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二年十一月初八,渭河以西的平原上,鼓樂齊鳴,編鐘四響,甲士林林,騎兵列陣。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伴隨著《天保》之樂,劉徹的天子法駕臨幸於此。

這裡是雍縣,距離長安約有三百里,位於渭河西岸平原之上。

這裡是秦漢兩代最重要的宗教活動場所。

同時,這裡是秦國故都,西元前383年秦獻公為了應對魏國而遷都櫟陽以前,秦在雍建都將近三百年。

時至如今,雍地依然能見到昔日秦國遺留的宮殿遺址。

到了漢室,雍縣的地位,也同樣重要!

因為,這裡有著漢太祖劉邦親自立下的五帝廟。

坊間傳聞,五帝廟中的黑帝法身,是按照劉邦的容貌捏塑而成的。

對於這個傳聞,劉徹也不清楚真假。

反正,老劉家自己從未否認,但也從未承認。

天子法駕在五帝廟前停下,劉徹在大臣們的簇擁下,走下攆車,舉目四望,整個平原,都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校場。

來自關中五十一個縣級單位,十一個軍營,三百二十一座烽燧台的常備軍,此刻雲集於此。

總計將近五萬兵馬,涵蓋騎兵、輕步兵,重步兵,弓弩兵、車兵等所有兵種。

劉徹看著那遮天蔽日的旌旗,暗自在心裡點點頭。

身後的大將軍魏其候竇嬰立刻就低頭稟報道:「陛下,臣奉詔於七日前,傳令關中各縣縣尉、各持節將軍、都尉、校尉及各烽燧台,遣調兵馬,會於雍縣,今日辰時三刻之前,所調兵馬俱抵雍縣……」

劉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想看看關中郡兵動員和機動能力了。

可惜,天子出巡甚至閱兵,何等大事?

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就這麼一直拖啊拖,拖到今日方才成行。

如此一來,就失了先機了,天知道現在在場的軍官里,有多少是提前半月甚至一月就收到風聲,開始準備的關係戶?

在準備了這麼久的情況下,要是各部郡兵,還是不能按期抵達。

那漢室軍隊的戰鬥力就實在堪憂了,劉徹就要做好準備,另起爐灶,編練新軍,以免重蹈明末關寧鐵騎的覆轍了。

現在來看,諸部郡兵的機動力和行動力,還是可以的。

雖然,可能大多數人都已經在半月前甚至一月前,就已經為今天做好了準備。

但七日之內,機動數百里,即使這些軍隊全都是拋棄輜重,以輕兵前進,沿途都有充分的後勤保障。

但也依然很難得!

尤其是,各部統屬不同的軍隊,井然有序,紀律嚴明的分列平原兩側,就能看出來,漢室軍隊的組織能力和動員能力,還沒退化。

這依然是一支能拉得出,打的贏,能打硬仗,勝仗的虎賁之師!

