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剛收刀,玉藻忽然扔出了一張符,本來要飛散的灰突然被凍起來,變成了煙霧形狀的冰雕。

和馬疑惑的看著玉藻:「你幹嘛?」

「就這樣讓她散掉,那她就只是單純的進入植物人狀態。剛剛食夢貘說過她曾經強行破壞學姐的靈魂,結果損耗嚴重直接免疫系統紊亂。所以我想動點手腳的話,應該能再現這種紊亂?」

玉藻一邊說一邊變出巫女的常用道具御幣,用綁著紙帶的那一端在地上繞著赤西的靈魂凝成的煙霧雕塑畫圈。

和馬挑了挑眉毛:「你是說……把這次的事情,偽裝成她玩太投入,結果身體出了問題?免疫系統紊亂能導致植物人化嗎?」

「我不知道啊。」玉藻聳了聳肩,開始在畫好的圈裡面添加文字和其他圖案。

和馬:「你是東大的學生耶,怎麼會不知道?」

玉藻樂了:「這裡冒出這個梗,我倒是不討厭。總之,免疫系統紊亂導致植物人化什麼的,比毫無理由突然就植物人了要合理不少。剛好這裡還剛剛爆發了細菌疫情。」

和馬點頭:「確實是這麼回事。但是……」

玉藻停下在地上畫圖的動作,抬頭看著和馬:「怎麼?」

和馬撓撓頭,沒有馬上回答。

玉藻試探著問:「你該不會是覺得讓其他人懷疑是我們導致她變成植物人更好吧?」

「怎麼可能。我才不想背這個鍋。只是……我一點鍋都不背,就這麼從這件事裡抽身了,今後我還能以英雄自居嗎?」和馬看著玉藻,一臉認真的徵詢她的意見。

玉藻也用十二分認真的口吻說:「你當然能。你審判並且制裁了罪犯,挽救了將來可能被她殘害的人,這是不折不扣的英雄行為。」

和馬反問:「可是我違背了程序正義。程序正義雖然必然會導致一些善於利用規則漏洞的人逃脫懲罰,但是它也保證了沒有人能超然於規則之上。

「現在我脫離的程序正義,審判了別人,將來我出現了偏頗,誰來審判我呢?」

玉藻暫時停下在地上畫法陣的動作,站起來走到和馬面前,把御幣像拂塵一樣拿著,然後還順便給自己換了一身繁複華麗的巫女裝。

巫女裝外面的潔白羽織上,印著墨色的鶴紋,鑲著金絲邊條。

「我一直以來,都儘量以人類的角度去思考和發言。」她對和馬說,「下面請允許我以大妖怪玉藻前的身份和立場說幾句。」

她頓了頓,稍微斟酌了一下語句才開口道:

「我生來就是強大的妖怪,為什麼我會是比較強大的那一個,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作為強大的妖怪,我一直擁有超然於普通妖怪的權力,我理所當然的把雪女抓來消暑,用濡女的煉油來滋養毛髮。

