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的國慶假期有七天,熱熱鬧鬧過七天。

82年的國慶節假期只有三天,勞動人民沒有假期,學生才有、工人才有、吃商品糧的城裡人才有。

但外島的漁民這三天日子過的也會比較輕鬆,這會沒有漁汛,城裡的親戚休假,於是還海帳的人家便會趁這機會去走親戚。

天涯島的社員們也在忙著還海帳。

今天王東寶和項玉環兩口子便請了假,在門市部里買了東西又去換了幾張糧票,收拾一通帶上兒子王新米準備去娘家走娘家、還海帳。

麻六從滬都帶回來了紅色禮袋,普通的尼龍布袋子,上面印著喜字、印著大紅花,看著很土但很喜慶,現在是隊里還海帳的專用禮袋。

可禮袋個頭不夠大,用兩個的話——項玉環不捨得,這可是布袋子,多好看,實在不捨得送人太多。

於是她忙碌的收拾東西來想辦法能儘量節省空間,忙了這樣忙那樣,忙的上火。

更上火的是自家男人和孩子沒有一個來幫忙的,這樣她生氣的回頭看,看到自家男人蹲在門口抽煙、兒子在捧著一本書念念有詞。

兒子在學習她不好發火,便沖自家男人罵道:「你娘的,抽煙抽煙,整天就知道抽煙,你跟煙去過日子吧,別跟我們娘倆過了。」

王東寶愣了愣:「我打清早開始這是第一根煙啊,你說我又沒招你惹你,你發什麼火?今天去你娘家呢,你怎麼還生氣了?」

項玉環被他問的無言以對,便說道:「這急著出門呢,你沒看我收拾的多忙活嗎?你還抽煙!」

「抽完這支煙趕緊過來給我幫忙,你說你也是,你還抽上煙捲了——嘿,還帶著過濾嘴?你不過日子了?」

王東寶說道:「啥叫我不過日子了?我平日裡一直抽旱煙,這不是今天咱去你娘家還海帳,所以才買了幾盒帶過濾嘴的嗎?」

「我去了肯定得給你爹給你兄弟他們敬煙,到時候拿出一包沒開封的新煙多不好看,讓人尋思我是故意拿一包帶過濾嘴的煙來炫耀怎麼辦?」

王新米問道:「爸,那你買煙捲去不是為了炫耀嗎?」

王東寶說:「不是,我那是為了不丟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舅二舅這些人是什麼人!」

