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

對這慘叫聲,方銳覺得有些熟悉,可一時想不起是誰,交代方薛氏、三娘子、江嫂嫂照看好幾個小不點,待在屋內,自身去往前院,出門。

外面,不少人圍在隔壁孫老漢家門口,還伴隨著七嘴八舌的聲音。

「孫家的勝子,你這是回來了?!」

「勝子,我家福娃和你一起去從軍的,你可看到哩?」

「還有我家牛蛋兒……」

「這不是嚴松麼?狗東西,活該……呸!」

……

『奇怪!這個時候,城內剛剛安定,普通人家應如驚弓之鳥才對……怎麼這麼多人都出來了,圍在這裡?』

方銳心中驚訝,可上前一看,結合那些亂糟糟的聲音,心中就明白了些。

只見:

孫老漢家門口,人群中心,一個和孫老漢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眉眼陰冷、頭上戴著紅巾、看上去二十多歲的男子,手中提著砍刀,在他身前,嚴松被反手綁著,跪在孫家門前。

『這不是嚴松麼,承包甜水井胡同這一片兵役的那個地痞?這是……要被清算了?!』

方銳暗忖著,看向那提著砍刀的男子:『孫老漢家,二兒子被嚴松拉壯丁上了城頭,前兩日死了……所以,這應該是那個孫家大兒子?』

『聽說,孫家大兒子孫勝,與我爹一般,當初徵兵進了第一波剿賊官軍……看這情形,是兵敗後從賊了,現在回來了麼?』

思及此處。

方銳心中一動:『那我爹……』

此刻,他恨不得立刻回柳樹胡同看看,但理智壓制住了。

『現在不是時候,太晚了,還有大股的太平賊巡街,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撞上……若是我自己還好,但帶著娘親、三姐姐、囡囡、靈兒,就不行了……可不帶她們,又不放心……』

『最好,還是等明天!』

方銳暗忖著,輕吐口氣,壓下躁動的心緒。

這時,見到方銳到來,不少人主動打招呼。

——近日因為方銳的威懾,這一小片地域地痞流氓都不敢過來,附近人家可以說是沾了方銳的光,對此,他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方爺來了?!」有人討好叫道。

「方武者!」這是個年齡大的老伯,相對矜持。

「方恩人,伱家沒事吧?」趙嬸問著,眼中閃過一抹愧疚。

之前,那一夥地痞流氓踹門的時候,她自然是聽到了動靜的,可自身老眼昏花,除此之外家中就是兩個半大的丫頭,即使想幫,也有心無力,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福。

……

「韓伯!吳叔!趙嬸兒!」

方銳一一點頭,打著招呼,神色如常。

那波地痞流氓來的時候,這些人沒一個出來,他理解,人之常情……本來就是泛泛之交,沒有期待,自然也沒有失望。

和這些人聊了兩句,方銳得到確認,那人的確是孫家大兒子孫勝,兵敗後從賊回來的,一開始的疑惑自然也迎刃而解。

這般時候,這些人『大膽』出來,聚集在這裡,原因麼,很簡單。

首先,看孫勝回來,想來問問自家孩子的情況;

其次,嚴松被清算,這好比柳樹胡同的虎爺之死,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自然要來看熱鬧,出口惡氣;

最後,孫老漢家的孫勝,雖說如今是太平賊,但土生土長,胡同不少人家看著長大,自然不會太過懼怕,想來問問如今城中局勢。

這些鄰居看到了方銳,嚴松自然也看到了,頓時眼睛一亮,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方爺!方爺!救我!」

他掙扎著,用膝蓋向方銳靠近:「咱們是朋友啊!我賣您過人情的,您忘了嗎?就放過趙嬸家那次……」

聞言,其他人紛紛看過來。

孫勝眯了眯眼,亦是看向方銳,面容更顯陰冷。

「唉!」

在眾人的目光中,方銳輕聲嘆了口氣:「嚴松,你作孽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一日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如何救你?」