「所以很多妖怪——當然還有許多人類,把我視作殘暴的妖孽。但是同時我也是掌管豐收和結緣的神祗,時不時也會裁決一些妖怪之間的糾紛。

「因為我有我的原則,有我的善惡觀念,這些從未變過,這些指導著我行使我強大的力量。

「和馬,你也一樣。只要你自己恪守內心的良善,你就不需要別人來審判。」

和馬正想點頭,忽然又驟起眉頭:「不對啊,你在蠱惑我。食夢貘提醒過我的,你是超級擅長蠱惑人類的妖怪。」

玉藻笑道:「我只是在利用我蠱惑人心的力量,來消除你的猶豫。決定要走這條路的,是你自己。」

和馬深呼吸。

沒錯,決定走上這條路的,是他桐生和馬自己。

從決定斬殺津田正明那個瞬間開始,自己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

——我認定津田正明有罪,所以毫不猶豫的揮刀,沒有一星半點的猶豫。

之後我也連續斬殺了一系列我認定為有罪的人。

沒有一個經過程序正義的審判。

我以我的正義審判眾生,然後行刑。

同樣的,我也以我的正義,決定拯救白峰。

和馬想到這,忽然笑了:「事到如今才來考慮程序正義的事情,我是不是有點太偽善了?」

「沒錯。」玉藻再次開始畫地上的圖案,「但是,這種偽善我不討厭哦。該猶豫也猶豫過了,接下來就沿著你選定的路,一路狂奔到底吧。」

和馬:「狂奔歸狂奔,偽裝要做好。拜託你了,雞蛋子。」

「遵命,主公大人。」

「等一下,為啥變主公了?」

「在日本,家臣就該這麼叫主人啊。」

「饒了我吧,比起家臣,我更希望我們是搭檔啊,不覺得叫愛博(搭檔的日語發音)更有感覺一些嗎?」

玉藻抬頭,笑嘻嘻的看著和馬:「你可想好了,家臣可以有很多個,愛博只能有一個。」

和馬撓撓頭,猶豫了。

玉藻嘆氣:「唉,我就知道。男人吶。」

說話間她畫完圖案最後一筆,拍拍手站起來:「好了!能不能成試試看。成不了的話,就勞煩你背個鍋拉。」

和馬:「這個鍋,仔細想想還挺大的,而且還有可能把你們都帶上,比如說什麼我們一起玩過激的遊戲,導致赤西受不了。」

「確實。那就期待我能成功吧。我覺得應該問題不大啦。」

說罷玉藻閉上眼睛,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晃動手裡的御幣。

她念的貌似是梵文,這個已經在東大備考範圍之外了,和馬上輩子也沒怎麼涉獵,所以完全聽不懂了。

伴隨著玉藻的念誦,地上的法陣亮了起來。

被法陣光芒照亮的赤西楓那破碎的靈魂,像冰雪消融那樣一點一點的化作液體,被吸納進了法陣里。

和馬:「這樣就行了?剛剛那些吸納進法陣里的視覺效果是不是意味著……」

「我把她碎裂的靈魂又塞進了身體里,並且把你造成的傷害,給模擬成了主動消耗的樣子。」玉藻解釋道,「能不能成,醒來看就知道了。走吧。」

這個走吧說完,她拍了三下掌。

下一刻,和馬猛的睜眼,緊接著就被晨光晃瞎了,緩了好幾秒眼睛才恢復視物。

整個視野依然殘留著綠色的亮斑。

他這時候看到的東西就跟後來網絡時代某些老圖的「電子包漿」似得。

昨晚因為大風大雨,旅館窗戶都被用木板封起來了,但是現在窗戶亮堂著。

由此判斷現在天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然旅館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撤掉木板。

和馬坐起來,正好看見玉藻也揉著眼睛爬起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找赤西。

這個時候和馬的房間還保持著昨晚的樣子,道場的妹子們東倒西歪的睡了一地。

美加子把腳擱在晴琉的胸口,腳底板蹬著小矮子的下巴。

晴琉顯然很難受,在睡夢中都皺著眉頭,但是昨晚她又是唱歌又是跟猴子對打,累壞了,所以依然睡得死死的。

和馬很快找到了被擠到角落去的赤西,手腳並用就奔了過去。

玉藻比他慢一步,等玉藻到了和馬已經動手把面朝下睡的赤西給翻了過來。

赤西的額頭已經完全濕透,還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掛在腦門上,呼吸也很急促。

和馬可是從2020年過來的,對防疫手冊倒背如流,一看就知道這個症狀是新冠——不對,是免疫系統紊亂導致的發燒現象。

發燒本來就是人類免疫系統的防衛反應的一種,用高體溫殺滅侵入體內的「異物」。

用營銷號和段子手的喜歡的方式來表達就是「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但是今天你和病毒得死一個」。

而免疫系統紊亂之後,免疫系統把正常的細胞當成了入侵物種,開始攻擊,同樣也會導致發燒。

和馬用嘴型對玉藻說:「奏效。」

玉藻點點頭,然後一秒入戲開始演起來:「赤西小姐這是怎麼了?」

和馬:「發燒了唄,我去叫女將,你來照顧她。」

「好。」玉藻點頭,然後拉高聲音,「千代子!」

千代子打著呵欠,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矮桌爬起來:「怎麼了?我在這……」

「赤西小姐發燒了,過來幫我把她搬到空氣流通好的地方去。」

「讓我哥搬不就好了……哦,我來了。」千代子清醒過來,對和馬揮揮手,「哥你快去找女將她們來幫忙。窗戶亮堂著……女將他們來拆過窗戶上的木板了?他們怎麼沒發現赤西的異狀?」