項玉環嘀咕道:「我大哥這個人確實嘚瑟,自從在縣城裡找了個燒鍋爐的活,把他給飄的厲害。不過我二哥沒啥吧?我二哥這人就是勢利了一些。」

王東寶說:「對啊,你也知道孩子他二舅勢利,去年還海帳因為帶的禮少了、輕了,讓他夾槍帶棒的好一頓訓。」

「我可是夠夠的了,今年我把禮湊齊了,可不能再落他口實。」

想起家裡那幫親戚的嘴臉,項玉環也忍不住咂咂嘴。

她琢磨了一下子說:「今天雖然是回去還海帳,不過也是洪英來女婿,她女婿是城裡人,到時候我大哥二哥肯定會收斂著的,不會再夾槍帶棒的訓你了。」

王東寶一聽這話頓時站起來,瞪眼說道:「他們敢!我這帶著瓶裝酒、帶著煙捲,光月餅準備了五斤、餅乾準備了五包,還有肉有糧票有罐頭,他們憑什麼訓我?」

「而且今年孝敬你爹娘,還帶了一床新毛毯——多好的毛毯,咱自己都沒捨得蓋呢。」

看著丈夫發火,項玉環的火氣也起來了,怒道:「他們倆是大的,訓咱小的怎麼了?」

王東寶指著山頂方向說:「大的又不是長輩,就算長輩能無緣無故訓人?」

「我去把王老師叫下來,王老師懂的多、能耐大,咱們讓他來評評理,行不行?」

一聽丈夫要叫王憶,項玉環這邊蔫了不少:「不是,他們也不是無緣無故訓你。」

「以前不是咱家裡不行,還海帳時候帶的禮太輕了,他們覺得咱摳門、咱不重視親戚關係嘛。」

王東寶說道:「可是這次咱把禮帶齊了,他們要是再訓我那我可不忍著啊。」

「媳婦我可是把醜話在這裡給你撂下了,他們再把我當孫子訓,我當場就發火!」

項玉環怒道:「你怎麼發火?」

王東寶也怒道:「我把事彙報給王老師還有隊長,我讓我們王家人去給我主持公道!」

這次不光是扯上了王憶,還扯上了王向紅。

得了,隊里兩把手全齊了。

項玉環頓時又蔫了:「今年他們要是跟你吆三喝四,那我幫你吆喝回去。」

「再說了,我都說了今天是洪英城裡的女婿頭一次上門,這樣我大哥不能沖你吆喝,畢竟這是他家的女婿,他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讓人家城裡人瞧不起。」

王新米聽到母親的話後很好奇,插嘴問:「媽,我洪英大姐真找了城裡人當女婿?那我大舅以前沒吹牛呀,他一直就說要讓洪英大姐去城裡吃商品糧。」

「你大姐能吃個屁,」王東寶撇嘴,「商品糧那麼好吃啊?你大舅在縣裡也只是臨時工,他還沒有吃上商品糧呢,還想著讓他閨女吃上商品糧?」

項玉環不甘示弱:「我打聽了,洪英他女婿跟我大哥是兄弟單位的,人家是土生土長的城裡人,端的是鐵飯碗、吃的是商品糧,洪英跟著他就是能吃上商品糧!」

王東寶懶得跟媳婦犟嘴。

倒是王新米疑惑的問:「媽,什麼叫土生土長的城裡人?城裡人也土嗎?」

項玉環翻白眼,說道:「念你的書去,對了,把你那兩張獎狀給我摘下來帶上……」

「你可拉倒吧,不嫌丟人的。」王東寶嘬著煙屁股笑了起來,「帶上相片就行了,別帶獎狀,你是生怕不知道你兒子拿了兩張獎狀。」

項玉環得意的說:「那當然了,我娘家那邊的孩子還沒有拿過獎狀的呢,大米一下子拿了兩張,這是多大的喜事。」

兩口子拌著嘴,然後便把東西收拾好了。

這時候有人在碼頭上大聲喊:「客船來了!」

聽到這話一家三口趕緊收拾行李出發。

現在日子真舒服。

頓頓糧食管夠,隔三差五就吃細糧改善伙食,隊里還經常發分紅、發福利,生活水平是直線上升。

十月一當天縣裡還開通了客船,以後走娘家、去公社、去縣裡不用自己搖櫓了,多好的事!

項玉環的娘家在相公島,島上人家都姓項,所以應當叫做項公島。

實際上這座島嶼歷史悠久,項家老人口口相傳了一段往事,一段記述了項家人定居相公島的往事。

項家祖上歷史能追溯到西周時期,當時東海之濱有個小國偃國,國王姓項。

西周時期周天子穆王擴張勢力範圍打到了東海一帶,偃王勃然大怒,便點齊兵馬奮起反抗,一路反抗一路跑到東海,反抗到了當時還少有人煙的翁洲區域。

後來時光悠悠過去,項家人因為瘟疫、戰亂、饑荒等各方面的問題導致族群沒能壯大擴散,而是慢慢的人丁凋零,最終流落到了相公島——項家人說這島嶼的本名是叫項公島。

但老百姓才不管,就是把它叫相公島。

正所謂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曾經的西周天潢貴胄之後,如今民生凋敝、子孫窮苦。

相公島的位置很偏遠,還要從天涯島往東北再走三四十公里。

在陸地上三四十公里好說,但在海上這是一段很遙遠的距離,相公島幾乎是隔著縣政府所在主島最遠的幾個住人島嶼之一了。

隔著主島太遠,導致相公島的居民更是難以跟縣城扯上關係,這樣島上老百姓生活越發閉塞也越發困難,這方面他們跟前兩年的天涯島算難兄難弟。

不過相公島相比天涯島有個好處,他們一直窮,從建國之後就一直困難。

而天涯島以前大集體時代是長龍公社的標兵島,王家生產隊更是榜樣生產隊。

這兩年天涯島屬於沒落了,所以相公島的項家人抓住機會說點風涼話來嘲諷王家人,不圖別的,就圖一個揚眉吐氣心裡爽:

