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再見,索爾鎮(六千的大章,今日一更)

「嗚,嗚嗚嗚~~~」

驕陽之下,晴空萬里,號角聲綿綿不絕,傳向遙遠的天邊。

又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隨著嘹亮的號角聲,屬於鎮政府的十輛馬車同時從中心廣場駛出,車廂上覆蓋著厚厚的黑布,頗顯肅穆而莊重。近百位身著黑衣的男女老幼扶著馬車緩緩步行跟隨,龐大的隊伍沿著鎮上的主幹道慢慢前行,街道兩側的樹上早已掛滿了白色的紙花,一路延伸向鎮外的方向。

沿途的街道兩側站了不少人,服飾各異,但基本都穿著深色的衣服,這些人在路邊已經等了有一陣了,看到車隊駛近,神情肅穆的摘下帽子,向著車隊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去。

「嗚~~~」

號角聲再響,從車隊的隊首飄起了大量花瓣,迎著陽光,花瓣隨風飄散,飄零的落花中,隱約傳來一兩聲壓抑著的嗚咽聲,很快又停了下來。

車隊一路駛向鎮外的方向,最終在鎮郊的一處曬穀場停了下來,曬穀場上早已架好了巨大的柴堆,柴堆里還傳出刺鼻的煤油味。

車隊依次停下,車廂打開,二十多具蒙著白布的屍體被抬下馬車,送上火葬台。按索爾鎮的規矩,污染致死的人,必須經過烈焰焚燒後才能入土,此行正式為集體性災難的死難者準備的送葬儀式,在停滯了十年之後,很不幸的有了再次登場的機會。

屍體被一具具送上火葬台,抑制不住的哭聲終於響起,死難者的親朋好友們用自己的哭聲,為在這次邊緣震盪中不幸離世的親友致以最後的告別。

送葬的隊伍在告別,遠遠地,在鎮郊農田的邊緣,也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抱在一起,正坐在高大的穀倉頂上,眺望著肅穆的送葬隊伍。

巴布和安娜。

那場災難已經過去三天了,安娜也睡了整整三天,直到今早送葬儀式開始前才剛剛醒來。此時巴布正抱著小傢伙坐在穀倉頂上,一邊向逝者送上最後的祝福,一邊在小傢伙的手裡寫寫畫畫。

「說說吧,你的,故事。」

阿巴阿巴,小傢伙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樂呵呵的在巴布懷裡手舞足蹈。

「或者,說說,你的,敵人。」

阿巴阿巴,小傢伙趴在巴布胸口,兇狠的啃著他新衣服上的一枚扣子,啃的衣服上濕了一大片。

「你這傢伙。」巴布哭笑不得的嘟囔了一句,手上寫道,「中午吃什麼?」

「白麵包,黃油。」這次寫的飛快,字跡格外有力。

「故意搗亂的死小孩。」習慣性的念叨著這個最近新學會的詞彙,巴布懲罰性的拍拍她的頭,「總要,說清楚,才行。」

「我,不知道,不懂。」

巴布下意識的嘟囔著:「你是說你什麼都不懂,很多事你自己也不知道?啊,我忘了,應該寫……」

點頭,點頭。

巴布嘴角抽了抽,想起決戰的那個晚上,自己偷偷說小東西笨的時候,她好像也剛好有反應,當即沒好氣的在她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你這不是能聽見嗎。」

