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是個有韌性的姑娘。

她看好這個教授,就頻繁往教授家裡跑。

她去人家從不空著手,帶點她自己做的小吃。

價格不貴,心意十足。

老教授想拒絕,但穗子上來就放大招。

打開飯盒蓋,讓老教授看到裡面那湯汁油亮的炒肝。

香味一散發出來,老教授就扛不住了。

「你怎麼會做這個?」

「想著你在京城教書,或許會喜歡這口,就試著做做。」

肝香腸肥,誘人的醬紅色,滿滿一飯盒,用料十足。

她這一碗,能頂外面賣的四碗,太捨得用料。

老教授眸子暗了暗,壓抑住那瘋狂分泌的口水,強端起知識分子的派頭說道:

「一碗炒肝,就想收買我?」家鄉哪兒都好,就是吃不到正宗的炒肝。

眼前這一碗,儼然是十分正宗的。

「您這淵博的學識是無價之寶,別說是一碗炒肝,就是整幾家炒肝店,那也是換不來的,您嘗嘗看我做的好不好,明兒我再給你帶焦圈過來。」

「你這都是跟誰學的?」這都是京城小吃,本地即便是有,做得也不是那個味兒。

穗子沉默少許。

「小時候,我母親喜歡做這些,我搬著小板凳坐在邊上看。也沒有刻意學,長大後自然就會了。」

「那你母親她——」

「她是下鄉過來的知青,祖籍是京城的。」

「怪不得呢。」老教授聽到知青倆字,臉色明顯緩和了。

「你為什麼執著的讓孩子學琴呢?國內現在學琴的人也不多,如果有天,孩子因為學了這些洋玩意,重複我和你母親當年——」

「不會的。」穗子打斷,眼神堅定。

「我們正在經歷一段艱難的轉型期,但我始終相信,我們腳下的這片故土會越來越好。國家現在提倡科教興國,我們夜校的存在,不就證明了這一點?」

「文化自信的實質是民族自信,我堅信,隨著大國崛起,我們的文化終將以開放自信的姿態包容各種外來文化,因為我們民族自信了,我們的文化也不怕被外來文化吞噬。」

老教授目瞪口呆。

這姑娘幾次三番的來她家,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象里,這是個目標堅定且執著的姑娘。

她雖屢次登門,卻並不讓人厭煩,老教授其實也是動搖的,如果

不成想,她心裡竟有這般格局。

「可鋼琴終究是西洋樂器。」

「我聽過您的作品,你創造的曲子雖然不乏西洋樂演奏,但其內核,表達的卻是我們本民族的東西,是我們這個民族源自五千年的文化自信,我把這種精神稱之為根,根不丟,國之精神才能薪火相傳。」

「說得好!」老教授被穗子說得熱淚盈眶。

這些她從不對外表達,只埋在音樂創作里的東西,竟然被穗子發現了,簡直是知己。

「坦白說,藝術不是光靠熱愛和努力就能學出來的,還需要一些天賦,我也不知道我小姑子是不是這塊料。」穗子話鋒一轉,先一步說出老教授心中擔憂的。

「那你還煞費苦心的來我這?」

「有些事,不試就不知道結果,如果您覺得她不合適——」

「你就放棄了?半途而廢可不像是你會做的。」老教授挑眉,眼裡滿是對穗子的讚許。

這個姑娘身上的韌性足夠打動人。

穗子摸著肚子,微微一笑。

「我小姑子能不能拜您為師,全靠她自己的福氣,沒天賦咱也不能勉強,但您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還有句話沒說出來。

她肚子裡還有兩隻小的「備胎」呢,姣姣如果不是這塊料,那就換肚子裡的兩小隻來。

只要跟老教授的關係處到位,家裡那麼多「種子」,就不信一顆發芽的都沒有?

老教授被穗子說得通體舒暢,回來這麼久了,總算是找到一個能談得來的人。

話匣子打開,跟穗子天南海北地聊起來,這一聊就是驚天動地。

穗子平日話很少,乍一接觸,會給人一種內向靦腆的感覺,動不動就臉紅,不像是會聊天的。

可一旦跟她接觸上了,就會發現這是個思想極為有深度的人,有超越年齡的通透見解。

跟老藝術家在一起,談文學談實事,就沒有她接不上的話。

打開心扉聊上後,教授跟她大有相見恨晚的架勢,拽著穗子不讓她走,甚至還想留穗子在她這吃晚飯。

如果不是於敬亭覺得太晚找上門來了,這老太太真能留穗子吃飯。

親自給穗子送到門口,握著穗子的手。

「明天你小姑子放學,領她過來,還有,答應我的焦圈——」

「都給您預備著,還有配焦圈的豆汁,我也會做。」

老教授喜笑顏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於敬亭看得嘖嘖稱奇,他家這小娘們,給老太太施了什麼法術?

之前這老太太還板著臉,一副全世界都欠她錢的倒霉樣。

如果不是穗子攔著,於敬亭早就打她家玻璃了。

這些搞藝術的鼻孔都在天上,平日裡拿下巴看人,一副欠砸玻璃的拽樣。

一輛轎車開過來。

於敬亭拽著穗子站到一邊,不由得多看好幾眼。

汽車是絕對的奢侈品。

尋常人家裡有輛自行車已經算是大戶了,能坐汽車的都不是一般人。

車停在老教授門前,司機先下來,拉車門,后座下來一對中年人。

看穿著打扮頗為體面。

司機打開後備箱,從裡面拿出大包小包的禮品。

這一看就是過來找老教授辦事。

穗子頭頂一暖。

她側頭看於敬亭,他掏出從家帶來的帽子給穗子戴上。

「又不戴帽子,嗯?」他捏了下穗子的小鼻子。

穗子心虛地低頭,剛好錯過那中年男人看過來的眼。

「走吧,娘給你留了好吃的,我想吃都不讓。」於敬亭很自然地牽起穗子的手揣他兜里。

「樊華,你看什麼呢?」中年女人問丈夫。

意識到丈夫正在看前面的那對小夫妻,中年女人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那種滿大街都是的窮人,有什麼可看的?

樊華收回視線,略帶遺憾。

那姑娘的側臉有點眼熟,他想看正臉,可惜,被帽子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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