所以,些許瑕疵,劉徹也就沒放在心裡了。

畢竟,不能拿封建社會的軍隊去跟近代甚至現代軍隊比較。

劉徹回頭,群臣立刻跪下來,恭聽聖旨。

劉徹提著寬大的綬帶,清了清嗓子,正色對著群臣道:「自古國之大事,唯戎與祀,今朕幸雍,欲效先王,觀兵演武,而後再祀五帝,卿等皆國之柱石,請隨朕臨觀兵威!」

於是,樂聲立刻改變。

《天保》之聲漸漸遠去,恢宏浩大,氣勢莊嚴的《瞻彼洛矣》。

《天保》是歌頌天子之詩,而《瞻彼洛矣》則是稱頌天子軍隊之詩。

而這兩首詩,無論從文字,還是意境,都充滿了赤裸裸的帝國主義范。

孔子說,詩三百,思無邪。

可劉徹覺得,詩三百,其實只闡述了一個事實:大華夏民族主義萬歲。

詩經通篇,所有涉及的戰爭,全部是諸夏對外族的戰爭,它所稱頌的君子,全是保家衛國,開疆拓土,擊敗夷狄的英雄,它歌頌的淑女,全是仰慕君子,謹守華夷之別的女性。

全篇上下,毫無掩飾的告訴所有人:只有中國的戰爭,才是正義的,夷狄諸蠻的反抗和抵抗,全部都是錯誤的,不正確的,不得人心,神明保佑的。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祿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師……」劉徹輕輕的隨著樂聲,念著詩詞,他向前緩步,這一刻,劉徹似乎有種感覺,這方天地的英靈,那些為諸夏對外開疆拓土的英雄,他們的目光正從九天之上垂下,正在看著他,這個後代的繼承人,這個國家和民族如今的主宰者,於是,劉徹提高聲調,大聲的唱出來:「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鞞琫有珌。君子萬年,保其家室。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祿既同!」

這首《瞻彼洛矣》可能後世人覺得有些拗口,而且用詞生僻。

但對如今的漢室貴族大臣王侯公卿來說,卻是相當於流行樂一般,朗朗上口,膾炙人心。而且,因為用的是雅語,所以,唱起來抑揚頓挫,節奏感十足。

於是,伴隨著劉徹的聲音,隨行大臣與諸侯列侯公卿,全部不由自主的附和著唱誦起來。

一時間瞻彼洛矣之聲響徹天地。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祿既同。君子萬年,保其家邦!」最終,這場西元前的大規模合唱,以梁王劉武及江都王劉閼率領百官,跪在劉徹身後,大聲唱誦這首《瞻彼洛矣》最後一小節而告終。

這時,負責今日閱兵安排的衛尉李廣,就已經為劉徹君臣,準備好了閱兵所用的車馬。

劉徹率先登上為閱兵而特別打造的御攆。

坐上攆車,劉徹對車轅下待命的王道吩咐道:「回長安後,記得去把司馬相如叫來!」

義縱就要凱旋歸來,自古王師奉命,征服夷狄,豈能沒有稱頌王師威武正義,紀律嚴明,為夷狄帶去文明之光的詩歌?

說句實話,劉徹實在有些鄙視後世帝王。

征討不臣,毀滅夷狄的文字、神廟、制度,使之臣服諸夏,這是上古三皇五帝,夏商周三代都稱頌的事情,詩經所讚美的偉業。

何以春秋以後,類似讚美和歌頌王師的文章詩賦就少之又少了?

甚至宋明兩代淪落到被夷狄吊打,為野蠻毀滅的悲慘境地。

那些喊著師法三代,效法聖王的文人,怎麼在這個事情上就裝聾作啞了?

他們的聖賢書是用屁股讀進去的嗎?

劉徹感覺,有些理解不能。

劉徹決定,在這個事情,不能犯後世的錯誤,要糾正現在文壇不是稱頌山水,就是讚美園林這股不正之風。

歌頌君子殺敵,保家衛國,泡夷狄妹子,教化四夷,為野蠻帶去文明之光,這才是文壇應該走的正道嘛!

思慮之間,群臣已經各自就位。

梁王劉武,親執戈矛,坐於劉徹左側一輛戰車上。

江都王劉閼,手執弓矢,立於右側一輛戰車。

丞相周亞夫,乘一輛四馬戰車位於先導。

其餘諸臣,兩千石以上,列侯外戚,也各以次序,護衛左右。

護持天子閱兵,這是為人臣子的無上光榮。

大家也都很盡職盡責,拿出了最好的一面。

一切準備就緒。

大將軍竇嬰驅車來到劉徹御攆旁,下車拜道:「陛下,如今六師已備,群臣就緒,敢請陛下下令!」

劉徹站起身來,拔劍出鞘,劍指前方,道:「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朕今日觀兵,乃為曉瑜天下:王師,堂堂正正,奉天應命,唯受朕遣,只誅不臣,只討不義,只伐無道,若臣服於朕,謹守道義,躬行中國之治,四夷諸國,王師秋毫無犯!」

這卻是脫了褲子放屁,硬是要裝逼了!

