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平康儀的驚駭注目下,甲佐足足半刻鐘才緩過神來,吞下口水定定神,邊走邊把話題繼續了下去。「那種感覺差點讓我確信世界上真的有地獄,當時我甚至拿剪刀戳死自己都做不到,但那傢伙並沒要我的命……醒來後,我就跟瘋了般的到處找人借錢,然後買了供品奉上去。」

「當時借錢給我的就是高田,他對神秘側的事物有著異乎常人的興趣。當知道那個存在後,他便想到能不能利用那傢伙的詛咒之力。在我幫他奉上大筆供品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甲佐以冷淡語調揭露了不為人知的真相。

「後來公司經營慢慢好了起來,我不用再借錢了,但那廝嘗到甜頭後卻不肯罷手,又陸續交易了好幾次,後來甚至把向川都拉了進來……該死,要是早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麼麻煩,我應該先把他幹掉才對。」

甲佐狠狠咂了下舌頭,大平則聽得渾身發毛。如果說他們施展的洗腦術多少還能跟現代心理學扯上點關係,那甲佐說的妖怪也好詛咒也好,都已遙遙超出了他所熟悉的世界。聽著甲佐這樣講述,大平恍惚間生出一種正緩緩滑向看不見的深淵的錯覺來。

「居然真有這樣的事情……」

大平全身情不自禁地冒出雞皮疙瘩,同時也察覺到,甲佐之所以濤濤不絕說出這些話來,其實也是為掩飾內心的慌張——畢竟那些都是位於常識外側的神秘之物,普通人別說去接觸了,光是想想就會驚慌失措。說實話要不是有桐生和馬的威脅,大平恐怕也早就打退堂鼓了。

「高田也好向川也好,他們不過是隔著層紗在跟神秘側接觸,我從來沒告訴過他們那傢伙的真身所在……嗯,跟著我到這裡的,康儀你是第一個。」

甲佐說著朝大平投去別有意味的目光,而這時候大平康儀才注意到,原來他們沿途邊說邊走,已經來到和水壩相當偏僻的位置。從這裡已看不到村莊和釣魚者的影子,前面是一堵陡峭高聳的山壁,而旁邊則是看起來似乎深不可測的水潭,隱約還能聞到魚腥味飄出來。

想起水神詛咒和吃人妖怪的話,大平感到背後明顯發涼。抬頭望向甲佐,卻見他走到斜前方的山壁處,輕車熟路般的拔開垂下來的藤蔓,露出隱藏背後的一處隧洞來。

「這是!?」大平驚愕看過去。

「這個大概是當初修水壩時留下來的,不過裡面照明早就沒電了。到那傢伙地盤為止還有一段路,我在前面帶路,你在後面幫我推車好了。」甲佐擺擺手招呼著,並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手電打出光,隨即先一步往隧洞裡走去。

落後兩步的大平探頭往隧洞裡望去,只見隧洞黑漆漆的,隱約卻有挾雜著魚腥味的潮風湧出來。這時候他的膝蓋已有些發軟了,不過甲佐把推車丟給他照顧,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去。

原本以為年久失修的隧洞肯定相當難走,沒想到裡面的道路卻是意外平坦。走在前面的甲佐用大功率電筒照明,燈火通明下,一時間倒也驅散了不少精神上的陰霾。大平小心翼翼地推著車,邊探頭朝周圍張望,心裡卻不禁湧出好奇來。

照理說,年久失修的無人隧洞應該是相當滲人的陰森場所才對,然而行走其中的他卻並未生出何等畏懼。大平覺得這應該不是他膽子有多大,而是得益隧洞裡籠罩著一股奇妙的安穩氛圍。

那種靜謐中流動著勃勃生機的奇妙氛圍,讓他情不自禁聯想到春雨過後的森林,又或者夏夜喧囂的原野。與其說前面是非人妖怪的居所,大平還更願意相信那裡是神仙隱居的地方。

「如何?這感覺很棒吧?」甲佐沒回頭,但低笑聲里流涌著奇妙的熱忱。「神秘側的那些傢伙,好像把這種地方叫作『常黯』的樣子,很喜歡在這裡扎堆。」

「常黯?」那是什麼?大平好奇重複著初次聽聞的詞語。

「常黯啊,是科學尚無法觸及的陌生領域,是怪異跟神秘疊加的混沌空間,是那些非人之物們最後的堡壘。」甲佐以詠唱般的聲調說著,拿起電筒射向前方。「想想看康儀,他們啊,可是從繩文時代開始就統治著日本的厲害角色哦?當時的神話傳說裡面,妖怪們可是把人當成麵包壽司那般來對待的……不過那傢伙告訴我,近代以來人類國家紛紛開始朝科學領域發展,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而他們卻漸漸衰落,已經沒法施展出原來的力量了。」

