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一百二十二章 忘卻的過去

朔寒之地,大雪紛飛,他瑟縮在破舊的山神廟中,無神地半張著眼瞼,寒冷,飢餓……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有記憶之時起,就是個沒有名字的孤兒,這個冬天,太冷,他想,他是熬不過去了……恍恍惚惚間,他聽到一個清脆甜美的女童的聲音:「師傅,快來,這裡有一個人昏過去了-----」

有一雙手將他抱起,很溫暖的懷抱……

天機抖然睜開眼,他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臉,他的臉,他是陌生的,然而,他的眼神氣息,卻是透露出一股無比熟悉親切的感覺!

沒有錯,此人,必然與他前一圓有著極深的聯繫。

是誰?到底是誰?

恍恍惚惚間,他被「師尊」收入門下,與木蓮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不僅僅是「師尊」,木蓮的一顰一笑,也總是讓他失神心悸。

他有些分不清。他對木蓮的熟悉感,究竟是因為那些情愫糾纏,還是前世因果。那麼熟悉和悸動,木蓮她,到底是不是他上一圓的因果?

再多看一些,再多看一些,也許他就能想起來了……

「師兄,師兄,在想什麼呀?」雕花木欞窗內,卷著素袖、一手執筆作畫的木蓮抬起頭,微帶羞意地看著他。

天機木然地搖搖頭。他還是想不起來。他走進去,看著木蓮的畫,畫中是青山碧水,一葉扁舟,一白衣男子一手執蕭,長發披散,凝望著遠山。畫中只畫了一個背影。

「師兄。」少女光滑如玉的雙頰上泛起淡淡的粉紅,猶豫一下,她輕輕地、不無擔憂地道:「師兄,師父要蓮兒下山歷練,若是找不到回來的路,可怎麼辦?」他記得,這是木蓮第一次下山歷練,心中惶惶,甚是不安。

「勿憂,不管蓮兒去了哪裡,師兄總能找到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年輕,又陌生。

「嗯!」少女用力地點頭,旋即羞澀地道:「若是師兄、師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木蓮也一定會找到師兄的,一定。」

宛若一道閃電劈過眼前,天機上人睜大了眼睛,他看見,白霧茫茫間,浮現出木蓮的身影,她站在天池畔,含著淚深深地望著他,那目光中有委屈、思念、纏綿、憂傷……那目光,好像一道光,直射進他的心裡,雲霧凝聚,又飄散,木蓮的影像散去,另一個人影一點一點凝聚出來-----光潔的額頭,如墨般的眉,挺直的鼻,倔強抿起的紅唇-----她的容貌與木蓮大相逕庭,木蓮溫婉清純,似水中白蓮,而這女子,鮮妍驕傲,似怒綻的榴花,但是她們有一樣的眼睛,澄澈的,宛若能倒映著人心。

從彼一圓,到此一圓,她一直是這樣,直直地望著,望到人的心中。她一直是這樣,性格堅忍,有了目標,一往無前。她一直是這樣,對他,不離不棄。

他的妻,他怎會忘了她?!

天機上人閉上眼,向後倒去。

他的身影從畫卷中跌了出來,畫卷化作一陣雲煙消散。陣法反噬,冥海劇烈動盪,冥帝的分身一閃,回到本體中。

一股沛然大力拍在冥帝、妖帝和魔帝的神魂上,直拍得他們神魂震盪不休。

天機上人從畫卷中倒下,一動不動地浮在冥海海面上,雙眼緊閉,眉心中出現一道血痕,血痕自額間漸漸延伸,猛地撕裂開來,剎那之間,一座冰山出現,這冰山高高聳立,最最顯眼的,是冰山上用鎖鏈牢牢縛住的一人,此人衣衫襤褸,垂著頭,長發披散遮住了臉。

忽的,他血痕遍布的雙臂用力地掙了掙,他抬起頭,露出面容,他竟是天機上人!

他是天機,他又不是天機,一模一樣的五官,然而,他的雙瞳似有著無窮的火焰,那是他的意志,哪怕被千錘百鍊,也絕不放棄的意志。

「此乃天機的神魂世界投影!」明王低聲道,他的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每一位大能的神魂世界,都與自己的道相關,也絕不可能輕示他人。可見,天機的狀況,已是極之危急了。

「師尊,師尊,汝可還好-----」此時此刻,天機門下哪裡還能安靜地立在哪裡,道衍早就撲到透明的封禁上,一邊用力拍打著封禁,一邊大聲喊道。

這長發披散之人好像聽到了什麼,他慢慢抬起頭,看向四周,慢慢地一一掃過眾位大能,掃過門下的弟子,神情甚是古怪,似是歡喜,又似是惘然。

片刻後,他哈哈一笑:「小道衍,吾甚好。哈哈,從未有這般好過-----」

他雙臂一振,困縛他的鎖鏈化作點點靈光消失,他直起身,從衣上拽下一根破布條,扎住披散的長髮,然後,又抬頭,看向釋祖等人,朗聲道:「一別經年,釋祖風彩依舊,清微道友,唔,怎的變化了形容?啊,還有廣成兄,汝找到門下九大弟子了嗎?天機有禮了。」

「賀喜天機兄恢復了記憶。」釋祖雙手合什,微微笑道。

「是吾妄為了些,擷那太古洪荒之物,反倒被困住了幾點靈光真趣。不提也罷。」這靈光真趣,是神魂中最重要的性情部分。若非為了抵擋冥帝帝冠,「他」使出了那道太古混沌氣息,靈光回歸本體,他的力量驟增,也不會那麼容易掙脫束縛。

「原來如此。」釋祖頷首。渡一圓大劫時,每個人都或多或少丟了一些東西,性格、修行有差異有不同,也是正常之事,只是天機,變得尤其多。

「廣成?吾的名字叫廣成?」小九愕然地指了指自己,見鬼,他是真的忘了自己的名字嗎?

天機上人笑道:「廣成兄昔日座下有九名弟子,想來是為了尋回這九人,給自己取個名兒叫小九。說來是吾之罪,吾搶了道友的弟子之一道衍。」

「啊,還有清微道友此世有緣的一名弟子。吾覺醒後曾算過,吾若想要圓滿,需落到一名僅有半師之緣的弟子身上,是以……」他的雙眸之中露出坦然的歉意。「兩位道友勿怪。之後吾定當賠罪。」

「原來如此。」清微恍然大悟。

說話間,在天機的身後,有無數靈光凝聚,片刻功夫便凝聚出一個天機。

說話的天機猛地轉過身來。他微仰下巴,顯得驕傲肆意:「吾終於脫困而出。汝這蠢貨,誰告訴汝修天機之道當絕情絕性?!」

「汝不過吾一段心魔。」那靈光凝聚的天機,眉心間尤有一道血痕。

兩者面對而立。

一者素袍烏髮,如玉面容微帶笑容,難掩疏離冷漠,一者形容狼狽,但雙目神光湛湛,一身凜然氣勢,睥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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