你老小子也有今天?你濃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

客船航行,相公島幾乎是最後一站——

公社的客船不是挨個生產隊跑。

像是多寶島這種沒有碼頭的島嶼它沒法停靠,還有的島嶼比較偏遠或者周邊有暗礁,這種客船都去不了。

吳風開船行駛路線是經過專家規劃的,他們只跑行駛路線,在幾座合適的島嶼上進行停靠,以這些島嶼輻射周圍小島。

獵獵秋風吹盪下,客船停靠在了相公島,船上最後的乘客紛紛下船。

相公島面積跟天涯島差不多,人口少,頂多是五百口子人。

整個小島呈鉤形,上面有山但是一片土山,但不知道為什麼不怎麼長樹木也種不活莊稼,這樣遙望相公島宛若一座連綿的海上山丘。

這會島嶼的小碼頭上匯聚了不少人,主要是孩子和少年,他們都是來看客船的。

看到機動船靠上碼頭他們歡呼雀躍的跑上船賴在了座位上,碼頭上有大人給吳成軍和吳風恭敬的遞煙,遞上煙捲後跟父子兩人聊幾句。

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些大人給父子兩人遞煙不是為了拉關係,只是為了讓客船能在碼頭上停一會,能讓家裡孩子在船上多玩一會。

吳風接過煙後看了看商標,說道:「行,今天換紅梅了?好煙,怎麼不抽經濟了?」

一個漢子笑道:「今天我們隊里都抽好煙,哈哈,沒看見我們都穿上好衣裳了嗎?」

吳風說道:「這肯定看見了,我以為你們是要去縣裡參加物資交流會,所以都換上新衣服新鞋、都捯飭的乾乾淨淨,難道不是嗎?」

另一個漢子笑道:「不是,是翁洲市裡頭今天有領導下鄉,要來我們隊里,所以我們穿的漂漂亮亮的。」

這時候有穿中山裝、戴藍軍帽的幹部走來,說道:「別瞎說啊,今天來的都是大領導,你們可不敢瞎說,到時候鬧出事來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吃不了兜著走?這好呀。」一個青年社員撇嘴冷笑,「我家裡斷糧了,吃不了的兜回家明天吃,先吃上兩頓飽飯再說。」

隊里幹部對這說酸話的社員瞪了瞪眼,說:「滿銀你小子別給我亂來,我知道你說這話啥意思,米缸里的細糧不能動,這以後要給公社還回去的。」

王東寶聽到這話後疑惑的問:「啥意思?怎麼米缸里的細糧還要給公社還回去?」

相公島人口少、人家少,彼此多少沾親帶故,這隊里幹部認識王東寶和項玉環,就說:「玉環你沒跟你家男人說咱隊里的事?趕緊跟他說說,今天有事呢。」

項玉環聽了這話滿頭霧水:「二叔,有啥事?我不知道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跟他說?」

