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呼嘯,火在翻卷,沙塵滾滾揚起。

昏黃的火光跳躍,黯淡的光線中,映照出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大片張牙舞爪的地甲蚣,還有刺目的血泊。

「嘶嘶嘶!」

「噗嗤!」

「啊,怪物,不要過來!」

……

地甲蚣的密集顫鳴的聲音、鋒銳的鱗片割開血肉鮮血迸濺的聲音、鐵浮屠大軍慘叫的聲音……

種種聲音交織,匯聚成一曲沙場的死亡樂章。

此時,方銳身邊,只剩下十多隻地甲蚣,還在隨他一道,殺敵破軍。

其它大多數地甲蚣早就殺昏了頭,帶起一蓬蓬揚起的砂礫,沖入營地之中,湧向四面八方,見人就殺,左右兩邊鋒銳的鱗甲張開,如同兩把快刀瘋狂收割生命。

地甲蚣殺瘋了!

而反觀對面,鐵浮屠大軍……

雖然還有兩千多人,可大半重傷,完好的只有八九百人,即使這些人,也沉浸於傍晚的慘痛中。

人無鬥志,兵無戰心,那就和兩腳羊沒什麼區別!

可以說:鐵浮屠士卒的這種軟弱,更加重了地甲蚣殺性,讓它們爆發出了百分之二百的戰鬥力,一隻地甲蚣追著幾十個兵卒亂殺。

——就如前些日子,他們拿著屠刀,面對長淮城的民眾一般。只不過,此刻反轉了過來。

僅僅百來個呼吸,在地甲蚣的衝殺中,已經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

「親兵何在?分散反擊,給我滅了這群畜生……」

鐵浮屠不愧是領兵大將,面對偷襲,極度劣勢之下,仍然組織起了反擊,將小半親兵分散下去對地甲蚣進行分割圍殺。

只見:

那些親兵散入營地,砍了些逃跑的兵卒後,帶領起部分士卒,殺了回去,對地甲蚣開始進行反擊。

地甲蚣外殼堅硬,媲美鐵甲,更能鑽地,但也不是沒有弱點,就比如身下腹部的穀道。

很快,這些士卒就形成一整套對付地甲蚣的手段,加快攻擊節奏,防備它們鑽地,尋找機會將它們挑起,攻擊要害。

短短片刻,竟然就斬殺了四五隻。

『看來,這些地甲蚣單獨面對大軍,被撲滅也只是時間問題。只不過,我也從沒寄希望寄托在它們身上,我真正依仗的,從來都只有自己啊!』

方銳看向前方不遠處帶著親兵迎來的鐵浮屠,繼續向前,與對方形成雙向奔赴。

「結陣!」

在距離方銳只有五十多米後,鐵浮屠驀然一聲令下。

咔咔咔咔!

一塊塊盾牌合攏,形成銅牆鐵壁。

踏!踏!踏!踏!

盾牌後方,親兵步伐整齊劃一,威壓而來,明明只有百來人,卻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到了!」

方銳壓制住身下地甲蚣,任由後方殺紅了眼、已有些不聽指揮的地甲蚣先行上前試探,一頭撞了過去。

轟!轟!轟!

這十幾隻體型龐大,如洪流一般的地甲蚣衝去撞在那些盾牌上,卻如海浪撞上礁石,不能撼動分毫。

「殺!」

鐵浮屠大喝下令。

「殺!殺!殺!殺!殺!」

盾牌陣的孔洞間,一柄柄特製長矛捅出,那些被遏制住了前沖勢頭的地甲蚣,還沒有來得及後退,每一隻就被七八柄長矛攢射,扎得它們嘶嘶痛鳴,退了回來。

「嘶嘶嘶!」

而疼痛也讓這些地甲蚣找回了理智,至少不再失控,簇擁過來向方銳這個主人賣慘。

「罷了,回來吧!」

方銳看向仍在向前,覆壓合圍過來的銅牆鐵壁、林立槍山,腳尖一點,整個人從這隻最大的地甲蚣背上一躍而起。

一刀。

噼里啪啦!

那些長矛從中斷裂,雨點般落下。

兩刀。

轟轟轟轟!

盾牌組成的鐵盾牆壁,大片地炸開,後面一片一片的親兵慘嚎著倒飛出去。

『這般高手?上三品?!可恨,若非山崩,破甲弩、神風箭那些器物仍在……』

鐵浮屠咬牙切齒。

大軍之中,自然是有對付個體強大武者的殺器的,可之前山崩,基本都損失乾淨了,而且也沒有足夠的人了。

不然,若是兩萬大軍完好,軍備充足,別說上三品,就是一品之上,都能給你圍殺了!

「拋矛!」鐵浮屠再次下令。

唰唰唰!

