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量身定製

慶陽府的劉氏兄弟,戰鬥力比延安府這倆本家差了點。

但他們很能跑,帶伍維藩的一千二百人搞了個慶陽府七日游,從環縣跑進合水,從合水跑進子午嶺,最後從真寧縣出來。

他們若碰上急眼的李卑,多半要完。

但伍維藩並非以行軍神速見長,在子午嶺里繞來繞去迷了路,最後斷糧,靠撿野果找到來時路,在安化縣劫了倆村子,衝到寧州想報仇,兄弟倆又跑進了子午嶺。

最後無可奈何,伍維藩只得領兵回了安邊營。

劉承宗沒了後顧之憂,但此戰繳獲良多,且還有許多傷兵,承運帶來的車隊僅夠運送傷兵,那些物資火炮還要再運三四趟,何況火炮他也著實不知該往哪運。

本想讓承運發動百姓,承運也懶得送,就說:「乾脆都扔著吧,讓別人給運。」

後來劉承宗就又帶兵圍了延安府城,猛將楊彥昌再度出戰。

延安衛四百旗軍越戰越勇,連破三營,其麾下大將百戶任權兒越戰越勇,率總旗王自用、石萬鍾、小旗官陳汝吉、魯斌等人策馬突陣,險些討了劉承宗首級。

隨後賊首劉承宗倉惶逃竄,丟下甲仗無算、重炮三門,逃向北方山地。

知府張輦發布公文徵用民間車輛,親率力夫把三門千斤炮與甲仗兵器運回延安衛圍城。

一個月後,三個消息由延安衛送到了杏子河王莊。

第一個消息,是以指揮使領延安參將的李卑,在討伐盤踞延安府的巨賊劉承宗時遭遇圍攻,突圍不成力戰而亡。

朝廷照例賜其榆林家屬米三十石、織金文綺布帛各二十匹,賜安葬銀百兩、追正二品都督僉事。

第二個消息是把總馬科,因戰敗逃跑被削掉把總官職,重新成為榆林鎮的邊兵。

第三個消息,則是延安衛千戶楊彥昌收穫消息後,率四百旗軍截擊得勝回還的賊兵,擊潰劉承宗,斬獲首級一百五十六,上報造冊,升延安衛指揮使。

其麾下百戶任權兒、劉恩,總旗王自用等各有斬獲,經膚施縣查驗首級後俱造功在冊,請功受賞。

賞銀還沒批下來,任權兒就戴銀鈒花烏紗帽、穿雜色文綺青官袍,胸前佩著熊羆補子,帶幾個膀大腰圓的親兵,騎高頭棗紅馬來杏子河王莊拜見劉長官了。

王莊的石頭堡子里,劉承宗正和眉點梅躺在房頂曬太陽,低頭一看笑道:「嚯,不錯啊,這麼快升五品了!」

任權兒在下頭把官帽一摘,單膝跪倒,頓首道:「全靠劉長官栽培!」

「快起來吧不興這套,上來曬會太陽。」

「卑職遵命!」

這衣冠禽獸腿腳麻利,把官帽遞給親兵,攀著牆縫蹭上房頂,美滋滋的往瓦片墊的被子上一躺,眯起眼來。

劉承宗枕著胳膊問道:「怎麼樣,朝廷打算把你安排去哪啊?」

「塞門所,長官放心,只要有卑職在,這延安府北大門,就別想有個官軍進來!」

「好,我很放心。」

劉承宗又問道:「不過你走了,劉恩也調到保安所,你們楊指揮使就沒人陪了,沒你們這些左膀右臂,恐怕楊指揮使難復當年之勇啊。」

「長官放心,朝廷都給安排好了,延安衛還有王副千戶、石百戶、陳百戶、魯百戶等人,楊指揮使手下依然人才濟濟。」

任權兒說罷頓了頓,道:「而且卑職請匠人給他做了個大魚竿,不用出南關圍城,坐在范公井上就能釣魚,指揮使如今有早前買的倆婆姨伺候,倆人都懷上了娃娃,還有五個娃侍奉膝下,日子悠閒家庭美滿。」