「震動,很累。」安娜戳了戳巴布的胸口,又趴了上去。

巴布立刻明白了,大概是類似骨傳導一類的方法,難怪她沒事就貼在自己胸口呢,不過看她的表示,似乎這麼作很累,巴布只好繼續寫道:「那,你知道嗎,你從,哪來。」

「對面。」

對面是什麼鬼?巴布一頭霧水,剛想詢問,突然醒悟了過來。在這個世界裡說對面,恐怕不是指真正的對面,而是現世的對面……幻世。

「那邊,都像,你?」巴布覺得自己的嘴裡有點苦。

「不知道。」

巴布嘆了口氣,不再深究這個問題,轉移話題問道:「第一次,我們,進去,你的,小分身,打我們。」

「我,看不見,身體,本能,防禦,行為。」

原來如此,巴布若有所思的寫道:「那個,身體,也看不到?你的,眼睛……」

「眼睛,耳朵,嘴巴,被,搶走了。」小傢伙的表情看上去相當委屈,一副快要哭出來了的樣子,「沒有了。」

巴布很想問問,你們那邊是不是平時都喜歡玩這麼顛覆常識的遊戲,但最後還是搖搖頭寫道:「誰,搶走的,前幾天,那個,敵人?」

「不知道,可能,包括,它。」

「那,他,追殺,你,為什麼。」

「也許,要,搶別的,今後,會,一直追,不放。」

「別怕,一直追,更好。咱們,找機會,搶回來。」巴布總覺得自己的想法越來越獵奇了,趕緊寫道,「最後,一個,問題,我,怎麼回事。」

小安娜的手指有些顫抖,猶豫著寫道:「十年前,和父母,一樣,你,死了,我,拚命,叫你,你,來了。」

巴布理解得頭都大了,勉強追問道:「前幾天,那次呢?」

「我,害怕,非常,叫你,使勁叫,你,醒了。」

雖然安娜說的異常混亂,但巴布還是勉強理解了她的意思,似乎是這個身體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是這個小東西的呼喚,不知道從哪裡把自己的靈魂塞進了這具軀體里,但靈魂一直沒醒來,所以軀殼也就渾渾噩噩的活了十年。直到幾天前,她又遇到了老對手,害怕的向自己拚命求助,於是自己的靈魂才真正的甦醒,正式接管這具身體打爆了節點的附屬物,終止了那次邊緣震盪,救了酒吧的傑西卡,同時也幫了小安娜一次。

難怪自己只有十年來的記憶,因為自己的靈魂只在這具軀體里睡了十年,十年前根本就不是自己,記憶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

雖然理解的很勉強,但從小傢伙的幾句回答里,已經感應到了濃濃的依戀和依賴,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讓巴布心裡一暖,在她臉上輕輕捏了幾下,就連她抱著自己的手猛啃都不計較了。

啃得正香,一陣煙火氣傳來,巴布抬頭看過去,遠處的火葬台已經被大火吞噬,冒出滾滾濃煙,巴布站起身,向著火葬台的方向脫帽躬身,隨後抱著安娜滑下穀倉,悠閒的朝著鎮上走去。

明媚的陽光里,小鎮一片祥和,送葬的主要儀式已經結束,雖然還帶著些許悲傷的氣息,但大多數人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生活,抗著鋤頭的農民,趕著牛羊的牧人,推著貨車的商販,手持工具的工匠,大家都行色匆匆,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迎接新的生活。

牽著安娜的手,兩人在人群中漫步,和以往一樣,街上越來越熱鬧,尤其是鎮中心,商販已經陸續推著車回到了自己的老地方,而過往的行人們也慢慢停下了腳步,開始挑選自己心儀的商品,就連那些煩人的小孩子們,也和失控的野馬一樣,開始沿著街道滿鎮瘋跑,已經看不出不久前剛剛發生過災難了。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是,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對於巴布來說,已經不一樣了。

至少以前走進市場的時候,不會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也不會讓市場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巴布嘆了口氣,若無其事的牽著安娜,慢慢走向街邊的肉攤。明明挺熱鬧的市場,但凡是他走過的地方,人群就會自動讓開一片空間,讓他不管到哪裡都暢通無阻。

「這些土薯是新收的吧,太好了,應該可以放挺久的吧,我都要了。」

市場裡,沒有人再過來拍頭拍肩,沒有人再鬧哄哄的朝巴布的口袋裡塞東西,大家都很客氣,用禮貌拉開了遙遠的距離。

「我要一角乾酪,越干越好,最好還能酸一些的。」

鎮東面的乾酪店外躲著的,正是巡邏中的守備團傑恩,看到巴布,他的眼神閃躲,直到巴布走近了才不得不幹笑著點了點頭,但他的目光始終在迴避著巴布身邊的女孩,從始至終沒有看過她一眼。

「給我拿五片腌肉,要儘量腌透一些能放的比較久的。」

南邊肉鋪外的民宅外面擺著把輪椅,兩腿打著石膏的傑西卡正坐在上面曬太陽,看到巴布走過,這個酒吧的女招待表情頗為複雜,同樣的疏離客氣,直到巴布即將離開時,才拉著巴布低聲說道:「對不起啊,小巴布,我們商量過,很想像以前一樣對你們,但是……大家真的害怕啊,對不起,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很快就能調整好心情,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巴布欠著安娜的小手,兩人的足跡走遍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買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直到連小安娜的脖子上都被無良的掛上了一個袋子,兩人才踏上回家的路。眼看著熟悉的房子就在眼前,兩人卻被攔了下來。

幾天沒見的莫妮卡一身黑色勁裝,穿著解釋的牛皮長靴,看上去就像要出去拾荒一樣,此時她正背著手靠在門口,仰望著透亮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動靜,她這才收回目光,微笑著朝兩人揮揮手:「回來啦,去的真久。」