隊里幹部愣了愣,說道:「你不知道?行吧,那你們趕緊去你爹娘家裡,你大哥回來了,讓你大哥給你說。」

項玉環拎起包下碼頭,蹲在碼頭四周的幾個人笑道:「玉環你們王家現在確實日子好過了,這回娘家走一趟,大包小包收拾多少東西?」

「肯定有好東西,王家現在了不得,頓頓能吃細糧,他們細糧還不是一般的吃法,像米飯都要做成蛋炒飯!」

「哎呀這真是過上小康生活了,玉環命好、嫁得好喲……」

項玉環笑著客氣幾句,然後領著丈夫孩子趕緊走了。

她直奔大哥家而去,今天父母和其他兄妹都去大哥家裡,他們還海帳也是還在大哥家裡。

此時項玉環大哥項信譽家裡很熱鬧,大人七八個、小孩七八個,屋內院子裡都是歡聲笑語。

一家三口進門後,正坐在客廳抽煙的項父看見閨女來了便高興的點點頭。

項玉環這人嘴巴不饒人,進門後放下東西說道:「爹,都說咱項家人的日子不好過,我看著挺好過,這不是做個飯一家比一家捨得放醋。」

「醋可是糧食釀造的,這麼捨得放醋,肯定是家裡不缺糧食了。」

項父沒頭沒腦聽了這麼句話滿頭霧水:「誰家捨得放醋?我沒聞見酸味呀。」

項玉環說道:「我們下船的時候,碼頭那邊好幾個人跟我說話,一開口滿嘴的酸味,這不是吃醋吃多了?」

王新米擔心姥爺老糊塗了聽不懂母親的話外音,便幫忙解釋道:「姥爺姥姥,我媽的意思是在碼頭的時候有幾個人說話可酸了,看我們王家日子過的好,一個勁說酸話。」

項父哭笑不得:「行行行,你不用多話,我明白你娘的意思。」

「嗨,你們王家現在日子確實過的好,電燈電視電影,聽說隔三差五的就要吃一頓肉,這樣的日子能不讓人流口水嗎?」

王新米嘿嘿笑道:「那倒是,吃肉確實香,饞人!」

一個少年從門口擠進來問:「大米,你們隊里真的隔三差五吃一頓肉?」

王新米搖搖頭:「胡扯,不是隔三差五……」

「我就說不可能!豬肉多稀罕呀,我家一個月吃不上一回,誰家能隔三差五就吃啊?」又有個孩子跑到門口嚷嚷了一句。

王新米瞅了瞅表弟,說:「我們不是隔三差五吃肉,是隔著一天就能吃一頓肉菜……」

「騙人!」這孩子當機立斷的叫道,「哪有那麼多豬肉?」

王新米說道:「我們隊里有飯店啊,飯店裡需要豬肉,然後我們王老師從外隊自己買豬、殺豬,然後飯店送豬肉,天天送,有時候是郵遞員給飯店送、有時候就是這個客船給我們送去飯店裡。」

「真的,你們別不信,不管郵遞員還是客船駕駛員,他們跟我們王老師都是朋友,上次去縣裡我們坐客船還不要錢……」

「別瞎說!」王東寶趕緊踢了兒子一腳。

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他掏出香煙給岳父、大哥、二哥等男人各上了一支煙,項家老大掏出煙盒給他看:「自己有,你抽著就行了。」

看到他拿出的煙盒,王新米突然眼睛一亮:「大舅,你這是光榮牌香煙?」

項信譽得意的點點頭:「對,光榮牌香煙,咱翁洲不多,是我女婿托朋友從廣粵那邊弄來的。」

項玉環問道:「大哥,你這女婿到底什麼人?人家小伙子馬上要上門了,你別藏著掖著,該說趕緊說。」

提起女婿,項信譽更是得意:「還能是什麼人?就是個端鐵飯碗吃商品糧的城裡人,他姓劉,叫劉大順,跟我一樣都是燒鍋爐的,不過人家厲害了,在縣委那邊燒鍋爐。」

「是正式工!」他又補充了一句。

屋子裡的人便讚嘆起來:

「行,洪英有福了。」

「還是大哥有福,這女婿是他給洪英找的,以後兩口子肯定得孝順他。」

「小劉是正式工,那肯定有關係有路子,大哥你以後讓小劉幫你走動走動,也給你轉個正式工,這能不能行?」

項信譽提了提腰帶笑道:「正在研究這個事呢,這事情性質比較嚴重,需要有特殊的門路關係和能力。所以不著急,咱不能給孩子製造困難。」

說笑之間他偶然一低頭,看到王新米一直盯著自己手裡的煙盒。

於是他奇怪的看了眼王東寶問道:「四妹夫,大米他可以抽煙了?你平日裡給他抽煙?」

王東寶下意識抬起頭看向兒子,然後下意識舉起了巴掌。

少年嚇得趕緊說:「不是不是,我是要收集煙盒!爸你別急著打我,王老師說了,家長打孩子要有理由!」

「我想要大舅的光榮煙煙盒,十月一那天我們去縣城表演太極拳,人家縣城裡的學生現在流行收集煙盒!」

「現在城裡大人也收集煙盒,紅星小學一個學生偶然得到一個煙盒,賣出去賣了一千塊!」

一聽這話,屋子裡的人很吃驚:「真的假的?胡說吧?」

「一千塊?一個煙盒一千塊?它這煙盒子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打的?」

「大哥你在城裡工作,有這回事嗎?」

項信譽遲疑的說:「我天天待在單位里,不過城裡人現在確實在搜集那個郵票,說是叫做集郵……」

王新米信誓旦旦的說:「對,大人集郵、學生收集煙盒,縣裡學生還玩打煙盒的比賽呢,我們學校同學也正在玩這個。」

項信譽聽後便說:「我這裡頭還有煙捲,等會抽完了就把煙盒給你。」

「那你把裡面鋁箔紙給留著,我得用來包紐扣。」項母趕緊說道,「鋁箔紙包紐扣銀亮亮的,好看。」

王東寶回頭看看天色,說:「洪英她女婿快來了吧?」

項信譽說:「得再等會,他跟公社郵電局的張有信同志是朋友,乘坐張有信同志的船過來——不用花錢,而且郵船很穩,坐著舒服。」

項玉環問道:「大哥,這個小劉有沒有什麼忌諱?他家裡人都挺好?我們待會跟他說話沒啥要避諱的吧?」

項信譽一揮手說:「沒有,咱們都是長輩,跟他說話避諱什麼,不過、不過咳咳,不過咳咳!」

「不過啥?你說就行了,咳嗽什麼!」項玉環說道。

項信譽變得有些尷尬,又咳嗽一聲說:「跟小劉說話沒什麼好忌諱的,就是小劉這個人吧……」

「年紀挺大的?身上有殘疾?」項玉環問道。

這事漁家人都有心理準備,漁家妹子嫁進城裡吃商品糧,那所嫁的男人要麼是老光棍要麼是殘疾人。

項信譽一聽這話瞪眼了,說:「你這話說的,我能給洪英找這樣的男人?我那叫讓她去城裡享福?那叫害她!」

「對對對,玉環你別瞎說。」老二項美德皺眉說道。

項信譽說道:「小劉這人你們待會就知道了,長得行,年齡也不大,但他這人不太會說話!」

「怎麼回事呢,」他急忙找補,「我們鍋爐工整天面對的不是煤炭就是鍋爐,沒什麼說話的地方,所以都不太會說話。」

「另一個小劉這人性子實在,實在人喜歡說實在話,咱都知道,實在話它不中聽……」

大傢伙笑了起來:「這沒事。」

「大哥你這說哪裡去了?」

「來來來,喝茶喝茶,玉環你去廚房幫你嫂子她們忙活一下。」

項玉環說:「好,正好我這次過來給我大哥還海帳,帶了火腿、帶了午餐肉還有燉豬肉罐頭,能加三個菜。」

聽到這話門口的幾個小孩不玩了,紛紛吞著口水湊上來翻包,見此項父便去呵斥他們,罵他們沒有規矩。

項玉環正要走,突然又回過身說:「對了,我剛才下船時候見著了你們隊里文書,他說今天隊里有什麼事?」

「噢噢,對了,還真把這要緊事往跟你們說了。」項美德一拍額頭,「是這樣的,今天縣裡市裡領導要來咱隊里調查,大哥選了今天讓小劉上門也是跟這個事有關。」

項玉環說:「咱隊里是貧困生產隊,這事我知道,領導們是要來扶貧嗎?他們要扶貧的話,你們讓女婿上門大吃大喝這能合適?」

項美德訕笑道:「你恰好說錯了,咱隊里不是貧困生產隊,是小康生產隊!」

項玉環聽到這話一呆:「什麼?這不是瞎扯嗎?你們隊里窮的叮噹響……」

「這什麼話啊?」項父聽的不高興了,「玉環你們王家是今年來了個大學生日子好過了,但你們好日子沒過三百六十天呢,你翹什麼尾巴?怎麼還看不上娘家了?」

項玉環說道:「爹你少給我扣帽子,我這是實事求是!咱隊里是不是窮的叮噹響?」

項父一愣,悻悻地說:「是。」

項玉環問道:「那這怎麼成了小康生產隊了?」

項美德擺擺手說:「這事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行了,你也別多問,反正你知道這回事就行了。」