買的倆婆姨五個娃,這好像當時楊彥昌想讓自己的買的那七個人。

劉承宗笑了笑,這黑白兩種身份交織於一身的任權兒,說起話是越來越陰陽了。

「光讓他釣魚,那河裡還有魚麼?」

「有,就是不好釣,兩三天釣一條,我讓人攔了段河,養著看它們下小魚。」

事情的發展走上了未曾設想的道路。

窮得要造反的楊試百戶過上了如今這樣的生活,每天吃飽撐的就釣魚,釣夠了魚就去享受齊人之福。

提前享受退休生活,除了宅了些,倒也不算壞。

他點點頭:「李將軍,李將軍還好吧?還有在延安衛養傷的劉國能,他們都怎麼樣?」

「李將軍很好,在北關圍城,身邊有八十個好手日夜輪換保護他的安全,劉將軍和劉老爺還有楊先生經常去看他,他也會教我讀書識字和武藝,講一些做人和用兵的道理。」

任權兒口中的劉將軍是劉承祖。

「哦?兵法?」劉承宗察覺到了問題:「教你什麼兵法?」

「他教我擒賊先擒王。」

劉承宗表情有些古怪,再問:「他教你寫什麼字?」

任權兒坐起身在被子上用手指邊寫邊道:「正德七年流賊例,斬名賊一級,授一秩,世襲。」

劉承宗的表情更古怪了:「那他教你什麼武藝?」

任權兒寫字頭也不抬,寫得很慢:「教我短劍飛刀近身刺殺……從賊三級及陣亡者,俱授一秩,世襲。」

越寫,劉承宗心裡越發怵,手都摸到腰上了,還摸了個空,誰在自己家曬個太陽還帶刀啊。

最後只好在房頂掰下瓦片藏在手中。

你媽的,李卑這糟老頭子壞得很,就不教娃點好。

寫完,任權兒一抬頭,笑道:「他還教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覺得很有道理,吃劉長官的飯,給劉長官辦事。」

劉承宗這才鬆了口氣,看向任權兒的眼神滿是悲憫:傻孩子,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已經在鬼門關上轉一圈了?

「卑職是把李卑送到王莊,還是帶到塞門所去?」

「放這吧,反正離得也就六十里路,回頭你沒事了還能到這跟他學。」

劉承宗很是無可奈何,李卑這傢伙教任權兒的東西,從思想、武藝、戰術、甚至寫字,完全是量身定製,心無旁騖的要任權兒之手取自己腦袋。

他在朝廷都是個死人了,還這麼堅定。

劉承宗長出口氣:「你告訴李卑,我不放他走,是因為他回去朝廷要麼辦他個戰場逃跑,要麼辦他個通賊,讓他安生在我這待著吧。」

他估計馬科是想給李卑家眷爭個封賞,才沒說被俘,說的是陣亡,不惜為此賠上自己當了逃兵的罪責。

也可能是馬科真覺得將軍落到自己手裡,人就沒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個李卑在官方已經是個死人的結果,對他來說不算壞事。

「啊對了,長官還問我劉國能,劉國能左腿傷得不重,是被鐵丸打穿了腿肚子,養養就好了,右腿傷得重,骨頭斷了,醫匠說往後能站起來,但肯定有點瘸……我說這人真不知好歹。」

任權兒嘆了口氣才道:「他居然怪曹哨長,說本來他地上裝死裝得好好的,被曹哨長拽起來才斷了腿。」

劉承宗坐起身來細細品味,琢磨確實是這個事。

而且曹耀當時可能不是想救劉國能,是劉國能擋住他火炮射界了,不想用自家火炮把劉國能崩死,才把他拽到後邊。

如果沒擋住火炮的射擊範圍,以劉承宗對曹耀的了解,曹老賊應該不會跑出去冒險把他拉回來。

但客觀上曹耀確實救了劉國能,否則就照他們幾個軍陣,最後表演的那場追擊大潰散,劉國能多半會被踩死。

當時還真就有被踩死的,而且還不少。

事後也分不出到底是被自家人踩死,還是被敵軍踩死。

瘸條腿就瘸條腿吧,至少能保住命了,多少人連命都保不住呢。

其實話說回來,劉承宗覺得如今延安衛暗地裡的指揮使應該是大哥。

楊彥昌依然指揮不動延安衛的旗軍。

反倒管事的任權兒、王自用、舅舅的妻弟陳汝吉、老劉家忠誠佃戶石萬鍾、老劉家血親馬戶劉恩、老廟莊幸運兒魯斌,全是自己人。

大哥指揮起來自當是如臂使指。

更別說旗軍也都是叛軍。

不過劉承宗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更離譜的事。

任權兒說:「劉長官,鑽天峁的楊先生在那邊開了私塾,說讓你送幾個讀過書的童生過去。」

「送讀書的過去幹嘛?」

任權兒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道:「明年是鄉試年啊,延安衛給上軍戶余丁籍,考秀才呀!」

劉承宗還是有點懵,一群反賊,要說讀書他沒意見,可他們考秀才幹嘛?總不會做……做官?