巴布一點都沒感到意外,就像遇到老朋友來拜訪一樣,很隨意的打開家門。

家裡整齊的令人意外,所有東西都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絕大部分都被打包收好碼放在牆角,只有客廳正中的桌子上,擺著一大一小兩包裹,大的足有半人高,看著就讓人腰酸背痛,小的也只是相比較而言,其實也相當大了,只是現在還空著大半。

巴布丟下手裡的各種袋子還有安娜,又從她手裡搶回昂貴的腌肉,這才開始熟練的將今天的戰利品裝包。

對於巴布的行為,莫妮卡一點都沒表現出意外來,就那麼平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巴布獨自忙碌,看了一陣,才幽幽的說道:「你已經決定了?」

「你不意外?」巴布反問道。

「呵,那天晚上你都說你倆已經做好心裡準備了,我還意外什麼?」莫妮卡苦笑道,「只是這兩天還抱有一點期待而已,但是看你今天的動作,還是沒能讓你改變主意,你已經決定要帶著她離開了?」

「嗯。」巴布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很快就繼續了下去,「拖了好幾天,該參加的活動都參加完了,也是時候離開了。」

「決定去哪了嗎?」

巴布笑著搖頭:「沒有目的,也不需要有目的,沿著邊緣走,總能遇到其他鎮子的,別忘了我可是有天賦的,我比你們更能看清現世的入口。世界那麼大,也該出去看看了。」

「你可想好了。」莫妮卡很認真的說道,「一旦遠離鎮子,想再找回來幾乎不可能了。一離開就是永別,沒有後悔的路可以走。」

巴布用力繫緊背包,隨意的聳了聳肩,做出了無聲的回答。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莫妮卡嘆了口氣,無力的問道,「鎮長他們也估計到你打算離開了,所以特意囑咐過大家,但是……能告訴我他們哪裡做的不夠好嗎?」

「恰恰相反,他們做的太好了。」巴布停了下來,嚴肅的說道,「害怕這個小傢伙是人之常情,我這樣不怕的才不正常。而他們能強忍著對異類的恐懼,儘量保持正常的面對我們,這已經讓我很感動了。但就是因為他們做的太好了,我們才更堅定的離開,而且越快越好。」

「嗯?」

「那天那團雲霧怪,只是被驅離了,就和十年前那次差不多。他肯定還會回來,而且回來的肯定比上次更快,也許一個月以後,也許一年以後。」巴布戳了戳一旁玩背包的小女孩的臉,「他鎖定的目標可不是索爾鎮,他鎖定的是這個傢伙,我們不離開的話,那團雲霧早晚要再一次找上門來,到時候就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了。」

「其實我原本有很多想法的,也可以找出各方法賴下來,讓鎮子將來幫我們擋刀,但是……鎮上這些傢伙做的實在太過分了,逼得我們不得不現在就離開。」

「好了,理由我說完了,東西也收拾好了,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正好你來了,倒是省了我再去找你一趟的時間了。」巴布背上大包拎起小包,從桌上拿起一串鑰匙,扔給了莫妮卡,「剩下的東西就都留給你了,你幫我處理了吧。莫妮卡,咱們雖然只認識了幾天而已,但是……你對我的那些好,我很感激,能和你並肩作戰生死相依,我也很榮幸,這將是我最重要的一段記憶之一。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將這段回憶繼續延續下去,可惜,我必須要離開了,離開前我想最後問一句,莫妮卡,你願意……呵,算了,我也該走了,既然沒有回頭路可以走,那我也就不說再見了,永別啦,莫妮卡。」

背著身揮揮手,巴布牽起安娜的小手,洒脫的轉身而去,只在莫妮卡的眼裡留下一個背影,莫妮卡攥著鑰匙,靜靜的坐在屋裡的椅子上,目送著巴布漸漸遠去,直到巴布的背影徹底消失,她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巴布也沒有回頭,雖然他腳步幾次放慢,幾次有停步轉身的衝動,但最終也沒有停下,反而牽著安娜越走越快,義無反顧的向著鎮外走去。

不少鎮民迎面走過,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看到巴布的行裝,哪還看不出他的意圖,這些人複雜的神情里有期待也有不舍,用目光送別這個從小在鎮上長大的年輕人踏上屬於他自己的旅程。