他又叮囑王東寶:「你跟大米好好說,待會萬一領導問咱話,咱可不能說漏嘴!」

王東寶去叮囑王新米。

王新米問:「爸啊,要是領導真問姥爺他們家裡過的啥日子,我咋說啊?我不會撒謊啊。」

「你他嗎還不會撒謊,你撒謊騙起你爹娘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項美德嘲笑他。

王新米見過二舅訓斥自家老爹,對這親戚很不感冒,便冷笑道:「我撒謊敢騙我爹娘但不敢騙領導,你們敢?你們膽子這麼大?」

項美德被他堵的啞口無言。

王東寶心裡暗笑,然後說道:「領導問起來,你就拿咱生產隊的生活來說!」

王新米說道:「行!」

項家人聽到這話,一時之間真是五味雜陳。

王家苦日子沒過幾年,這是又翻身了?

自家什麼時候能翻身啊!

太陽高懸到天空正中央的時候,門口忽然響起一陣響鈴聲。

項信譽猛的站起來說:「小劉來了,走,出去看看。」

一群人呼啦啦走出院子,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正在停下,有個穿白襯衣、黑褲子、綠膠鞋的青年正在支起車子。

王東寶看得一愣:頭一次見到在海島上騎自行車的,這外甥女婿挺猛啊。

青年便是劉大順,他相貌普普通通,但皮膚挺白、身板挺厚實,項家老人看的很滿意:

對外島來說,皮膚白和胖乎是一個人家庭殷實的兩大特徵,皮膚白代表不用出海不用下地,胖乎代表家裡糧食多油水足。

劉大順很謙遜的跟他們挨個握手,嘴巴很甜,爺爺奶奶、二叔三姑四姑四姑父叫的很麻利很順溜。

這樣項家人更是滿意了。

洪英是個健康高挑的外島姑娘,皮膚稍微有點黑,但面色紅潤、身材飽滿,一看就能吃能喝、能生能養。

劉大順說:「各位長輩,我今天騎著自行車來可不是向你們顯擺我家有自行車這事,洪英和我信譽叔知道我為人,我不是瞧不起農民的人。」

「只是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家裡,帶的東西太多,手裡拎不下,所以就騎了自行車來裝貨。」

他帶的東西確實不少,車把上掛的多、車后座上綁的多,吸引了左鄰右舍指指點點、滿臉艷羨。

項信譽得意的昂起頭。

來面子了!

項家人紛紛說『沒有沒有』、『不會不會』。

然後他們心裡想,這青年說話雖然沒那麼中聽,但確實是個坦誠人、實在人,這樣項信譽剛才支支吾吾的真是太小題大做。

項父拿出長輩的架子揮揮手說:「走,小劉、洪英,咱們都別站這裡了,趕緊進家門,喝杯茶歇歇腳,然後準備吃午飯。」

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漁家十二味、雞鴨魚肉螃蟹大蝦,滿滿登登一桌子,再擺上幾瓶白酒,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孩子們已經饞的抹嘴巴了。