「至於賣我人情……這話從何談起?當時,我替趙嬸家給了錢,你不是也收了麼?」

他說著,退後兩步,與嚴松拉開距離,以示不摻和這事,與自己無關。

倒不是怕了孫勝——區區一個太平賊而已。

純粹就是:嫌這件事髒,不想扯上關係。

「方爺……」嚴松聲音中帶著絕望。

其他人卻紛紛鬆了口氣。

不僅是孫家二兒子被嚴松拉壯丁,他們又何嘗沒有受過嚴松殘害?

或家中被拉壯丁;或被敲骨吸髓,壓榨銀錢;或被擄去女兒,禍害……

可以說:基本上整個甜水井胡同的人,都對嚴松恨之入骨,恨不得吮其血、啖其肉,比之柳樹胡同的人家對虎爺,有過之而無不及。

孫勝亦是面色和緩了兩分:「這位是方武者吧?我爹和我提過……待我殺了此賊,為民除害,再作細聊。」

說罷,他一腳將踹了個狗啃泥,手中刀光一閃:「這一刀,是為我弟弟!」

「啊!」

嚴松五肢去了一肢,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痛得面容扭曲,下意識想去捂下肢,可雙手被反綁根本做不到。

「好!」

「砍的好!」

「活該,報應!」

……

圍觀人群面紅耳赤,揮舞著拳頭,一陣叫好。

可謂是:群情激憤。

若他們手上有臭雞蛋、爛菜葉之類,這時,恐怕都要一股腦砸過去了。

『風水輪流轉。前兩日,這嚴松是何等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不可一世……如今卻落得這副下場……』

『還有那位林三公子,當初多麼心高氣傲,眼高於頂,此時,怕也處在驚惶不安之中……』

方銳心中感慨:『在這天翻地覆、魚龍爭渡的亂世,總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

孫勝的刀還在繼續。

「這一刀,是為你強拉的壯丁!」

「啊!」

「這一刀,是為你禍害的黃花閨女!」

「啊!」

……

孫勝越砍越興奮,最後,也不找什麼理由了,滿面潮紅,雙手握刀連連揮舞,似是只為了聽嚴松的慘叫。

尤其是:他的刀不夠鋒銳,力氣不夠大,一刀砍不斷胳膊、腿這般的四肢,就如剁排骨般,一刀刀連剁。

如瘋子一般。

在悽厲的慘叫聲中,孫勝用幾十刀將嚴松削成了人棍,因為不是砍在要害部位,嚴松一時不死,面部朝下,背對眾人,看著就是一坨鮮紅的肉在翕動。

鮮血濺射周圍一丈之地,空氣中充斥著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場面血腥至極。

圍觀鄰居們的叫好聲,早已經變得稀疏、壓低,他們看向孫勝的目光滿是陌生,下意識退後,避遠了些。

『這已經不是為民除害,報仇了怨,而是酷刑、折磨!』

方銳淡漠地望著這一切:『嚴松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要說這孫勝是好人,怕也未必。』

他看向臉上帶著嗜血笑容、滿身煞氣的孫勝,暗忖道:『這人骨子裡,多半有什麼變態因子!』

最終,還是孫老漢實在看不過眼,上前勸說,才讓孫勝手起刀落,給了嚴松一個痛快。

「好!」

眾人這最後的一聲叫好,顯得有些乾巴巴,有氣無力。

隨後。

人群紛紛散去,也沒人留下,去問孫勝自家孩子、或者如今城中局勢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方武者,」

孫勝臉上帶著笑容,上前兩步——可在方銳這個資深演員眼中,卻能看出,對方的笑容有些假。

「方武者住在我家隔壁吧?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可得好好親近親近……我托個大,稱方武者一句老弟……老弟如此年紀輕輕,就是入品武者,前途無量……」

孫勝又是拉關係,又是恭維說好話,最終,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方老弟可願受我邀請,加入義軍?」

「不了,我膽子小,見不得打打殺殺……」方銳一口拒絕。

他若真想投靠太平賊,答應江平安的安排,做個捕頭,不香嗎?何必需要孫勝介紹?