踏著郊外金黃的麥浪,一路走到最外圍的崗哨,治安隊的哨兵似乎已經得到了消息,看到巴布走來,遠遠地就肅立行禮,直到巴布從崗哨外走過,對他揮了揮手,他才恢復了正常。而巴布一直走到崗哨之外,才停下腳步,第一次回過頭,望著這座從小長大的小鎮,不知是哪一世的哪一段記憶在起效,他的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算了,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沒必要再猶猶豫豫的,巴布用力伸了個懶腰,把安娜抗在脖子上,在小傢伙拍打頭頂的伴奏中準備向著邊緣進發,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鈴聲。

叮噹,叮噹。

清脆的鈴聲隨風而至,順著鈴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一輛巨大的人力車由遠而近,出現在視野之中。這輛人力車怎麼看都相當面熟,絕對就是幾天前那支全軍覆沒的邊緣商隊的遺物,只是車廂已經被改成了篷車的樣式而已,篷車的頂端立著一個特別簡陋一看就是剛剛隨手找的破木牌,木牌上用油漆隨隨便便寫著一行字。

莫妮卡與巴布商會。

伴隨著車頂的叮噹聲,人力車一路行駛到巴布和安娜面前停下,從前方控制方向的主駕駛位里探出一個頭,甩甩帶著波浪的長髮,熟悉的聲音低沉磁性:「嗨,死小孩,要搭便車嗎?」

「你……」巴布按著額頭,沉默了半天,突然肩膀一陣抖動,最後甚至笑出了聲,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才抬起頭望著車上熟悉的面孔說道,「你這傢伙,居然還是追上來了,怎麼,安穩的生活不要了?索爾鎮不要了?」

「別忘了,我本來就是邊緣旅人啊,只是當年被小鎮救過一命,想要償還這份恩情而已。現在危機已經解決了,我的債也還完了,嘿嘿,我自由啦。就像剛才某個死小孩說的,世界那麼大,是時候繼續去看看嘍。」莫妮卡笑的格外燦爛,像是已經拋開了一切束縛,開心的說道,「至於小鎮,既然危機已經解決,應該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平安無事,有維克托他們守著,不用我再擔心了。何況這個世界離開誰都不至於世界末日的,就算咱們都不在,也會有新人接替咱們的位置,對不對?」

「再說了,有的死小孩連離開現世就進邊緣這種常識都不懂,真讓他自己扎進邊緣里去,根本撐不了幾天。鎮長那種老滑頭都有讓步的一天,高斯那種死腦筋都願意改變口風,我又怎麼能眼看著那個死小孩真的去送死,反正我也要出門看看,既然遇上了就只好讓這個死孩子搭個便車嘍。「

「嘖,你還真有行動力。」巴布樂呵呵的感嘆道,「不過說起便車,你要出去看看沒問題,怎麼乾脆連人家車都一起偷來了?」

「哈哈,這可不是偷的。」莫妮卡拍拍車頭,得意的說道,「鎮長說了,咱們索爾鎮上百年來還從來沒有出過邊緣商隊呢,這次小巴布代表鎮子走出去,這是索爾鎮的光榮啊。為了表達對先行者的支持,這輛商隊的遺物,包括裡面剩下的貨物,就都送給咱們,當做全鎮上下對新商隊的投資啦。」

巴布轉頭看著小鎮的方向,似乎看到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正對自己露出笑容。

「所以說,死小孩。」莫妮卡拋出一顆石子,這次終於命中了目標,她對捂著頭的巴布招了招手,「莫妮卡與巴布商會的邊緣車隊,還有兩個空位,要搭便車嗎?」

巴布對著小鎮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剛一起身,就發出一陣大笑,兩個碩大的包裹被扔進了後面的車廂里,巴布先把小安娜扔進副駕駛,隨後自己也擠了進去,嘴裡還嘟嘟囔囔的念叨著。

「先說好了啊,搭便車我可不付搭車費。另外,你這個破商會的牌子實在太醜了,要我加入會影響我的個人品味的。想要讓我答應也行,必須付我入伙費,除了入伙費以外,每次讓我出力,都要付我加班費,勞務費,差旅費,精神損失費,還有……」

「死小孩,你少廢話,趕快給我一起蹬,不許偷懶。」

恐怖的吼聲里,鈴聲叮咚,人力車歪歪扭扭的,向著邊緣的界限慢慢駛去。

在不為人知的另一個方向,不知跨越了多遠的距離,在漫天的塵埃下,瀰漫的血霧中,一團巨大的陰雲般的陰影凝聚成型,在懸浮了片刻後,對準了一個方向,飄飄蕩蕩的飄了過去。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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