「許多失去力量的妖怪都偽裝成普通人混進日本社會。以往在神話中呼風喚雨的他們,因沒法再使用力量,結果只能像普通人那樣遭人欺壓地艱難生活……如何?聽起來很諷刺吧?」隧洞的空曠環境給甲佐聲音附上了回聲效果,在大平耳中相當的詭異。

「不過也不全是這樣。科學的曙光還沒法照到常黯之間來,在這裡他們就能使用以往的力量。妖術也好,咒術也好,被科學技術寵壞了的現代人根本沒法對抗。大柴美惠子就不用說了,哪怕是那個桐生和馬,也絕對敵不過來自神秘側的力量!」

說到興奮處甲佐轉過身來,手舉著電洞,就像歡迎他般的張開雙手了。「總而言之,歡迎來到神秘側,日常線外的世界。」

在甲佐說出這番話時,大平康儀也剛好跨過那條肉眼看不到的界線——次瞬間,籠罩周圍的漆黑隧洞有如沙雕般陡然崩塌,大平的視界隨著周遭光芒向外擴展出去,然後看到前方一大片白茫茫的蘆葦盪,還有蘆葦盪背後的一處寬廣大湖。湖面波光鱗鱗,遠處天空甚至還有幾隻野鶴啼叫著飛過。

「什、什麼?」

眼前宛如浮世繪卷般的景致讓大平不禁看得呆然,直到旁邊甲佐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常黯里的風景是不能用常識來衡量的,往前走吧。」

「哦,哦。」

清醒過來的大平連忙推著車跟上甲佐,眼前遙遙超出常識的光景令得他愈發慌亂起來,不過也只有繼續往前。他跟著甲佐靠近蘆葦盪,走近後發蘆葦盪里居然有一道棧橋。棧橋朱欄雕花,相當精美,並且從岸邊一直延伸向蘆葦盪的深處。

大平跟著甲佐往棧橋走去,踏上棧橋前注意到在不遠處居然有一處相當殘舊的神龕,神龕中供奉著一尊石頭雕刻的地藏菩薩像。那尊地藏像風化得也相當嚴重,五觀面容都有些模糊,然而看著地藏像時,大平耳中不知為何隱約聽到錫杖搖動的聲響。

那聲響讓大平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而前面甲佐卻回頭望來。

「怎麼?幹嘛停下來?」

「不,那個,你沒聽到什麼聲音嗎?」

「聲音?這地方發生什麼都不奇怪,我說過不用太在意吧?快跟上來,你推著的可是重要供品,少了那個就沒法開始了。」甲佐連聲催促著,結果大平也只好從地藏像處收回目光,推著小推車繼續往前走。

大平跟著甲佐,兩人沿著棧橋向蘆葦盪深處走去。棧橋蜿蜒曲折地延伸,沒多久就走出了蘆葦叢,來到視線格外開闊的大湖上。大平偷偷朝腳下瞥去,只見棧橋下的湖水格外幽深,在那深黯湖水中他還見著一藍鯨般的巨大黑影從棧橋下方游過。

「啥……」看到那巨影瞬間大平膝蓋就軟了,噗通一聲坐倒在地上。當甲佐回頭望來時,驚慌失措的大平康儀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那、那究竟什麼鬼東西!?你到底要帶我去見什麼?」

「哦,你看那個了?」甲佐回過頭,這次倒沒再賣關子。「那是鯰魚精啦,也就是這裡的主人。」

「鯰、鯰魚精?」

「沒錯。」在太平驚愕注目下,甲佐以嘲諷的口吻把真相說了出來。「那傢伙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聽說以前經常往日本列島周圍海域游曳,興風作浪,還吞了不少漁船呢。但二戰結束後日本不是被美國占領了嗎?太平洋也成了美國海軍的地盤,結果他游曳時被當成蘇聯潛艇挨了深水炸彈,被炸得只剩半條命。然後便被嚇得一頭躲進這處常黯之地,再沒有出去過……至少他是這樣跟我說的啦。」