他問道:「我大是打算,讓他們考秀才,在延安府任職?」

任權兒重重點頭:「老太爺說了,誰能考上秀才,就讓你認為義子,誰要能考上舉人,就讓你認義兄弟。」

考舉人都安排上了?

老爹對老劉家出個舉人也太執著了吧,哪怕認也要認個舉人兒子出來?

正巧這會兒,林蔚從石堡里走過,劉承宗叫道:「林蔚啊,我大那邊辦了個書院,進士和舉人教你科舉,給你上個軍戶籍,明年三月考秀才,後年考舉人,去不去?」

把院裡肋下夾帳本的林蔚嚇一跳,抬頭道:「我剛正算術呢,沒聽見,上天猴又砸了個堡子,運一批糧草過來,大王你說啥?」

「我說給你上個延安衛軍戶余丁的籍貫,明年考秀才、後年考舉人,去不去?」

「我就是秀才,我考什麼秀才啊?再說舉人我也考不了啊,要去北京,熟人太多了。」

林蔚無可奈的聳聳肩膀,雖說真挺想再考一次,自由的當個官什麼的,但這也就是個白日夢,他這條路已經斷了,考不了的。

說罷,他張手比出個『五』的樣式,夾著肋下帳本又快步走了起來:「大王接著曬陽陽吧,我得趕緊算兵糧,五百石米糧。」

不一會兒,風風火火地進了中堂。

劉承宗攤手道:「你看,考不了,別人都沒正經讀過書,至多識個字,這怎麼考?」

老爹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策反些胥吏通風報信、讓幾個低級官員不幹正經事,也就算了。

看這意思,居然還想送童生冒名考科舉。

劉承宗不看好送人考科舉這想法,但讓人讀書,很好。

「我會給鑽天峁送人過去,你在這住一天,明天再走,回去給我帶封信送到鑽天峁,不能光指望童生去考科舉,也要培養自己的童生啊。」

父親有這樣的念頭,劉承宗就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走,他們如今手下人多,識字的卻不多。

況且就算識字,學問也有限,很難教授別人知識。

而本身有文化的幾個人,又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難以當先生培養更多有文化的人。

不能單單依靠幾個進士、舉人、秀才,或者再培養出幾個這樣的人,這成不了事。

他需要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這文化水平不用太高,能幫助他們在今後的生活、戰鬥中更有效率的學習進步,就夠了。

劉承宗越想越高興,拍拍任權兒就想下去,進屋子把想法寫下來,進一步細化。

不過起身到一半,又肋下夾著眉點梅踩瓦片走回來,問道:「你去塞門所,我也沒啥能送你的東西,這樣,一會叫人給你拿百兩銀子,到任上缺糧,就派人傳個信,王莊給你送去。」

「卑職多謝長官栽培!」

任權兒這娃,別的東西會的不多,就敬軍禮這事,也不知楊彥昌是咋教的,隨便說個啥都要敬軍禮。

隨後任權兒道:「其實卑職心裡有想法,衛所都有軍屯田,卑職過去看看塞門的軍田都在誰手裡,還有當地大戶人家搶占民田的,到時還需長官出面,把他們全乾掉。」

「只要軍屯田收回來,再占一批大戶人家的好田,那拐子川的百姓借延河之利都能自給自足,卑職的塞門所為何不行啊?」

劉承宗樂了,任權兒還是有點想法的。

「你能這麼想很好,但水利年久失修,不能不把旱災當回事,真這麼容易,安塞也不至於成這樣。」

劉承宗並不指望塞門所自給自足,但把軍屯田搶回手裡,再吞些大戶的田地,若興修水利能多少減輕些糧食壓力,也是天大的好事。

「好好乾!」他拍拍任權兒的肩膀:「大戶遲早有搶完的一天,營里人多了,塞門有什麼需要,儘管派人傳口信,我全力支持你!」

任權兒再度行禮,頓首道:「卑職多謝劉長官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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