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田正明一聽報告,眉頭緊皺:「沒有同意?這人這茬有點硬啊。難道是打敗了錦山平太,讓他膨脹了?」

太田十三問:「接下來呢?我們應該怎麼做?」

「嗯……再撞一輛進去好了。」津田正明揮揮手,「我們可以少賺一點,給運輸同業會的佐藤會長多一點分紅。這次的事情,就算不賺錢也要以『我們的方式』,在幹部會議之前辦妥,懂嗎?」

「明白了,我這就去打電話通知佐藤會長。」新之助殷勤道,「是今晚就撞嗎?」

「你傻嗎?」津田正明抓起桌上的鎮紙就朝新之助扔去,「那萬一撞死人了,不就賠大了?」

出人命的事故和沒出人命的事故,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還是和今天一樣,在桐生兄妹去學校之後,撞他們家。」

「我明白了。」

新之助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其實三樓也有電話,但是這個電話主要用來和極道這邊進行聯絡——有一些公司或者機構,並不希望自家的通話記錄上,有被警方標記為「極道事務所座機」的號碼。

前橋運輸業同業協會就是這樣的組織之一。

所以新之助要出門去用公用電話打給佐藤會長。

新之助離開後,太田十三開口道:「其實,我還安排了一個小小的節目給桐生兄妹倆。」

津田正明說:「只要不是那種硬來的節目就沒問題,你安排了什麼?」

「我……」太田十三壓低聲音,把自己的安排說給組長聽。

津田正明聽完,哈哈大笑起來:「不錯,這個不錯!仔細想想,我們是極道啊,是壞人,果然還是要參雜著一些這樣的賴招才像我們嘛。」

**

這個時候,和馬正在道場中冥想。

但是他完全平靜不下來,腦海里全是紛亂的想法。

明明已經透過金手指,摸到變強的辦法了,只要再有一個月,不,只要再有半個月的時間,就能透過系統化的踢館挑戰,切實把技能提高兩到三點。

到那時候,依靠單純的武力最起碼可以讓基層的極道都不敢造次。

只要極道不敢造次,住友建設就該願意重新回到好好談的路上來。

畢竟這種地產開發,就算周圍所有的地都被住友建設買下了,和馬這塊地沒有賣他們也沒法開發——除非他們希望高級商住區中間有一棟老舊的道場。

雖然這是理想化的最佳流程,實現起來估計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但這畢竟是條路不是嗎?

搞定了錢,接下來就是學習、考東大,再談個戀愛,說不定還能順手拿個全國劍道冠軍。

明明開心的穿越生活正要開始,明明正要開始的!

和馬想到這裡,怒從心中生,一錘子敲在大腿上,火辣辣的痛隨即鑽進他的腦袋。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玄關方向傳來千代子的慘叫。

他一個激靈跳起來,飛也似的跑到玄關。

千代子穿著雨衣,好像正在清理門口的碎石,但是現在她身上被淋了某種散發出惡臭的粘稠物。

一輛掏糞車正停在門外,司機剛下車,一臉抱歉的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姑娘,我們的設備好像出了點問題!你沒事吧?」

千代子佇立在大雨里,沉默了幾秒,突然猛的轉身,看也不看和馬,就從他身邊經過,向浴室跑去。

噁心的惡臭讓和馬差點沒抑制住向旁邊躲閃的慾望。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和馬清楚的看到千代子好看的臉蛋和嘴唇,還有雨衣衣領里露出的鎖骨全都糊上了著黑乎乎的惡臭之泥。