廢話,那時候赤西大概還沒有成植物人。

和馬內心這麼說的同時,兩手一攤:「我不知道啊。」

「行啦哥你快走。赤西小姐出那麼多汗,得先給她擦身子,老哥你在不好辦。還有把花山也帶出去。」

和馬環顧四周,找到一個人倒在五斗櫃旁邊的花山,扛起來出了門。

昨晚花山跟甘中學姐互相對著灌酒,早早就不省人事了。

和馬把花山扛到他屋門口,拉開門扔進去。

咚!

「嗷!」

一身輕鬆的和馬轉身去找女將蒲島女士。

**

半個小時後。

陸上自衛隊的軍醫從房間裡出來,看了眼和馬,又看了看在和馬身旁的明治大學幻想生物研究會竹井會長,嘆了口氣:「免疫系統紊亂,聽說她以前犯過這個病?」

「是啊,」竹井會長點頭,「可是那次已經好了啊。而且赤西說不會再復發了。」

陸自的軍醫搖頭:「想什麼呢,這個病到目前為止發現的所有病例都是慢性的,多次復發家常便飯。不要看著只是發燒就以為是感冒。現在她的情況很糟糕,建議立刻轉送大型醫院救治。最近的大醫院在仙台,先送過去吧。」

竹井:「那拜託了。」

軍醫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竹井:「你在說什麼呢?怎麼就拜託了?」

「誒?不是陸自送過去嗎?我看有直升機……」

「那可是美軍的支奴干,想什麼呢!還有,出動陸自的車輛運送平民麻煩事很多的,要找七八個部門要批文,你還是找當地居民租一輛車把人送過去吧。我給這位赤西小姐,還有你們當中的一個人開通行證,可以讓你們通過防疫封鎖線。」

美國人雖然放過了一堆戰犯,但是在給日本栓狗繩上沒少下功夫,他們為了防止自衛隊又像當年日軍那樣獨走,給自衛隊設置了一大堆繁瑣的出動手續。

這些都是為了保證現在的「文官政府」能完全掌控自衛隊。

後來庵野秀明拍新哥斯拉的時候就調侃過這個,自衛隊的武裝直升機要使用火神炮對付哥斯拉,要一層層請示,最後到國防大臣向首相請示要不要開炮,首相點頭這才下達攻擊命令。

竹井得到軍醫的建議,立刻轉身跑去租車了,連再見都沒說——在日本這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軍醫倒也不介意,他看著和馬:「昨晚你們做了什麼?她體內完全沒有檢查到酒精,應該不是酗酒引發的症狀。」

和馬:「不知道啊……」

忽然和馬想起來昨晚他們玩得興起做過的一件事,便趕忙說道:「哦對了,昨晚我們玩得開心之後,學呼嘯山莊來著。

「正好昨天又是颳風又是下雨嘛,我們就把走廊的窗戶上封的木頭拆掉,窗戶打開,然後輪流到窗戶前迎著風雨張開雙臂,大喊『凱薩琳,回來把我的凱薩琳』。」

軍醫皺著眉頭看著和馬。

和馬:「你沒讀過《呼嘯山莊》?」

軍醫搖頭:「沒有呢。」

「那你的人生失去了……好吧這書還沒這麼神,用不上這個梗。但是呼嘯山莊中希斯克利夫在暴風雨中開窗呼喚凱薩琳這一幕,真的非常經典,非常震撼。很多作品會致敬這一幕。」

軍醫:「是嗎?」

「是啊,比如……」和馬差點脫口說出《海貓鳴泣時》,海貓裡面館主呼喚黃金的魔女貝阿朵莉切的場面,就是致敬《呼嘯山莊》。

但是海貓鳴泣時還沒被創作出來,所以不能說。和馬臨時想別的轍,卻一下子想不出來。

幸好這時候旅館女將蒲島女士從醫生身後的房間裡出來,直接白了和馬一眼:「走廊的木板是你們拆的啊?知道今天早上我們清理走廊上的雨水和落葉多費力嗎?要不是我們旅館已經習慣了藝術家們的神經病,我就要罰你們錢了。」