小劉同志很體貼的掏出糖來分給他們,孩子們拿到糖高興的一個勁蹦跳。

他看著孩子們的表現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衝著王新米的穿著打扮眨了眨眼。

這孩子穿的秋衣好看,這一身真板正,胸口還有『中、國』倆字,看著很威風。

項信譽作為東家開始招呼大傢伙落座,劉大順搶著拿過酒瓶給倒酒,表現的非常殷勤。

見此項家人更是滿意。

項信譽領著舉杯,大傢伙開始喝了起來。

他領了三杯酒,然後項美德說:「行了大哥,今天的主角是小劉和洪英,來,小劉你來表示表示吧。」

洪英擔心的看著自家男人說:「二叔,大順他、他酒量不太行……」

確實,這會劉大順已經開始紅臉了。

其他人便笑起來:「這女婿剛上門,還沒有結婚呢,洪英你就心疼起他來了?」

劉大順擺擺手說:「洪英沒事,這酒度數低不算什麼,我在城裡跟同學喝酒,我們都喝52度的同山燒,那才帶勁。」

「所以你別擔心,這酒度數不行,我隨便喝。」

同山燒是江南地區的好酒,號稱江南小五糧,比他們現在喝的老酒汗檔次更高一些。

於是他這麼一說,屋子裡的男人們就有點尷尬了。

項信譽趕緊救場:「年輕人火力猛,能喝的動高度酒,我們老同志只能喝低度酒了。那啥,小劉你先敬我爹一個吧。」

劉大順舉起酒杯說:「聽人勸吃飽飯,爺爺,那我就先敬你一個,那啥,我這杯酒代表我對您老的祝福,祝您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項父聽到這話很高興,這孩子還是挺會說話的。

兩人一口抿了杯中酒。

劉大順又給他夾了個雞腿:「爺爺您別光喝酒,吃口,多吃點菜。」

項父滿意的說:「不著急,你們先吃,你們年輕人要幹革命、要工作,你們得先吃飽吃好。」

劉大順哂笑道:「爺爺你別客氣了,我們年輕人以後有的是吃喝的機會,我們年輕,您上年紀了,吃一頓少一頓……」

王東寶一聽這話差點把嘴裡的雞骨頭吐出來!

洪英尷尬,趕緊拉了自家男人一把。

這時候項信譽急眼了,拚命給女婿使眼色,說:「小劉你喝多了,你這酒量真不行啊。」

劉大順不是傻子只是說話隨口溜,所以容易說錯話,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對勁,就陪笑道:

「確實喝多了,爺爺您別把我的話往心裡去。」

「小劉就是誠心誠意的想讓你吃個好的。」項信譽笑道。

劉大順說:「對,確實是這麼個意思,畢竟你年紀大了,再不吃可能就吃不著了……」

全桌靜默了。

大傢伙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項父這邊真是蛋疼了。

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尋思著這張飯桌自己暫時不能呆了,要不然這小子後面指不定要說啥呢。

於是他就說道:「那個你們先吃著,我胸口有點悶,先去外面吹吹風。」

大傢伙站起來送他,劉大順殷勤的說道:

「爺爺我看你臉色確實不好,是不是胸口不舒服?要不然今天下午你跟我們一起去城裡,我在縣醫院有朋友,咱說得上話,哪怕是得了癌症也能給你治好!」

「別說了別說了。」項信譽苦笑道,「小劉你喝多了,你後面真不能再喝了。」

劉大順愣了愣,他仔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話,尷尬的說:「信譽叔、各位長輩對不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我確實在縣醫院有朋友,我高中同學……」

洪英拉了他一把說:「這話題就當過去了。」

這時候外面響起腳步聲,有人發出洪亮的笑聲:「呀,這不是五叔嗎?你老今天不是家裡來孫女婿嗎?你怎麼在門口呀?」

項父笑道:「是隊長、文書來了?這幾位是?」

一個壯碩的漁家漢子領著幾個人出現在門口,說:「這是咱們縣裡和市裡的領導們,領導們關心咱們漁民老百姓的生活呀,今天特意從百忙之中抽身來咱們隊里進行走訪。」

「聽說你家裡來了女婿,領導們想過來討杯喜酒喝……」

這本來是計劃中的安排。

但計劃中可不知道這孫女婿一張嘴如此霸道。

於是項父聽了隊長的話後有點慌:「我草,老三我跟你說,我孫女婿、他他嗓子不舒服,他可能待會不敢不是,不能、他不能出聲!」

一邊說話他一邊用眼神往家裡瘋狂暗示。

這來的可都是大領導,可不敢讓孫女婿亂說話,就這孫女婿剛才對自己說的話,要是放在古代改成對大官們這麼說,那他們家可能會被滿門抄斬!

項家這邊也很慌,洪英拉住對象的手臂說道:「你待會閉著嘴,千萬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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