和馬大怒,衝上去揪著司機的衣領:「你這混蛋!」

「我們不是故意的啊!我賠錢!我賠錢啊!這錢包里是我一個月的工錢!別打我,我明天還要上工,我家裡還有妻子和孩子在等著我養活……」

司機嘩啦一下就給和馬跪下了,雙手把錢包舉高,就像戰鬥中投降的士兵那樣。

和馬一拳把司機打得向後翻了幾個跟頭,然後才撿起地上的錢包。

然而那錢包里根本沒幾個錢,而司機趁和馬撿錢包的機會,上了車踩下油門飛快的跑了。

「你這混帳!」和馬對著跑掉的掏糞車大喊。

司機的聲音遠遠的傳回來:「珍惜還能洗澡的今天吧!明天你們就連浴室都沒有啦!」

和馬氣得把錢包扔地上,理都沒理裡面被濕透的那幾張鈔票,扭頭就往家裡跑。

走廊的地上是千代子留下的腳印,黑乎乎的腳印還散發著惡臭。

和馬小心的避開腳印,來到浴室門前,正打算開口說點啥,就突然停住了。

他聽見浴室里除了淋浴的聲音之外,還有低沉的抽泣聲。

花樣年華的女孩子,被潑了一身屎,千代子現在肯定非常的難受。

和馬站在門前,聽著門那邊的淋浴聲和哽咽,心情難受到了極點。

他默默的轉身,回到了道場。

道場向著院子敞開的門外,暴雨轟鳴。

電閃雷鳴中,櫻花樹靜靜的挺立。

和馬聽著狂暴的雨聲,看著櫻花樹,意外的發現,自己內心的狂怒漸漸的產生了變化。

他明明非常的生氣,但是內心卻仿佛無風的湖面,平靜如水。

他平靜的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隱忍,忍辱負重,這個選擇的結果,和馬不能接受。只要和馬還活著,他就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只要他還活著,就不會和極道,和住友建設妥協。

沒有選擇了。

這個瞬間,和馬決心已下。

不自量力也罷。

以卵擊石也罷。

男子漢總要有這麼一回。

他轉身回到道場的更衣室,換上了練劍道時的寬大和服。

這一次,敵人的等級都看過了,很強,而且敵人人數眾多,這一次又是對方主場。

和馬估摸著,自己是回不來了。

但是、但是哪怕能增加萬分之一的生還幾率,該做的事情,他也要做足了。

換完劍道服,和馬把之前千代子找出來的木劍都從用具室里抱出來,用包袱皮捆好,然後背在背後。

總共18把木劍,在全部打斷之前,應該能幹死不少極道了。

和馬來到更衣室的穿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自嘲的想,有那麼點武士的樣子了嘛。

不過,總覺得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和馬忽然注意到更衣室的牆上,掛著之前千代子找到的桐生爺爺的斗笠。

於是和馬過去把斗笠取下,戴在頭上。

再一看,穿衣鏡里,一名從大河劇里走出來的武士,就那麼站在鏡子裡。

和馬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肩上的包袱皮,把木劍背穩了一些。

他走出更衣室,站在道場中央,隔著門看著院子裡的大櫻樹。

「還沒來得及搞清楚在你下面供奉東西能獲得的效果,就必須道別了。」和馬輕聲說,「不得不說,你真是一株非常漂亮的櫻花樹。」

回應河馬的只有滂沱的雨聲。

和馬像是在嘲笑突然多愁善感的自己一樣,輕輕搖了搖頭。

他離開道場,看了眼浴室的方向。

這個瞬間,他忽然想到了日本國民喜劇里的寅次郎,寅次郎本身沒什麼本事,只能四處飄泊做點小本生意,他一直擔心著妹妹櫻花,卻沒有辦法為櫻花真的做什麼事情。

所以寅次郎才在電影主題曲里唱,「有我就嫁不出去的妹妹啊,總有一天你會高興的,為你偉大的哥哥」……

這段歌詞,同和馬現在的心境,奇妙的契合起來。

原諒我吧,妹妹啊,這次可能要把你孤身一人留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了。

和馬發自內心的對妹妹說,然後向玄關走去。

雖然玄關在車禍中被摧毀了,但放在玄關附近的電話還能用。

和馬拿起聽筒,在撥號盤上撥下白鳥刑警留下的電話。

很快那邊有人接電話:「警視廳,請問找哪位?」

「我找白鳥刑警。」和馬平靜的說。

「白鳥刑警出去跑案子了,晚點可能會回來,也可能直接回家,有什麼事嗎?」

「替我轉告白鳥刑警,他要的津田組的犯罪證據有眉目了,只要他立刻去津田組的事務所,說不定就能抓到。」

——我的屍體,應該算犯罪證據吧?