甲佐聳聳肩膀,順手從大平那裡接過手推車,隨即推著拐過前面棧橋。拐過棧橋後露出一處建在水上的木造樓台。紅柱青瓦的樓台半浮在湖面,那奢華又不乏雅致的裝飾風格,禁不住讓人聯想到平安時代的貴族作派。

「到了,就在這裡。」

甲佐朝跟在後面的大平招呼著,示意他過來幫忙。

在大平幫忙下,兩人把手推車上大堆的保鮮盒搬下來。保鮮盒裡裝著保溫用的冰塊,在冰塊底下則是他們過來前從熟悉料理屋那裡訂購的高檔刺身。甲佐把一盒盒的高檔刺身在樓台前擺來,再放好碗碟跟筷子,然後退後數步,雙手合什,祈禱般的念念有詞。

大平滿臉錯愕地看著甲佐,懷疑老交情的同窗什麼時候居然有了神巫的本事,不過仔細聽卻發現,甲佐叨念的居然是一系列心理學上的艱深名詞,糊弄意味非常明顯。

這樣也行?就在大平懷疑時,旁邊湖面卻開始翻湧起來。兩三拍後,湖面陡然騰起一股粗壯水柱,然後他先前看到的那個巨大黑影便從湖裡蹦了起來——那黑影太過巨大,橫越過樓台時甚至有種遮天蔽日的感覺,以至於大平仰斷脖子也只能隱約看出那東西是有點鯰魚的輪廊。

不過想像中巨大鯰魚落下砸毀半個樓台的光景並未出來。

黑影在落下時便急速收斂,落到樓台上時已化成人形的姿態。大平戰戰兢兢地望過去,只見那人形的穿著打扮像是明治時期發了福的華族老爺,但身體以上卻頂著一顆凸眼睛的鯰魚腦袋!?

如此荒誕的光景,哪怕放到深夜檔的B級特攝片里也沒有半點違和,然而確信眼前並非特攝而是現實後,大平康儀卻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感來——眼前之物,確實是遠離他熟悉日常的、世界另一側的存在。

「哦哦,哦哦。」

在大平康儀瑟縮顫抖時,鯰魚腦袋上的凸眼卻是滴溜溜轉了好幾圈,掃過兩人落到樓台擺著的供品上。一盒盒堆積如山的生鮮刺身,讓鯰魚精兩眼放光,只見他嘴角邊的數根觸鬚伸展開來,有如觸手般捲起地上餐盒,把昂貴食材接連倒進嘴裡。

「啊哈,這奶油般的肉質,令人懷念啊……以前這玩意兒在海里可是隨便吞的,現在居然要隔上好幾周……唔唔唔……」

鯰魚精開合著大嘴,嘖嘖有聲地咀嚼著海鮮刺身,分不清是口水還是油脂的液體從大嘴開口間飛濺出來。大平康儀呆然看著眼前難以言喻的光景,突然禁不住噁心地轉身嘔吐出來。

在他艱難嘔吐的時候,那邊鯰魚精已風捲殘雲般的吞掉了眼前的供品,隨即拍著圓滾滾的肚皮打了個飽嗝,斜眼朝伏身嘔吐的心理醫生看過來。

「怎麼?那個也是給本座的供品?」

「啥!?」大平康儀驚得蹦起起來。

「不是!他是這次的委託人!過來是想請您出手,幫他解決一個麻煩的問題。」甲佐連忙解釋。

「又來?前陣子不是才解決了一個嗎?那叫啥,大柴美惠子來著?那女的靈魂相當有力,搞定她可花了本座不少力氣。」鯰魚精露出不甚愉快的模樣。「我跟你說哦,就算本座能靠著常黯之地施展妖術詛咒,但那也是有限度的,你們給我差不多一點!」

「是的是的,辛苦您了。所以這次也是,只要能讓目標悄然無息地消化,我們就會按規矩奉上供品,半年……啊不,一整年份的高檔刺身如何?」甲佐恭恭敬敬地請求著。

「要三年份的,而且給本座半年送齊,不然加上那傢伙也行。」鯰魚精翻著魚目指了指旁邊臉色慘白的大平康儀。不知道是真的對生鮮人肉有興趣,還是看著那邊反應有趣而想玩弄下。

「三年……明白了,我們會儘快準備。」甲佐咬牙承諾著。

「那行,把目標的名字跟我說。」鯰魚精滿意地拍拍肚子,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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