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精陽,盛夏,終於到了極致。

長安城熱的都快成了一個蒸籠。

無數的列侯貴族,紛紛逃離了長安,跟隨著皇室的腳步,前往了甘泉山避暑。

劉徹泡在甘泉宮的一個溫泉之中,望著山下隱秘在群山和竹林之間的那些列侯的山莊。

開玩笑般的對著在隔壁池子裡泡澡的義縱說道:「東成候,卿說說看,朕要是派人去這甘泉山下設卡,凡進出之列侯,每月皆課以消暑之稅十萬錢一人,一年能收多少?」

義縱聞言,臉色略有尷尬。

在長安的列侯有多少人?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說清楚。

本來,按照漢律,尤其是太宗皇帝的詔命,所有列侯,除了在京為朝臣的之外,一律必須就國。

但是……

許多列侯是死活都不肯回封國的。

哪怕是皇帝勒令他們必須回到封國,這些傢伙也是前腳奉詔就國,後腳,就又溜回了長安。

這不僅僅是因為長安繁榮,列侯們在此能享受到世上一切奢靡之事。

更因為,長安有著大機遇。

旁的不說,一旦九卿出缺,或者郡國兩千石出缺。

在長安的,總比窩在封國當宅男的傢伙機會要多。

但話又說回來,能死皮賴臉的留在長安的列侯,也必然是列侯中的精英和強者。

不夠格的,早就被廷尉和內史趕跑了。

一般而言,食邑千戶,能滯留長安的傢伙,幾乎沒有。

想要在長安有個宅子,起碼也得要食邑兩千戶。

當然,某些跟劉氏親密的列侯不在這個限制之列。

至於能在這甘泉山腳下圈塊地,蓋個避暑山莊的列侯,那就更了不得了。

不是劉氏皇族的狗腿子和馬屁精,就是帝國的柱石和軍隊的大山頭。

至少,他義縱至今也沒在這甘泉山下搶下一塊地皮來蓋山莊。

想著這個事情,義縱笑著道:「陛下,臣以為,起碼能歲入數千萬吧!」

這是肯定的!

只要姓劉的捨不得不要臉。

每年收個幾千萬的避暑費,簡直不要太輕鬆。

但問題恰好是在這種事情上,沒有皇帝捨得不要臉。

劉徹也只是笑笑,老實說,他曾經還真想過,在甘泉山下玩一把房地產開發。

但後來想想,太沒節操了。

就放下了這個事情。

「陌刀軍陣,現在,訓練的如何?」劉徹嚴肅的問道。

今年春天,劉徹下令從淮泗地區,徵召了五千名合格的淮泗男兒,並且命令他們入京。

畢竟,打匈奴,不能光依靠一個北方。

漢室整個北方,哪怕算上長安和巴蜀漢中,總人口估摸著也就兩千萬左右。

而南方和東南,起碼還有兩三千萬人口。

縱觀歷朝歷代的中國,在面對北方的異族威脅時,其實,偌大的中國,經常是以一隅之地在與自己的敵人對抗。

運氣好點的王朝,可能還會從南方和東南得到些經濟和物資支持。

要是運氣差一點,譬如說明朝。

南方和東南地區的士紳,除了扯後腿和看戲之外,幾乎沒有提供任何幫助。

哪怕秦漢,也是如此。

儘管秦漢實施的是軍國主義體制下的耕戰政策。

在這套政策下,帝國的每一個郡縣,每一個亭里,都是兵營。

廣闊的中國大地上,自戰國以來興起的尚武之風,至今也依然濃烈不已。

哪怕是在劉徹眼中已經腐朽墮落的齊魯,腐朽和墮落的也只是齊魯的上層。

在基層亭里,英雄豪傑,依然層出不窮。

缺的,只是一個發現和任用他們的明主。

旁的不說,現在,已然成為了棘門軍門臉的棘門軍屯墾團校尉,安東都護府備盜賊都尉刀間。

他在五年前,還只是一個只懂窩裡橫,欺負百姓,敲詐勒索的所謂臨淄大俠。

而今天,刀間已經成為了一個當之無愧的大俠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刀間的作為,契合了真正的俠義精神。

於是,他不僅僅在安東諸藩中擁有了『及時雨』的綽號。

在劉徹這裡,都算掛上號了。

而齊魯難道只有一個刀間嗎?

