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場戰鬥,劉承宗最後的記憶,是打掃戰場時紅旗朝他跑來。

騎上馬背,他就睡著了。

至於自己是如何跟隊伍走,怎麼躺在地鋪上,一概不知道。

他從沒如此疲憊過。

沒有人來打擾他,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腹中飢鳴吵醒。

四周光線昏暗,他撐著胳膊迷迷瞪瞪環顧左右。

這好像是個廟,廟裡供奉著龍王,有幾個人在旁邊點了篝火,正小聲聊天。

眉點梅正在懷裡臥著,小鑽風離得稍遠一些,它已經起身,叼著根骨頭棒子看著自己。

「東家,醒了?」

郭扎勢光著膀子從廟外進來,胳膊不知哪裡傷著,用凈布纏著,看他醒了趕忙跑出去。

沒多久,打來碗水放在旁邊,又去盛了小米粥、腌菜,卷了四張烙餅:「還有菜,涼了,我讓人給熱熱。」

劉承宗邊喝水邊擺手,含糊不清道:「不用熱,拿來,都拿來……這是哪裡?」

涼了的黃瓜炒肉被端上來,用烙餅卷著吃起來讓劉承宗格外滿足。

郭扎勢說,這是曹耀在山裡的窩。

昨日劉承宗在斬殺張雄後退出戰場,伏在紅旗背上睡過去,但戰鬥和打掃戰場的工作直到傍晚才結束。

張天琳的馬隊在傍晚加入戰鬥,把張雄的殘部堵在鳳凰山西麓,隨後他們又進攻了延安府南北兩座衛軍圍城。

兩座圍城加一塊只有三十多名守軍,北關圍城望風而降,被運出不少兵器物資。

南關圍城的守將,防守意志堅決,用白銀五百兩保住了延安府左近最後一座官軍據點。

嗯……郭扎勢說守將,名叫楊彥昌。

整整兩天,延安府的局勢都非常混亂,楊彥昌當不成逃兵了。

知府在劉承宗復仇當日騎牆跑到府衙隔壁的民居躲避,下午才敢出來穩定局勢,待城外戰事結束,急招南關衛城的守將入城。

楊彥昌就這麼稀里糊塗成了延安府的臨時守將。

楊鼎瑞沒幹什麼正經事,就在戰鬥結束後出餿主意,安排劉承祖帶衛軍屍首去城外。

跟守將楊彥昌打了場假仗,扔下吳千總和幾十具衛所旗軍的屍首才離開。

他們估計楊彥昌這次肯定能撈著實授軍官了,弄不好能直接當千戶。

吃過飯,肚裡有貨的劉承宗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他大口喘著粗氣,讓郭扎勢把他扶起來。

昨天從早到晚先後打了七八場戰鬥,今天身體狀態差到極點,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渾身酸疼又無力,手都抬不起來。

但他的心情非常好,問道:「那我們現在有多少人,有一千人了吧?」

郭扎勢搖搖頭,這些事他可不知道。

把劉承宗放到牆邊,出去沒多久帶著拿帳本的承運進來。

這是個知道事的。

「二哥你可算醒了,睡一天一夜,是想嚇死我們啊。」

劉承運見著他,使勁鬆了口氣,咧嘴樂道:「哥你想知道啥,弟弟告訴你。」

劉承宗站著也累,索性回去坐在地鋪上,問道:「獅子營現在有多少人?」

「你睡覺這會,二叔跟大哥還有幾位頭領,把隊伍重新編了,別急,還是按二哥你定的規矩。」

劉承運笑道:「媽呀,現在整個延安府誰都不敢惹你,你知道隊伍里都怎麼說你麼?

說劉老爺的二少爺是活呂布,寸兵在手百夫不擋,片甲遮身千人難敵。」

承運說得有聲有色,把劉承宗樂得仰頭大笑:「什麼活呂布,這名號不好聽,你就說吧,隊伍怎麼編的?」

「高三哥把獅子營的編制告訴二叔,然後人們見縫插針,對號給自己安排官職。

前哨哨長是射塌天李萬慶,後哨哨長舅舅當了,中哨哨長大哥不讓別人做,左哨哨長本來說是曹管隊,但他不當,讓給了什長馮瓤。

右哨的哨長是什長高三哥,曹管隊說別人對炮都雞毛不懂,說營屬炮哨長必須是他。」

劉承宗笑道:「合著他們是先把哨官都占了,哪兒有三千多人。」

「你別急呀,我還沒說完呢,還有二叔,你那獅子營不是有個營屬的師範隊麼,二叔是師範隊長,還拉楊先生做隊副。」

「不是,我大做師範隊長?」

劉承宗愣住,攤手問道:「他當師範隊長幹嘛啊,還有楊先生做隊副,我……他們是想教人知書學禮?」

其實這麼一想挺好,只不過和劉承宗最開始的設想不一樣。

他心目中的師範隊,是一個以招降軍官組成的八十人軍官團,專門討論戰略、培訓軍官以及加強士兵訓練用的。

這個編制好像在劉老爺心裡,變成了流寇私塾。

說著,承運先指向郭扎勢,再指向自己,笑嘻嘻的拱手抱拳。

「現在就差營屬工哨沒人,郭大哥,營屬家丁隊長,還有我,二叔新加的編制,營屬輜重哨長,劉承運。」

好傢夥。

劉承宗在心裡算著,每哨五百人、再加上百人編制的營屬家丁、八十人的營屬師範,滿編的獅子營是四千一百多人。

他目光在承運、郭扎勢臉上狐疑地看過去,問道:「光占哨官了,有那麼多兵?」

承運翻開帳本,答得非常果斷:「沒有,前後左右中,及炮、輜重七哨,戰兵額定七百,實額五百四十,缺額一百六十。

輔兵額定一千四百,實額四十四,缺額一千三百五十六;

輜重兵額五百六,實額四百二十,缺額一百四十。

塘騎、家丁,全營額一千一百人,實額兩人,為家丁隊長郭扎勢、隊副韓麟。

噢,韓麟就是那個在府城跟你殺人的老兵。」

劉承宗樂了,合著現在就一千出頭的人。

這還挺讓人高興的,他更害怕八哨滿編,一下冒出四千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沒糧食了。

他笑道:「你們把哨長都占了,那我呢?」

「你?給你留著位置呢。」劉承運正色道:「獅子營將,劉獅子。

就這一幫哨長、隊長,都因為你才湊在一起,除了你,誰當營將李萬慶都得扯杆子走。

換了李萬慶,咱家人又不服氣。

更何況,乾的兩件大事,攻王莊堡、延安府劫獄,都是你一手策劃,最後都成功了。」

劉承運說罷,臉上笑意漸漸收斂,他抿著嘴道:「而且這不是好差事,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擺在面前,後面我們該怎麼辦?

等大哥和那兩個延川的首領回來,二哥得跟他們議一議,是留是走,是戰是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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