身邊簇擁的親兵聞言,紛紛用力擲出長矛攢射,破空聲大作。

「散!」

方銳揮刀一震,半空中猛地響起一道炸響,那些射向他的長矛紛紛跌落。

而就在他這箇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剎那——

「死!」

鐵浮屠瞅准機會,揮舞半人之高、磨盤大小的雙錘,如雄獅一般悍然撲了過來。

那般巨大的雙錘,在此人手中,卻被揮舞出了極速,在半空中帶出殘影,隱隱裹挾風雷之音。

——此人,赫然和李玄通一樣,同樣有著天生神力!

『好精準的時機把握,不過……』

方銳心頭一動,體內能量網絡貫通,真氣遊走,反手格擋,與對方雙錘碰撞。

轟!

一聲清越巨響之中。

方銳身形晃了晃,腳下地甲蚣嘶鳴一聲,陷入地面半寸。

反觀鐵浮屠,卻是倒飛而回,連連後退,被親兵們接住,雙手滲出血跡。

「將軍?!」一群親兵關切出聲。

「我、我沒事!」

鐵浮屠話雖如此,可瞳孔卻是猛地一縮:『差距這般大麼?不,此人根基穩固、底蘊深厚,根本不是一般的上三品!』

「該結束了!」

這時,方銳嘆息一聲,從地甲蚣背上下來,身形一閃,飄忽而來。

「將軍,快走!」

兩個親兵帶著鐵浮屠向後,其他幾十人,拔刀迎著方銳沖了過去,可只在數刀之間,紛紛屍首分離。

「你們逃命去吧,此人為我而來,我走不了的。」鐵浮屠甩開最後兩個親兵,驀然發出一聲嘆息。

「將軍不走,我等豈能獨走?」

「請讓我們為將軍先死!」

說罷,兩個親兵沖向方銳。

話說,這兩人竟然是中品武者,身上還有著靈符,激發之後,數個巨大的火球飆射而來。

「破!」

可在方銳劈出的數道迴旋刀氣之下,火球熄滅,連帶著兩人也是屍首分離。

——是的,宗師級刀術,在四品配合化勁可激發刀芒,而進入上三品後,與真氣協同下已經變成了刀氣。

另一邊。

趁著這個時間,鐵浮屠已經激發了身上各種法符,周身層層金鐘旋轉,金光繚繞,這才看著一塵不染、如閒庭信步般走的方銳,大喝問道:「閣下是哪個勢力的三品?」

不等方銳回答,他就搖頭:「罷了,時至如今,這個也不重要了。今日,我就要以下伐上,拉一個上三品武者墊背!」

是的,鐵浮屠已經心生死志,只想在最後時刻,拉個墊背,最不濟也要重創對方。

『這層層烏龜殼,普通一刀,恐怕還砍不破……也罷,那就試試是你的盾堅,還是我的刀銳?』

方銳暗忖著,右手持刀,左手輕輕一撫刀刃,刀身嗡鳴,一股極其危險的氣勢開始凝聚。

對面。

「啊啊啊,看我烈火流星爆!」

鐵浮屠大喝一聲,雙手中的巨大鐵錘不知何時亮起兩團大火,似是將火球靈符的效果灌注到了上面!

隨後。

他拎著雙錘,開始飛快轉圈,加速、再加速……

然而——

還沒等鐵浮屠蓄勢完成。

咔!

方銳以宗師級別的刀術,搭配三品真氣,直接一刀橫空,砍出了一丈長的炫白色刀氣,直接將鐵浮屠體表層層虛幻金鐘破碎。

再之後。

轟!

真氣爆發下,鐵浮屠肉身直接粉碎,只剩下兩把燃燒的大鐵錘撲通一聲落地,在燃燒了一會兒後,不甘熄滅。

「我可不是那些主角,會傻乎乎地等敵人放大招。」方銳淡漠收刀。

此時,這邊極其絢麗的一幕,為營地中不少人所看到,在一片驚呼聲中,引發大亂。

「不好了,將軍被殺了!」

「將軍被殺了!」

「將軍死了!」

……

這般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直接讓營地中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抵抗土崩瓦解,而已經被牽制、處於下風的地甲蚣們,在重新被放開後,殺性更重。

……

不多時後。

火光沖天而起,方銳帶著一群地甲蚣,返身沒入黑暗。

……

次日中午。

烈日之下,千餘騎兵一人雙馬,正在飛快趕路,若是留心觀察,便能發現這其中大半都是武者。

「唳!」

這時,一隻蒼鷹盤旋而下。

咔!