劉徹覺得,放眼望去,齊魯的城市和街坊之中,遍地刀間。

他們現在之所以沒站出來,只是因為沒有機會而已。

若機遇一到,他們就將如前輩英布、季布一般,鯉魚躍龍門。

而劉徹決定給他們這個機會。

事實上,這也是劉徹決定要用陌刀兵的原因之一。

南方人不善於騎射。

但善於技戰之術。

當年,春秋戰國之時,吳越的擊劍之士,天下矚目。

齊魯的君子,佩劍而行,列國之中,人人尊崇。

甚至於,中國的軍事戰略思想,也是發源於吳越齊魯。

司馬鑲且與孫武,孫臏,相繼接棒,令兵家終於大放異彩。

將道理的話,結陣作戰,齊魯吳越和廣大的南方大丈夫們怕過誰?

巨鹿一戰,首先衝鋒在前,掀翻了強大的秦軍軍陣的是來自江東的舊楚子弟。

哪怕是到了騎兵稱王的年代,也有李陵所率的五千丹陽兵,徒步下馬,用著弓弩,教匈奴人做人。

那一戰,五千對八萬,居然讓八萬匈奴騎兵,無可奈何。

只是可惜,東南和南方,受限於這個時代的交通以及消息傳遞條件。

很難被有效利用起來。

武帝朝時,南方的軍隊,也就是打打三越,滅滅西南夷。

唯一一次被編組成軍,練成精銳,還被葬送在了祁連山的群山之間。

而劉徹當然不能容忍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整個北方,青壯總共才多少?

以封建時代的動員力和動員條件,動員兩百萬青壯投入戰爭,就已經是極限了。

畢竟,漢,不是秦。

沒有秦那麼可怕和強大的動員能力。

更不可能複製秦趙長平之戰時,秦國上至八十歲,下至十歲,無分男女老幼,都為戰爭服務的奇蹟。

但,南方的廣闊天地,卻大有可為。

別的不說,劉徹覺得,在當地徵發和訓練出一支三十萬的作戰力量,是可以實現的。

而,這支軍隊最佳的武器,當然是陌刀了。

畢竟,劉徹可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手,去跟李陵那樣,為了將五千丹陽兵訓練成騎兵,花上六七年的時間。

而陌刀這種簡單易學,同時威力巨大的兵種,自然就成了首選了。

同時,將南方的士兵,調來北方,更可以增加南北人民的感情,使國家更加團結。

畢竟,若戰爭都是北方人在打,而南方人只要負著雙手,在旁邊看戲。

那麼,南方就會被排除在漢室的統治階級之外。

南北之間的利益和分歧,就會出現斷裂甚至裂痕。

所以,這次的羽林衛和虎賁衛擴軍,劉徹特意將絕大部分的士卒的來源地,都選擇了南方的兵源。

但,南方的士兵,究竟素質如何?究竟能否適應新時代的戰爭需求?

劉徹心裡多多少少是沒底的。

畢竟,南方不像北方,尤其是長城的郡國。

在北方,尤其是長城附近的郡縣,每年,都會有嚴格的預備役軍事訓練甚至大規模的民兵演戲。

而南方,則承平日久。

除了五六年前,吳楚之亂打一仗外,當地已經幾十年沒有看到硝煙了。

即使吳楚叛亂,也是三月而定。

真正的交戰時間,更是不過兩個月。

「回稟陛下,一切安好!」義縱在旁邊的溫泉之中,笑著答道:「此番所遴選之士卒,皆自淮泗郡國之郡兵以及軍將世家所選,皆是老於行伍,知道軍中規矩和軍法的正卒,再加上,陛下關愛,自郡國廣選精幹之材官為將卒,全軍上下,現在訓練得當,七月之前,當可成軍!」

劉徹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朕就放心了!」劉徹站起身來,旁邊立刻就有宦官過來,為其穿衣。