『最重要的是:此人給我的感覺不太對,具體哪裡說不上來,但,有種隱隱約約的惡意……』他暗暗皺眉。

不過,任你幾路來,我自一路去。

孫勝說啥,方銳都根本不接招,草草應付了兩句,就直接離開。

「這人……」

孫勝望著方銳離去的背影,眯起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

方銳回去途中,聽到不少鄰居的低聲議論。

「以前,孫家大娃可是個老實孩子,現在怎麼就……」有人嘆息。

「是啊!心腸夠狠的,那一刀刀,我看著都……嘔!」這是憋了許久,直到此刻,終於壓制不住。

「變啦、變啦!都變啦!回不去嘍!」一個駝背老翁搖著頭,回了自己家。

……

『以前,那孫勝還是個老實人?!』

『這是……以前就心裡藏奸,還是,老實人黑化?』

方銳不得而知,不過,他知道:如今的孫勝,狠辣,有膽氣,還學會了偽裝自己……

「這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賊匪……不,義軍了!」

「果然,環境最能改變一個人啊!無論是釋放出心中的魔鬼,抑或者,讓人成長……」

……

回屋,方銳說了孫老漢家的事。

方薛氏當即就激動了,騰地一下站起:「銳哥兒,你爹也回來了?!」

她一邊在屋裡來回踱步,一邊嘴裡喃喃道:「不知道你爹有沒有受傷,瘦了沒……他那人粗枝大葉的……」

「對了,咱們這就回去,我去收拾東西……」

顯然,這個消息衝擊太大,讓方薛氏有些亂了方寸。

「娘,您別急!」

方銳拉住方薛氏:「現在,城中雖然恢復了一定秩序,可還是亂糟糟的……等明天一早,咱們……」

他還有一個理由沒說:孫勝那人心思詭詐,他想要觀察一下,免得留下禍患。

「阿嬸,您就聽銳哥兒的吧,今夜養好精神,明日一早,咱們再回去……」

「是啊,這大半夜的……不急於一晚上……」

三娘子、江嫂嫂都是勸著,才讓方薛氏逐漸冷靜下來。

隨後。

方銳強硬要求方薛氏、三娘子,還有囡囡、方靈兩個小丫頭,再去睡一會兒;江嫂嫂也帶著牛墩、小豆芽,各自回屋。

……

隔壁孫老漢家。

「……隔壁方小子是武者,不好對付……勝子啊,別去招惹人家,不值當的……」

知子莫若父,雖然孫勝變化極大,但,孫老漢還是看出了自家兒子的一些心思,勸說道。

「沒事,爹,這事你不用管!」

方銳猜測沒錯,孫勝的確對他不懷好意。

原因?

他二弟被嚴松拉壯丁,上城頭死了……方銳明明能幫的,卻袖手旁觀……

「那姓方的,明明幫了趙嬸家,卻不管我家……憑什麼?是看不起我孫勝?更何況,此人還和嚴松有些牽連!」

孫勝不敢怨恨太平賊,卻敢記恨方銳。

只是,方銳是入品武者……

他還從孫老漢口中,知道:之前城中亂糟糟的時候,一波地痞流氓找去了隔壁,然後,就是一片慘叫聲……既然方銳還活著,那麼,那群地痞流氓不是死了,就是被打跑了……

「我武力比不過那姓方的……」

孫勝不是莽夫,自然不會硬來,在太平軍中,他學會了一件事:動腦子。

比如:之前邀請方銳加入太平賊,就是試探,想將方銳拉入他的節奏,坑死……可方銳沒上當。

「是個對手……不過,以後的日子長著哪!」孫勝眯了眯眼。

「唉,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孫老漢知道勸不得,只好在心中祈禱:『希望,別出什麼事才好。』

別的,倒也沒再勸說什麼——他心中,何嘗沒有一絲怨恨,方銳幫了趙嬸家,卻不幫他家……不然,他二兒子未必會死啊!

