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走清河,沙河,昌平縣,南口,青龍橋,康莊子,懷來,沙城,保安,下花園,辛莊子,宣化府,沙嶺子,榆林,張家口,柴溝堡……」

唐毅騎著驢,念著地理圖,開始了悲催的旅行,說他悲催,不只是要背著御筆,去刺激東南的武將,還因為兩個太上皇。

一個是錦衣衛七太保周朔,作為老相識,問題還不算太大,另一個就麻煩了,是宮裡派來的太監周純,這位級別不高,架不住狗尿苔長在了金鑾殿,人家是司禮監的,那可是和內閣比肩的衙門,就算跑出來一條狗,一隻貓,都見官大三級。更要命的是這位還是個死心眼,一點不知道變通,凡事按照嘉靖的命令,唐毅一路所做之事,東南文武的反應,都要記錄下來,如實呈報。

唐毅在出發第二天,進入蘇州境內,請所有人吃了頓淮揚菜大餐,周太監吃得高高興興,回去就拿出了小黑本,寫下了唐毅請客,花費白銀五百三十兩。到了晚上睡覺之前,這位還找到了唐毅,請他簽字畫押。

唐毅都想把周太監一本正經的臉抓過來,撕爛了。

開什麼玩笑,吃頓飯也記上,這要是讓嘉靖知道,還活不活了,一個大學生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二百兩,一頓吃了五百多兩,你怎麼那麼有錢,是不是貪污來的?讓錦衣衛查查吧!真到了那時候,唐毅就剩下哭了,還怎麼愉快玩耍。

「周公公,做事認真是好事,可也不能太鑽牛角尖,適當變通一下。大家都好,你說是不是?」

「哦。」周純答應很痛快,隨手又掏出下本。記下某年某月某日,唐毅說下如下言語……

唐毅的臉都白了。他一把揪住周純的胳膊。

「我說周公公,你這是記起居注怎麼滴?」

周純驚喜交加,讚嘆道:「唐大人真是聰明過人,怎麼知道咱家記過?」

「看出來了,職業病晚期,已經病入膏肓,記住了,千萬別浪費時間治療。吃點喝點樂呵點就好!」

唐毅打發走了周純,無語凝咽,仰望著潔白的棚頂,足足有半個時辰。

許是上輩子買不起房的遺憾,這輩子他有個習慣,就是走到哪裡,都不願意住客棧,要住自己的房子。蘇州,松江,南京。杭州……到處都有唐毅置辦的宅子,不要多大,一定乾淨整潔。清靜優雅。

本來唐毅琢磨著走一圈就算是巡查一下自己的產業,也能滿足虛榮心。

哪知道多了個要命的周純,要是這位寫上唐毅在東南房產上百處,嘉靖不找他的麻煩,其他言官都不會繞過他。

痛定思痛,為了給皇帝留下個好印象,為了維持他廉潔奉公的好形象,從第二天開始,大飯館不去了。大客棧也不住了,每個人背五斤大餅。一塊榨菜,一壺水。風餐露宿,走到哪裡就在哪裡露營。

小樹林,荒郊野嶺的破廟,水田旁,鎮子外,到處都是他們睡覺的場所,十幾天下來,首先受不了的就是周朔。

「我說行之兄弟,你不能這麼坑老哥啊,老哥一把年紀,光吃大餅子,我都三天拉不出屎了,你可要可憐可憐我啊。」

「哦!」唐毅點點頭,衝著沈林招手,沈林急忙把一個小箱抱過來,唐毅打開之後。仔細挑選,拿出一個小瓷瓶。

「老哥,這是巴豆粉,少許加點蜂蜜,沖水喝,一天三次,保證拉得暢快。」唐毅拍了拍傻眼的周朔,嬉笑道:「誰用誰知道啊!」

周朔看著瓷瓶,眼淚都下來了。

「我說老弟啊,你能不能別坑老哥了,咱們就住客棧,吃館子,多花的銀子走戶部的帳,又不用你出錢,還不成嗎?」

唐毅猶豫一下,果斷搖頭。

「老哥,這是小弟第一次辦陛下的差事,鋪張浪費,讓別人怎麼看,為了小弟一世英名,你就忍一忍吧!」

周朔氣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在地上轉了三圈,愣是拿唐毅沒主意。

「我說行之,咱們就不能商量商量?」

唐毅沒說話,而是用嘴努了努周純的方向,低聲說道:「只要你的一家子鬆口,我立馬就讓你舒舒服服過日子,要是不然……呵呵。」

周朔呆呆站著,心裡頭都被陰影給遮住了,要是能勸說周純,至於找唐毅嗎!辦了這麼多年的差事,就沒遇到兩個這麼彆扭的人。

你們都退一步能死啊?(唐毅和周純很有默契地點頭,的確能死!)