穿上木屐,走到一處閣樓,裹著寬鬆的浴衣,劉徹望著還泡在池子中的義縱,道:「淮泗士卒,卿請給朕嚴厲督促,不用顧忌朕的面子!」

這也是劉徹另一個不放心的地方。

此番徵兵,不僅僅從丹陽、下邳等地徵兵,還從老劉家真正的老巢,豐沛,徵召了五百子弟兵。

要知道,豐沛的大爺們,自從劉邦之後,那眼睛都是長在額頭上的。

本來,劉徹壓根就不想從豐沛徵兵。

但奈何豐沛的父老們一聽說天子要徵兵,就紛紛上書,請求徵召自家兒郎。

劉徹也是沒辦法,只能捏著鼻子征來五百。

「諾!」義縱也爬上案,穿上浴衣,恭身說道:「羽林衛自成軍之日起,就以報效陛下,為國羽翼為天職,羽林之中,無有情面,一切唯才是舉,唯賢而用!」

「善!」劉徹撫手贊道:「正該如此!」

義縱的態度,讓劉徹終於放心下來。

講道理的話,其實,現在天下最好的兵源,還是豐沛之地。

畢竟,那是劉氏真正的老巢和大本營。

當地的士大夫貴族以及農民,世世代代,都是劉氏天子的家臣。

這是劉邦規定的: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代代無所與。

當地的百姓士紳,對劉氏的支持度,完全就是max的。

但正因為如此,當地的士兵,從太宗以後,就成為了一個老大難。

豐沛出身的士兵,在軍隊裡面,是打也打不得,罵也不罵不得。

統統都是滾刀肉。

你敢處罰他們?

他們能直接把官司,一路打到廷尉,打到五官中郎將,甚至皇帝面前。

劉徹一直就擔心,這些大爺進了羽林衛和虎賁衛,仗著自己是皇帝的家臣,不把軍法和軍紀放在眼裡。

到最後,搞得他這個皇帝都沒法子做人。

現在看來,豐沛的子弟兵,還是挺守規矩的嘛!

將陌刀新兵們的事情放到一邊,劉徹看著義縱,問道:「以卿之見,河套之戰,最佳的進攻時間是?」

這也是劉徹最近在頭疼的一個問題。

對中國來說,假如可以選擇的話。

那麼,戰爭最好在八月以後,三月以前。

這樣,可以避免傷農,更可以最大限度的調動國家的力量和資源。

但問題是,匈奴人又不傻。

鬼都知道,秋收以後,漢軍就精力旺盛的跟上房揭瓦的小孩一樣。

肯定會在秋收以後,加強戒備。

而且,匈奴人的習慣,也是春夏在幕北和西方的草原放牧,而在秋冬回到南方過冬。

秋冬開戰的話,匈奴人的力量會更強,而且準備也更充足。

所以,歷史上,霍去病衛青最初出塞,都是選擇了夏天這個匈奴部族遠離幕南的時機。

但問題是,這樣做,對社會經濟的傷害很大。

幾十萬民夫,脫離了生產,投入戰爭。

北方的農業生產和生活必然受到嚴重影響。

劉徹因此廣泛的徵集了將軍列侯們的意見。

但,大家所持的觀點,卻又都互相矛盾。

這讓劉徹舉棋不定。

畢竟,他只是一個沒上過戰場,宅在未央宮的宅男罷了。

對軍隊和戰爭的認知,他是通過大臣的報告,以及書上的記載來獲取。

沒辦法,劉徹只好進一步的徵求更多的人的意見。

義縱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拜道:「回稟陛下,臣以為……」

他咬了咬牙齒,抬頭看著劉徹,說道:「明年冬十月,正是最佳的出擊時機!」

劉徹聞言,摸了摸自己下巴那淺淺的鬍鬚叢,問道:「請卿說說看……」

「其一,冬十月,大河將封凍,我軍可拿下梓嶺後,直趨高闕,不需再強渡大河,冒此危險!」義縱說道。

劉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河套的北河,在冬天會不會封凍?

這是漢室現在所不能清楚的事情。

而且,即使封凍了,結冰的冰河厚度如何,也是一個問題。

當然,冬天,大河河水變淺,流速變慢是肯定的事情,這也是主張冬天進軍的人的觀點。

但,這並不足以成為冬季進軍的理由。

冬天,冒險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去與敵人在曠野廝殺。

對漢軍的後勤,提出了很強的要求。

畢竟,冬天路滑,萬一再碰上下雪,軍隊的補給就可能受到影響。

而且,在實際上來說,匈奴人比漢軍,更適應在冬天作戰。

他們已經習慣了冬天的嚴寒氣候,也知道怎麼在這樣的天氣下生存和作戰。

但漢軍則還沒有過在冬天的嚴寒下,與敵軍作戰的經驗。

平城之戰的教訓,劉徹可還沒有忘記!

漢軍被困白登山七天,戰死者不過寥寥數百。

但是,戰後,因為凍傷而被迫截肢的士卒,卻是十之二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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