和馬不理會那邊「您留個電話等白鳥刑警回來了我讓他立刻回撥」的話語,直接掛斷電話。

他從破爛的大門走出了房子,來到路上。

他早就弄清楚了津田組事務所的位置,畢竟錦山平太提醒過他接下來接手的很可能就是津田組,他總得知道敵人在哪兒。

雖然和馬穿越之後,還沒去過那個地方,但他穿越前,原主早就把這一片都跑熟了,他的大腦就像高德地圖一樣自動規劃好了前往津田組事務所的路線。

和馬不緊不慢的在大雨中走著,雨點落在斗笠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他一邊走一邊感嘆,明明三周前,剛剛穿越過來的我,還只是個連融入這邊世界都做不太到的局外人。

明明兩周前還覺得這個不讓賣道場的妹妹很煩。

明明我穿越前,一直覺得我穿越之後肯定也會走那種「苟」的路線。

可我現在,卻走在了慷慨赴死的路上,不知道的人,鐵定還以為我是什麼英雄好漢呢。

和馬一邊想,一邊穿過雨幕和夜色。

忽然,他看見前方路邊,有一尊地藏菩薩。

黑乎乎的夜色中,地藏菩薩脖子上那一方紅巾,鮮艷得不自然。

和馬沒有放慢腳步,他一邊走,一邊看著那地藏菩薩,看著那被雨水洗刷的臉龐。

據說地藏菩薩也負責引導亡魂極樂往生。

「是來接我的嗎?」和馬小聲說,「抱歉啊,我還有點事沒有做完。」

地藏菩薩默默無聲,本來石頭也沒辦法說話。

它只是無聲的望著戴著斗笠的背影遠去,一如它過去曾經無數次望著那些男人們奔赴死地一般。

終於,和馬來到了津田組事務所門前。

這是一棟三層的建築,建築旁邊的配電箱可能出了些問題,時不時能看到小閃光,所以建築內的燈光也不太穩定。

和馬站在大雨中,尋思自己該念句什麼詩。

他很容易的就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剛剛繼承了家族,平定了內亂,找到了從西洋傳來的足以改變戰爭形態的武器「鐵炮」,開始編組鐵炮隊,就在一切正要走上正軌的當兒,卻傳來了強敵出陣的消息。

所有的計劃,所有對未來的圖謀,在突然殺到的強敵面前完全是一紙空文。

眼看著尚未能邁出第一步的宏圖大略即將成為泡影,這人調集了手中僅有的部隊,對強大的敵人發起決死一擊。

他在出陣前,親自跳了一段若幸舞,留下了名震日本史的傳奇。

這個人叫織田信長。

他在跳這一段若幸舞的時候,肯定也是懷著同和馬一樣的心情吧。

明明只要再多給一點時間,一切都能走上正軌。

明明只差一點點,就能做好應對的準備。

然而不識相的敵人,把這一切全都毀了。

「人間五十年,」和馬輕聲念道,同時從背後抽出第一把木刀,「如夢似幻,豈有長生不滅者。」

天空中悶雷炸響,電光把一切照得如同白晝。

這時候,一名膀大腰圓的極道推開事務所的門出來,對著和馬惡狠狠喊:「他媽的!你幹什麼的!別站在我們事務所門口!滾!」

和馬不回話,只是擺出了牙突的姿勢。

「哈?」對方大驚,「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敢造次,沒你……」

和馬猛然發力,整個人化作一道殘影,木刀的刀鋒撕開滂沱的雨幕,在空中形成了仿佛切割一般的視效。

木刀的頭部命中了極道領子上的組紋,那質量尚可的組紋竟然咔嚓一下裂成兩半。

極道整個人向後飛起,撞在事務所的大門上。

門上的玻璃應聲破碎,像散彈一樣噴向後方,然後撞變型了門整個從門框上脫落,和極道的身體一起向後飛去,砸在屋內靠門的長沙發上坐著的幾個極道身上。

和馬的木刀應聲斷裂,他毫不猶豫的把斷掉的木刀扔向還處在震驚的極道臉上,同時流暢的抽出第二把木刀。

和馬怒喝道:

「天然理心流師範代

桐生和馬

見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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