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靜靜聽著王傅說的話,其中不乏些大逆不道之語。

但眾人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王傅所說就是事實,甚至還說得輕了。

天下風雲漸起?

何止啊,根本是動盪不安。

說起來,還是因為當初那個謫仙人,弄出了什麼天子諸侯庶人三劍。

如今天下大多流賊反寇,都是三劍散落之後,才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或是本就有野心,以得了天賜神劍,承天之命為由,蠱惑人心,嘯聚賊眾。

此類聲勢最後大者,便是北地三十六路煙塵之一的平天賊。

聽聞其賊首方人傑本不過是一寒門子,當日謫仙人銘刻浩然,天降天子九劍之一,為其所得。

便暗中積蓄力量,直到數月之前,突然舉兵攻陷燕州一座縣城。

喊出「承天命子,均平貴賤,天下一家,四海昇平」之號。

郊野之地,百姓流民景從,聚眾數十萬,也不踞城,攻下城池,劫掠一番便走,只在牧野之地結營自立。

各方流民聞聲而附,頗有聲勢。

或是趁天下動盪,想渾水摸魚之輩。

如那凈土邪宗。

趁亂之時,大肆散布「天當大亂,佛母降生」之言論。

在開、陽二州發展了上百萬信眾。

後因其勢過大,反內部鬧了矛盾,分裂成了如今的赤發、凈世兩波賊眾。

或是得了劍上所載武學,不再甘於平庸、受人欺壓,結眾以自立。

如三十六路煙塵中的綠林寨,便是那些江湖綠林賊寇所聚。

總之,自三劍出世,像是把天下間的各種妖魔鬼怪都給勾了出來。

鬧得天下紛紛擾擾。

不過在座之人,都非是無知無見之輩。

很清楚那三劍不過是一個引子。

若非這三劍出世,他們這些人恐怕還在醉生夢死,沉浸在「大稷皇皇盛世」之中。

根本看不到大稷已經埋藏極深的禍根。

皇權,名門大教,士族,貴族,江湖武人,平民,流民……

各層階級,彼此間種種矛盾無數。

即便是他們以往完全不看在眼裡的下層江湖武人、平民,甚至是視牲畜之流的牧野流民,如今也都爆發出了令人無法想像的力量。

各州各地那些以義軍自居的流賊、反寇,狠狠地扇了所有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雖然大多數人,仍然是不將這種叛亂放在眼中,視為癬疥之疾。

但也足以令人面上無光。

大座之人,對各地動亂,也並不如何上心。

對他們來說,楚王才是心腹之患。

只要楚王之亂一平,那些賊寇自然可以反掌便鎮壓,不足為慮。

王傅所說,也唯有最後一句令他們動容。

「王先生是說,楚逆不久便會來刺殺江繡郎?!」

「不大可能吧?」

「郡城外絕聖溝鋒芒尚存,連妖魔都不敢靠近,」

「聽聞楚逆手下有十凶,大半皆是上三品強者,其中的百子鬼母已被江繡郎斬殺,天官老怪、羅剎道人也被肅靖司錢老重創遁逃,」

「近來楚逆潛入城中刺探,也只敢派遣一些中三品的好手,上三品之人是一個都不敢踏過絕聖溝一步。」

「但若無入聖之人前來,便連江繡郎身都近不了,他如何刺殺?」

「所以王某才說楚逆會孤注一擲。」

王傅聽他人質疑,不以為意地笑道:「此時天下動盪,是楚逆兵出南州的最好時機,絕不願錯過。」

「至於絕聖溝……」

王傅看向江舟:「恐怕這是楚逆唯一的忌憚,以王某所見,過不了多久,楚逆定有手段試探。」

「江繡郎,近日還請多加小心才是。」

江舟笑道:「先生不必擔憂,江某別的本事沒有,自保卻還有些手段。」

王傅微微遲疑,范縝開口道:「王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王傅這才道:「其實王某有一計,可斷楚逆妄念,只是此計,卻需江繡郎冒些風險……」

江舟不以為意地笑道:「王先生不避顧忌。」

王傅正色道:「楚逆想要襲殺江繡郎,必定是雷霆一擊,盡遣高手,」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誘楚逆前來,若能將來者盡數擊殺,便如斷其十指,令其不敢再輕舉妄動。」

「此計卻需江繡郎你出城相誘,否則有絕聖溝在,楚逆不敢輕動,必然有種種試探之舉,虛實難測,暗箭難防……」

「不可!」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有人大聲反對:「江繡郎身系吳郡安危,豈能冒險?」

「王傅,你這哪裡是要斷楚逆十指,這是要斷我吳郡壁壘啊!」

「你是何居心!」

「我答應。」

這邊吵了起來,另一邊,卻忽然響起了江舟淡然的聲音。

眾人驚愣地看過去。

「江繡郎,不可啊!」

江舟打斷眾人的勸阻:「王先生說得不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此事暫且放下,還是先說說郡中諸事……」

眾人還待再勸,為此爭吵不休,范縝開口打斷,轉移了話題。

商議郡中諸事,時近黃昏,才各自散去。

還有人耿耿於懷,怒瞪了「居心叵測」的王傅一眼才離去。

「江繡郎暫且留步。」

范縝忽然叫住了江舟。

江舟轉身:「太守大人。」

范縝將他叫回來坐下,面色猶豫了許久,才沉聲道:「其實,朝廷早有旨意到了。」

江舟一怔:「哦?」

「御旨上令元將軍接管吳郡防務,江繡郎你……」

范縝頓了頓,神色頗為複雜地道:「調任陽州肅靖司,任陽州肅靖司士史之職。」

「陽州?士史?」

江舟愣然。

士史似乎是個文官,掌司中禁令、獄訟、刑罰諸事。

但吳郡肅靖司卻不設此職。

陽州那種富庶大州會有卻也不奇怪。

「這次你是升調,具體事宜,肅靖司中應該已經有調令到了,你拿到調令,自會明白。」

范縝擺擺手,沒多做解釋。

面上露出幾分歉意道:「江舟,這道旨意,其實數月前就已經到了,但老夫卻秘而不宣至今,若非朝廷多次催促未果,直接將旨意下到肅靖司總衙,才有調令再至,老夫也不會說出來,你可怪老夫?」

江舟沉吟片刻,便搖搖頭:「太守大人也是心憂吳郡。」

范縝嘆道:「這道調令一下,其實吳郡存亡便與你無關了,以身為餌之事,你更不必理會,離開南州,到陽州上任吧。」

離開南州?

江舟念頭轉動。

離不離開,其實現在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

之所以現在還死守在吳郡,只不過是出於當初那一絲愧意。

不過半年以來,幾乎每天以人頭磨刀,鮮血瀝心,早已經磨鍊出了一顆通明劍心,但不至於還被這一點雜念給束縛了。

只是有始無終並不是他的性子,才繼續堅守了下來。

等待朝廷派人來接手吳郡防務。

事實上,朝廷若是再無人過來,江舟也不打算再守下去了。

不是他不願,而是無能為力。

陰陽相隔,不是一句空話。

陰兵鬼卒,不可久留陽世。

當初的八萬陰兵,其實早已經被他慢慢用紙兵替換,送回了陰世。

這紙兵化現後,也是鬼氣森森的模樣,戰力也不俗,而且同樣不俱刀兵,也沒有引起多少懷疑。

到了現在,眾人所見的,其實只有萬餘紙兵,

范縝或許看出了些虛實,不過他沒有說。

之前答應要做餌,也是打算最後再盡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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