:「「你知道海的那邊,是什麼嗎?」

這句話,讓伊凜整個人都愣住了。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時隔多年,花娘這句話,將伊凜的記憶重新勾起。

是啊,當年在大乾王朝,常安宮內,還是「淑妃」的花娘,將【織理書】交到自己手上時,他曾見過這般「未來」景象。

夕陽,

美婦,

冰川,

海邊。

還有這句話。

未來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是註定的。

哪怕伊凜沒有刻意去遵循某條註定的路在走,但不知不覺間,未來總是來到應該來的地方,來到應該抵達的某一刻。

這就是「未來」。

「孩兒不知。」

伊凜搖頭,他其實是知道的。

但這時候,還是裝傻比較安全。

花娘沒有懷疑,笑著點頭:「終有一日,我的孩兒太一,將君臨人族之地,讓我族遠離極北貧寒之地,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是個機會。

伊凜暗暗點頭,連忙擺出一副天真爛漫、口無遮攔的熊孩子臉,問:「現在不能去嗎?」

「不能。」

「為什麼。」

「不能,就是不能。」

「娘會飛,帶太一飛過大海,不就能去了?」

「呵,你知道在人族裡,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與妖,註定是天敵。」

「可娘,你也不像妖。」

伊凜這句話,伊凜早就想問了。

猶記得上輩子,在他死亡那天,他抵達常安宮時,曾聞到了濃郁的妖氣。那時其實他誤會了一件事,籠罩在常安宮內的妖氣,並不是來自花娘的身上,而是渺渺與菊兒。

特別是渺渺,那股貓妖味,又騷又沖,太濃郁了。

而此刻母子二人,站在海邊,身邊沒有其他妖,周圍的空氣如經過了空氣凈化般,清新好聞,一點都沒有妖味。

伊凜身上沒有,花娘身上……也沒有。

妖氣雖然能通過種種方式隱藏,但二人距離如此近,且肢體相觸,能藏得如此徹底,幾乎是不可能的。

「小機靈鬼,」花娘俯身半蹲在伊凜面前,笑盈盈在伊凜額頭彈了一下:「你還是想問,你爹到底是誰吧?」

「那當然!」

伊凜挺了挺胸脯。

「今天是你生辰,」花娘深深看著人小鬼大的太一,臉上溫柔的笑意收斂了幾分:「人族的孩兒,每逢生辰,都能從爹娘處得到一件禮物。從小到大,娘親極少陪伴在你身邊,而今日,若你真想知道你的身世,娘親可滿足你。」

伊凜正想點頭。

花娘卻按住了太一的額頭,讓他的腦袋根本點不下去。

花娘用一種嚴肅的口吻,盯著太一,那猩紅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伊凜的皮囊,直透潛藏在妖族皮囊下的老陰嗶靈魂:

「若你知道了你的身世,便註定走上一條苦不堪言的路,你可願意?」

伊凜眉頭一皺。

他的確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想知道,這貫穿了兩個世界的血脈之謎的真相。

可事到臨頭時,花娘的口吻,讓他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伊凜知道,花娘身懷【織理書】,能在機緣巧合下,看見一些關於「未來」的片段。

這是不是意味著,花娘又看見了什麼?

「呼……」

半響,

冰天雪地中,

伊凜長長呼出一注白霧。

「孩兒太一,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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