臣與不臣,有道無道,不是劉徹說了算,難道還是夷狄說了算?

就像後世米帝一樣,說你不民煮,你就肯定不民煮,民煮了還是有黑幕,選舉不公,一定要**你丫的。

說你民煮,就是沙特、印度,也能成為自由世界可靠的盟友忠實的夥伴。

但這門面功夫還是很重要的,道義問題也很重要。

軍隊,必須知道自己為何而戰,才能有戰鬥力。

當然,封建社會的軍隊,還需要足夠的激勵和獎賞。

正如秦軍一般,大家都知道,自己是為家人老小,妻子兒女,個人的前途未來而戰,那自然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但秦的問題就在於,當他打敗了所有的敵人後,就失去了繼續戰鬥的目標和勇氣。

哪怕秦始皇一代雄主,臨時為秦帝國樹立了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越人兩個新的征服目標。

但問題是,這兩個新的敵人,打贏了,也沒油水啊。

於是,秦始皇死後,秦帝國轟然倒塌,也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

劉徹正是吸取了秦的教訓後,決定拾起道義的偽裝,將漢室軍隊打扮成正義的使者,百姓的保護者,亞洲憲兵。

未來,那些不適合統治,漢室鞭長莫及的地方,可以採用羈絆之策。

就如今日漢室對於三越所做的一般。

命其王子質於長安,通過經濟文化政治軍事,影響其國內政策。

至於會不會被道義束縛?

有這個擔憂的人,只能說是幼稚!

親,戰爭什麼時候需要過理由了?

戰爭,從來都只存在能不能打,要不要打的問題。

至於理由?哦嚯嚯嚯……

劉徹心中千百個念頭轉來轉去。

而跪於攆車前的竇嬰,聞言卻是非常鼓舞,叩首拜道:「諾!臣謹奉詔!」

對竇嬰這個思想傾向於儒家的竇氏外戚來說,劉徹的發言,真是讓他倍感鼓舞,只感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幹勁。

此刻的儒家,其實是主戰派的。

但不是好戰派,儒家主張的是打義戰,而非不義戰。

那是什麼是義戰。

孔夫子就說得好嘛春秋無義戰!

仲尼稱頌的戰爭,只有在天子率領下的,與外族開戰的戰爭。

當然,管夷吾輔佐齊恆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也屬於義戰。

在這一點上來說,劉徹與儒家可謂理念非常貼近。

內戰,能免則免,外戰,為民族子孫後代開拓生存空間,用漢室的劍為漢室的犁獲取土地和耕牛以及開墾的資源,這才是正義的戰爭,神聖的戰爭!

但此刻,劉徹沒心思關心儒家的問題。

隨著竇嬰三叩首拜別,龐大的天子閱兵鹵薄隊伍,開始緩緩前進,駛上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整修過一次,還鋪上了一層細砂的馳道,朝著遠處分列平原兩側的龐大軍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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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鹵薄,浩浩蕩蕩,僅僅屬車,就是又足足八十一輛戰車組成的諸侯王大臣列侯公卿車隊。

這還僅僅是大臣們參乘的車隊。

按照漢制,天子鹵薄分為導引儀仗車隊、奉引車隊、金根車方陣三部分。

整個天子鹵薄,若是全部出動,那就是一個足足兩三百輛戰車,數千隨行人員的龐大陣容。

劉徹這次閱兵,出於節儉的考慮,只出動了一半的鹵薄,但這也是一個百餘輛戰車,數百騎騎兵,近兩千人組成的龐大車隊。

一路上,鼓吹樂師,不停的演奏著各種稱頌天子威嚴,四夷臣服的樂曲。

虎賁衛騎兵枕戈以待,全神貫注的警戒四周,諸侯大臣公卿,肅穆而立。

當鹵薄車駕來到第一個陳列的軍陣前時,整個軍朕,就像一片黑色的海洋一般,齊刷刷的跪下來,拜道:「陛下千秋,大漢萬勝!」

劉徹站起身來,目光灼灼,看向這個軍陣。

身旁,服侍的尚書令汲黯早有準備,對劉徹介紹道:「陛下,此乃北軍駐於霸上的駐屯軍,軍中什伍,皆選於良家子,忠臣之後,甚至不乏有當年隨高祖征戰天下的關東老士卒之後!」