唐毅和周純的冷戰還不只是如此,周純尊奉旨意,催促唐毅儘快去各個軍中,唐毅則是玩起了農村包圍城市路線,堅決不去重兵雲集的杭州找不痛快,而是走湖州,經過昌化,直奔嚴州府,金華府……來了一個環杭之旅。

唐毅的算盤很精明,這就叫事緩則圓,拖得時間久了,大家也消化了消息,嘉靖也都熱乎勁也去了,他再走走過場,也就糊弄過去。

周純倒是不同意,很可惜作為一根筋,他根本說不過唐毅,反倒被唐毅忽悠的滿天飛。說什麼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問題都處在地方官吏和士兵,他們沒有廉恥,沒有戰力,才能讓倭寇屢屢得手。

如果他們能見到陛下的御筆,必定感激涕零,士氣大震,為陛下效死,陛下也會龍心大悅。

把高度都拉到了嘉靖身上,周純還能怎麼說,只好咬著牙跟著唐毅吃餅子,和涼水。

半個月時間,一行人總算到了金華府,義烏縣。

看到了縣城,好些人都哭了,無論如何也不睡在野外了。唐毅只好拿出了二十兩銀子,讓沈林進城包了兩家大車店,準備點熱食。最重要的是弄點熱水,敢情唐毅也受不了了,急需要清洗一番。

手巾搓過,一條條的泥垢落到了水裡,唐毅都覺得渾身輕了三分,要飛起來的那麼舒服。

「小二,挺會搓澡的,回頭去我的書童那,領一兩,額不,是三兩銀子。」

「謝公子賞!」小二興奮說道:「公子,小的不是吹牛,搓澡,修腳,揉背,掏耳朵,小的全行,保證讓旅途疲憊,一掃而光,精氣神足的就想著大姑娘。」

唐毅把臉一沉,心說假假的我也是小三元,欽差一枚,哪能那麼沒品位,再說了,還有周純盯著呢!讓他寫一筆沉溺酒色,我活不活了。

「小二,你們義烏有什麼好玩的,對了,有沒有小商品?」唐毅隨口問道。

小二直接懵逼,「公子,啥是小商品?」

「就是針頭線腦,鍋碗瓢盆,小玩具,小工具啥的。」

小二斜著眼睛看了看唐毅,心裡頭一陣惡寒,心說這幫讀書人都什麼好啊,他乖乖說道:「您說的可是雜貨鋪子,縣裡倒是有幾家,要不要逛逛?」

唐毅嘴角抽搐兩下,也明白過來,眼下的義烏可不是後世大名鼎鼎的義烏啊!頓時興趣闌珊,疲乏一陣陣襲來,眼皮直打架。

「算了,還是早點休息,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趕路。」

從木桶爬出來,唐毅擦乾了身體,換了一套寬大的中衣,就準備睡覺。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喊聲,驚天動地,把唐毅嚇了一跳。

他急忙忙跑到了窗戶前,舉目眺望,只見街道上黑壓壓的,無數人群,看樣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傢伙,有鋤頭,有鐮刀,有斧子,有菜刀,五花八門,樣式眾多。

「這,這是要造反啊!」唐毅驚呼道:「小二,快去通報縣衙門,趕快派人彈壓!」

唐毅正說著,周朔和周純都跑了過來,徐渭更是穿著一隻鞋,提著寶劍就來了。

「行之,不用怕,有哥哥呢!」

他們亂成了一團,小二想笑又不敢笑,唐毅突然瞪了他一眼!

「到底怎麼回事?趕快說。」

「是是是。」小二笑道:「公子,您要是在義烏住一段,這些都是小菜一碟,我們這打群架不斷,為了田地,為了灌溉水源,為了徭役,每年都有那麼幾場,死十幾個人都不算什麼。」

唐毅和其他人都臉色狂變,人命關天啊,他怎麼說的這麼輕鬆自在!

小二無奈嘆口氣,「公子,誰讓咱們義烏窮呢,山多水多,就是田地少,為了爭田爭水,不拿出命拼,怎麼活下去。不過今年和往年不同。」小二欲言又止,唐毅給了沈林一個眼色,一錠五兩塞到了小二的手裡。

小二喜笑顏開,「公子,小的就和你實說了,南鄉的倍磊村有一處『寶山』,聽說山上有金子,有銀子,前不久,有個叫施文六的鹽商經過,帶了好幾千人,把寶山給錢搶了。咱們義烏的好漢子是吃素的嗎,這不陳爺陳大成召集了上千的百姓,要把寶山給搶回來,您看著吧,今兒個夜裡就有大戰哩。」

小二說的輕輕鬆鬆,一點不在乎,可把唐毅他們都驚到了,這裡還有沒有王法了,幾千人鬥毆,官府都不知道管一管,真是該死!

唐毅有心插手,可是又弄不清義烏的風俗,只能暫且觀察,到了第二天,天還不亮,鞭炮齊鳴,參戰的義烏百姓回來了,據說他們出兵三千多,斃殺對方一千來人,血水把寶山都給染紅了。

「我的乖乖,義烏人不光會做小商品,還是狠茬子啊!」唐毅看著得勝歸來的百姓,徹底被他們的彪悍鎮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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