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真要給這次的石渠閣之會,找個對照物的話。

那麼,後世天朝的政協,或許就是最佳參照物。

你可以說他權力極大,影響極大。

畢竟,諸子百家各派系,幾乎就代表了目前整個天下的所有派系的利益。

有大地主大貴族的代表,如穀梁、重民。

也有中產階級的代表,譬如荀子學派、思孟學派。

也有底層百姓利益呼聲的代言人。

好比墨家、雜家、黃老派中的某些分支和農家。

同時還有新興軍功貴族們與外戚勛貴們與會。

整個漢室建立以來,從未有如此多不同聲音,將聚集在一起。

它們聯合起來,足以發出讓皇帝都顫抖的聲音。

甚至,足以決定法律和國家的政策走向!

但是……

跟政協一樣,劉徹很清楚,這其實就是一個橡皮擦,一次相對嚴肅的嗨皮以及一個類似聚會的沙龍。

它能決定什麼?

假如當政者不同意,它其實什麼也決定不了!

除了鼓掌,它實際上沒有其他任何確定的權力!

不過,在劉徹心中,其實還是想要給與石渠閣會議一定的權力的。

至少,也得把這個會議建設成西漢版政協啊。

不然的話,天下的利益集團和各個派系之間的紛爭,就沒有一個解決和宣洩的地方。

長此以往,矛盾不斷鬱積,大漢帝國恐怕遲早藥丸。

而石渠閣會議這樣的模式就很好。

大傢伙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然後,就一些問題互相噴噴,順便達成一些交易與妥協。

最終在一片掌聲和熱烈的歡呼聲中大會圓滿閉幕。

大漢天子再次得到了天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

多麼完美的設計!

簡直就是藝術!

就連劉徹自己都有些為自己的機智而驕傲、沉醉。

因為心情好,所以,劉徹也就耐著性子,決定跟汲黯好好談論一下工匠為官的問題。

「醫方卜噬,能為朝臣乎?」劉徹首先問道。

在中國歷史上,有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巫醫不分家。

甚至在現在,很多偏遠地區也是如此。

當地的算命先生,兼職醫生,是常有的事情。

畢竟《素問》《靈樞》《黃帝內經》等中醫先驅著作,其實在很多時候也可以作為算命先生自學的課本。

直至東漢,張仲景著《傷寒雜病論》,也是開篇就說:醫方卜噬,藝能之難精者矣。

而在很久以前,醫生和卜者,是國家的高級貴族甚至統治者。

神農氏嘗百草的故事耳熟能詳。

但在近代,醫方卜噬的地位急劇下降。

在漢室,醫生們甚至已經被視為類似『雜役』一般的技術人員,被排除在主流的學界之外。

士大夫們有病,臨時抱抱佛腳可以。

想要讓他們對醫生有什麼尊重?

那就對不起了!

當年,倉公淳于意這樣的國寶級名醫,甚至差點被官府用一個小罪給咔嚓了。

幸好他生了個好女兒!

即使如此,在劉徹徵召和重用淳于意,開始系統性的培養和訓練醫生前。

醫者的地位,甚至還比不上農稷官。

太醫署在少府體系中,只是一個專門給皇室服務的機構。

其中甚至不乏濫竽充數的庸醫。

即使是現在,醫者的地位,其實也就高了那麼一點。

想要跟後世一般,讓主流學界承認和尊重醫生,同時認同『大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幾乎就是天方夜譚。

然而,汲黯是黃老學的乖乖寶。

而黃老學與醫方卜噬,關係很密切。

幾乎每一個黃老學的學子,其實都是一個合格的醫生。

至少,都看過《黃帝內經》《素問》,具備起碼的醫學常識。

漢初的黃老派政治家們之所以長壽,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他們都是養生高手!

活了一百零四歲的北平文候張蒼,更是bug一樣的存在!

所以,面對劉徹的這個問題,汲黯在想了一會後,點頭道:「自然是可,醫方卜噬,精而習之,也可率眾為善!」

「善!」劉徹微微一鼓掌,然後接著問道:「卿以為,農稷官可為九卿乎?」

秦漢以來,農稷官就是地方基層之中最龐大的官吏組成部分。

劉徹即位後,又大搞特搞所謂的『護粟使者』『保麥都尉』,搞得關中幾乎縣縣都有著五人以上的農稷官。

在今天,再也沒有人敢否認農稷官的作用。

地主士大夫和貴族勛臣子弟,也不再視農稷官為下九流。

農家弟子之中,甚至出現了商容這樣的天才官僚。

他現在已經是大農丞,等到大農直不疑致仕,商容肯定能接手大農衙門,正式的以農家子弟而為漢九卿。

這將是歷史性的突破。

但,沒有任何人能有異議。

商容的能力和貢獻,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自然,農稷官,當然也可以為九卿,說不定還能為三公!

所以,汲黯也點頭道:「自然是可以,農稷之學,天下之重,乃勸耕之要,陛下重農除末,非以農家不可!」

劉徹再次鼓掌,然後看著汲黯,問道:「既然醫方卜噬,可為朝臣,農稷之官,可列九卿,何以百工之匠,不能為六百石之吏?」

「木匠,承魯班之訓,以做水車,以造橋樑,以營屋舍……」

「鐵匠,熔煉礦石,為曲轅犁,作諸般工具……」

「織師抽絲剝繭,為天下禦寒……」

劉徹最後看著汲黯:「請卿告訴朕,何以百工不能為官?」

汲黯頓時愣了。

他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不信服天子的說法。

可是……

若是工匠都可為官了,都可出入官署,腰配印綬了。

那士大夫的清貴和勛臣的榮譽,何地自處?

汲黯只要想像一下,未來自己與友人私下飲酒,在坐有一個渾身臭汗,肌肉發達,同時粗鄙無禮的匠人,頓時就感覺很難受。

這也是現在士大夫們大多數的自我感覺。

士大夫之間交往,是君子之交。

講的就是一個儒雅風趣。

在這中間插入一個滿嘴髒話,用詞粗鄙,同時毫無風趣儒雅的匠人。

怎麼看,都有些畫風不對啊!

但汲黯忘記了一個事情――論起粗鄙,誰能與武夫媲美?

丘八們一言不合,直接掀桌子,把士大夫們往死里懟,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卻偏偏沒有任何士大夫對此表示不滿或者有意見。

事實是――士大夫們,號稱君子,自比先賢。

實則,很多人都是一群欺軟怕硬的渣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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