「當年,絳候入北軍,這支部隊,是第一個左袒為劉氏而戰的部隊!」

劉徹點點頭,明白了,這就是漢室的紅軍團啊,根正苗紅,而且戰功卓著,更關鍵的是政治上靠得住!

當年,周勃入北軍後,北軍可並非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長安的。

他們與同袍的南軍,可是真刀實槍的干過。

單單是呂產率領的南軍,就是一個巨大的障礙。

要是沒有劉章的及時支援,那次政變,可能要被鎮壓下去。

劉徹從皇室檔案中看過有關記載,據說,當時未央宮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石渠閣內堆滿了屍體,整個長樂宮更是變成了一個亡者的國度。

甚至於,等到劉徹的祖父太宗皇帝抵達長安時,長樂、未央兩宮的死屍都還沒清理完。

正是經過了那次內戰,漢室確立了北軍作為宮門戍衛部隊的國策,並且不容許南軍插手,南軍只能作為城防部隊和京師衛戍部隊。

面對這樣一支英雄部隊,即使劉徹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對汲黯吩咐道:「奏無衣!」

然後,劉徹走出攆車的帷幕,手持天子劍,向將士們致意。

頓時,就引發了南軍將士們巨大的歡呼聲。

在漢室,天子就是神明,稱為神聖,乃上帝意志的執行者,天命所歸的統治者,劉氏四代人的經營與施恩,特別是自太宗以來,劉氏天子的良好形象,使得劉徹儘管是以弱冠即位,但他天然的就在中下層軍官士卒中擁有了莫大的聲望。

而劉徹即位以來,對於軍方的要求,從未有所推脫,大力支持,鼓勵、扶持軍方的計劃,甚至劉徹有時候還會關心軍隊的伙食問題。

這些事情,都通過繡衣衛,傳到了關中,傳到了每一個士卒耳中。

這就更讓軍隊上下都感動不已。

如今,天子更是親身出現,手持天子劍,像眾人致意。

儘管只是短暫的剎那,但依然讓無數人感到無上的榮譽與激動。

有幸得見天顏,這在漢室,本身就是榮譽!

更何況,其後,天子樂隊,更是奏響了《無衣》,讓幾乎所有軍人,都感到心裡暖洋洋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前導的周亞夫魏然一嘆:「果然是聖君!」

而劉徹攆車一側的梁王劉武,看著那些滿臉興奮,激動無比的士卒面孔,也是深深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近,有不少人找他勸說,希望他能收回對鹽鐵官營的支持。

本來,他已經有些鬆動了。

但,看到這一幕後,劉武就明白了。

天命、人心在漢,在天子,關東諸侯也罷,豪強商賈也罷,都只是跳樑小丑。

有此軍心,天子一令之下,虎賁出關,天下誰人能敵?

況且……

劉武的眼睛從南軍士卒身上的裝備掠過。

這些士卒,人人手上的武器,都已經換了個模樣,從前,只在天子近侍虎賁與羽林兩衛才看到的陌刀、連弩以及其他利器,如今已經開始裝備到了南軍身上。

劉武聽說,去歲,天子與丞相通過一整年,將漢室十萬野戰軍的裝備,全部更新了一次。

雖然可能陌刀、連弩等利器沒有普及,但劉武聽他的臣子梁羽彙報,長安直屬的幾支騎兵部隊,已經全部換裝了馬蹄鐵與更新式的馬鐙、馬鞍,輕騎兵一晝夜進擊百里,只是等閒,而且來去無風。

想著這些事情,劉武就知道自己該如何抉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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