和馬撓撓頭,連連鞠躬:「抱歉啊。」

被蒲島女士這麼一打岔,軍醫也不再關心有什麼作品致敬了《呼嘯山莊》,他換了副說教的表情,嚴肅的數落道:「就因為你們搞這種事情,導致這位叫赤西的姑娘受了風寒,免疫系統紊亂復發了。以後要好好跟人家父母道歉啊!」

和馬連連點頭:「會的會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是不會向殺人犯的父母道歉的。

因為伸張正義並沒有錯,沒有錯就無需道歉。

軍醫說教完,哼了一聲:「那麼我就先告辭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這位赤西小姐只做降溫處理就行了,準備一些冰塊,等車過來連人帶冰塊一起放上去,送到仙台那邊他們會有辦法的。」

蒲島女士向軍醫鞠躬:「麻煩您了。」

和馬也鞠躬:「辛苦啦。」

軍醫點點頭,邁著軍人的大步走了。

蒲島女士直起腰,用埋怨的目光看著和馬:「你們啊,搞什麼不好,學呼嘯山莊,我說昨晚我怎麼做惡夢呢,原來是你們的鬼叫害的。」

和馬:「昨晚風雨聲那麼大,我們的喊聲小意思啦,你噩夢肯定不是我們的鍋。」

蒲島女士嘆了口氣:「赤西小姐也是慘,去年過來這裡,愛人去世了。那時候我就覺得她身體有點虛。今年過來掃個墓,哦豁。唉,這下誰還敢來住我這旅館啊。」

和馬:「放心,我們這邊那個像小學女生的小不點學姐,可是新怪談研究會的會長,這個研究會很多OB是民俗學家,他們肯定很樂意來研究下這裡的民俗的。」

蒲島女士的臉色立刻明亮起來:「真的嗎?那可要多介紹他們過來住啊!我雖然不如野田奶奶那麼清楚那些事,但好歹也活了六十一年,可以跟他們好好講一講這裡的民俗!」

和馬陪笑到:「我會跟玉藻說的,她看起來應該就是新怪談研究會的下一任會長了。不過,要接待民俗學家,保險起見您還是養幾條狼狗吧。」

「誒?為什麼?」蒲島女士疑惑的看著和馬。

「萬一民俗學家引來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狗可以咬死他們。」

蒲島女士愣了一下,才拍了和馬肩膀一下:「討厭啦和馬君,嚇唬老奶奶可不好喲!」

和馬聳肩。

**

中午時分,竹井終於弄好了車,把赤西和旅館從冷庫里取出來的一大塊冰放在一起,拿著軍醫開的通行證出發了。

這事情看起來就這麼告一段落了。

下午的時候,大岩川侯一製作人找到和馬,告訴他自己得到了確定的消息,封鎖一周後可以完全解除。

「政府方面發表的消息是發現了新型霍亂,傳播力不高,只要保證飲用開水就行了。」大岩川侯一說完看了和馬一眼,「我看桐生老師你恢復得這麼快,想來這病毒確實沒什麼大礙。」

和馬:「霍亂是細菌引起的傳染病。」

「誒?不是病毒嗎?我完全不知道呢。」大岩川侯一聳了聳肩,「不愧是東大學生,懂得真多。」

和馬聽到這句話,搖搖頭笑了。

這時候大岩川侯一又說:「桐生老師,以後你私生活得小心點,這次這個事情我們會讓公關部門盯著媒體的。我們都相信是你們是在致敬呼嘯山莊,結果導致赤西小姐受了風寒。別人可不一定信啊。」

和馬點頭:「我會注意的。這次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們可是拿到了能紅遍日本的曲子啊,這次B面曲用的是小林先生自己的原創曲,但您已經寫出來的那首請務必也交給我們發行。我們旗下的歌手,您隨便挑。就算不是我們旗下的,您也只管提,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促成合作。」

和馬看了眼大岩川,大手一揮:「沒問題。」

和資本家交易,有時候反而簡單,只要讓他們有利可圖就好了。

接下來,要對抗福祉科技的話,指不定還要利用到騷尼集團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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