……

『果然是隱患!』

『只是這原因……就因為:我幫了趙嬸家,沒幫孫老漢家?就因為:我和嚴松有些許牽連?』

這理由,可真夠強大!

『不過,變態的想法,往往不是我這種正常人能理解的……』

另外就是。

前世,方銳也是混過官場的,雖然在底層,但也沒少見過,無仇無怨,只因為你擋路,甚至看你不順眼,就下絆子的……

與之相比,孫勝這種,就容易接受多了。

「孫勝此人,夠狠、夠毒、夠變態……若我沒有察覺,有心算無心,還真可能搞出些么蛾子……」

「可我偏偏察覺到了!」

「此人有一個致命弱點:力量不夠……」

謀多而力弱,志大而才疏!

「我無須和你勾心鬥角,算計來、算計去,直接從物理上消滅你!」

「為免夜長夢多,今夜就搞死這人!」

方銳下定決心。

至於孫勝太平賊的身份?

那又怎樣!

「如黃捕頭那般的官府捕頭,可殺;如孫勝這般的賊……不,義軍,亦可殺。於我、於家人親朋有威脅者,皆可殺!」

方銳心中冷然:「在這世道,你不吃人,人便吃你;你不殺人,人便殺你。唯有殺得人頭滾滾,仇人盡歿,才能讓我心安哪!」

有言曰:對待敵人,要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又有偉人教我:應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

不多時後。

孫老漢家那邊,燈火熄滅。

今夜,孫勝就睡在自家中——攻破縣衙後,上面給他們這些家在城中的兵卒,放了一天的探親假期。

如今局勢,是義軍占據縣城,再加上,這些兵卒家在城中,倒也不怕人跑了。

吱呀!

突然,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音響起。

孫勝唰地一下睜開眼睛,翻身坐起,抓向床頭的砍刀——在太平軍中,他歷練出了這般的警覺性。

可,無濟於事!

那道黑影太快了,如同鬼魅,他剛抓住砍刀,對方就已經來到身前,劈手奪過了砍刀,另一隻手扼住喉嚨,將他整個人提起。

「你……誰……」

孫勝發出含糊不清的細微聲音,隨著扼住喉嚨的那隻手收緊,他漸漸呼吸困難,思維卻被拉長,回憶著今天發生的一切,腦海中陡然閃過一道人影。

『是你!』

在滿心的不甘、絕望之中……

咔嚓!

方銳扭斷了他的脖子。

……

隨後。

嗖!

方銳提著孫勝屍體出門,用麻袋裝了,直接浸入了附近的一個茅坑。

哦,出於人文關懷,為了讓孫勝安息,避免屍首被人起出,擾了死後安寧……那麻袋中還附贈了一塊大石頭鎮著。

——當然,那石頭不是從他家拿的。

「那孫老漢……罷了,一個人失蹤還好,兩個人,就太巧了!」

「再者,孫勝一死,孫老漢家徹底成了絕戶,自顧不暇,哪有心思找事……」

至於孫勝的失蹤?

方銳也不怕牽連到自己身上。

眾所周知,他和孫勝素無仇怨,昨夜,才是第一次見面,根本沒有什麼殺人動機。

他,方銳,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入品武者罷了。

『另外,有江平安那邊的關係,甚至,說不準還有我老爹……不可能因為我住在隔壁,僅僅有那份實力,就被莫須有的罪名牽連……』

嗚咽的夜風中,方銳暗忖著,飛快返回。

……

回屋。

方銳躺在床上,並無什麼睡意,索性打開面板。

這一看,就讓他嚇了一跳。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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