李玄通接過傳訊,放緩馬速,打開密信,旋即就是驚咦一聲:「鐵浮屠死了?!」

——昨夜鐵浮屠營地,足有兩千餘人,不乏有漏網之魚,將消息帶出去擴散,為人所知。

「可惜了,未能手刃此人,親手報仇!」

他皺了皺眉,詳細看去,臉上的表情漸漸由遺憾轉為凝重:「操控地甲蚣、刀劈盾兵、一刀砍出數丈刀氣?」

『前者是靈師的手段,後兩者,一般三品都無法做到,這情報中……真的沒有誇大其詞?!』

『罷了,不管如何,另一勢力插手大澤府局勢已是事實,我必須加快速度了!』

李玄通暗忖著,大手一揮,下令道:「吩咐下去,全軍加速,三日之內必要到達大澤府城!」

「是!」

……

常山縣衙。

「軍師大人,有飛鷹傳訊!」幕僚推門進來。

「鐵浮屠已死?靈師手段?上三品強者?」

甄佚喃喃著,看過之後,就搖搖頭放下,不放在心上了。

在鷹嘴峽山崩一事後,他心臟承受能力提高不少,如這般『小事』,都不大放在心上了。

——反正距離很遠,又不在常山城,就算為難,也有李玄通擋在前面,急個什麼?

反倒是另一件事,讓甄佚很是焦頭爛額。

『近來,我又是故意設了幾局,引誘暗中那人出手,可對方就是不上當,如縮頭烏龜一般,極有耐心。』

『這可真是棘手啊!』

至於對方已經離開,不在常山城?

這個可能,甄佚也有想過,可怎麼可能嘛?那般高手來到,一定有大圖謀,怎麼可能什麼都沒做,就那麼跑了?

『一定是再和我這個老人家比耐心,嘿,有意思!』

甄佚重燃鬥志,重新開啟了又一輪和空氣的鬥智斗勇。

……

中午,燦金色的陽光下。

「吁!」

方銳一勒韁繩,放緩馬速,看向俯臥在地平線上雲山城的巍峨輪廓:「終於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就自己一人一馬,沒帶地甲蚣那群玩意兒。

——倒不是不想帶,而是帶不走,對方對生活環境有極嚴苛的要求,而且那群玩意兒還和鐵浮屠之死聯繫在一起,現在就是麻煩的代名詞。

不過,也沒有讓那群地甲蚣閒著。

臨走前,方銳用刀給它們雕了個石瓮,布置下任務,要那些地甲蚣往裡面存『山石靈乳』,準備等個幾十年,再回去看看。

城門在昨夜『鷹嘴峽山崩』的消息傳出後,今日一早就恢復了正常,通行如常。

進城。

方銳聽到茶館酒樓,街道巷尾,無數的議論聲。

「鐵浮屠大軍遭遇山崩,全軍覆滅,這就是義軍的運氣啊!」有人感嘆。

「可不是?聽說在山崩當時,玄通大將軍正好突破,這不是時運,又是什麼?」另一人贊同道。

「嘿,看到了嗎?今早玄通大將軍帶兵出城了!」

「應該是去打府城了吧?」有人猜測道。

「我看也是!鐵浮屠大軍一滅,咱大澤府中官府力量為之一空,這就是義軍的大好機會,玄通大將軍成事的可能很大!」

……

『李玄通不但傷勢恢復了,還突破上三品,出城去攻打府城了?!』

方銳只感覺荒誕:『不是,不是說李玄通重傷,怎麼就一下子突破了?比我這個開掛的都差不了太多?』

這一刻。

他心中,驀然浮現出一種強烈的預感:即使沒有自己出手,鐵浮屠來襲的大軍,也會以一個『合理』的方式敗亡。

『這已經不是水深的問題了,而是……有人在下棋!』

方銳仰天望去,只感覺這南境三州如一副巨大的棋盤,一隻遮天大手在這裡撥弄著一切,要將這裡攪得天翻地覆。

蒼生、如李玄通一般的蛟龍、乃至大虞三州內的官軍,都只是壓上這局棋盤的棋子!

『那幕後黑手索要達成的目的,更多的目前我還看不清楚,但聯想到《常三柳遊記》中五十年前東境四州大洪,至少有一項:減丁。』

『再聯想到,大虞很可能屹立千年不倒,王朝周期率……簡直細思極恐!』

與此同時,方銳心中生出明悟:『我爹之死,從某種程度上說,並不是巧合,反而是某種大機率事件。』

就如在前世的大環境中,除非跳出城市,隔斷對外聯繫,不然,將時間線拉長,幾乎不可能不感染。

『在這盤殺局中,如今之我,也遠遠算不上棋手,最多,只能說是一顆暫時看不見的棋子。然而,其它棋子一個個被吃掉,最後剩下的,就會顯得格外顯眼!』

『甚至,不用等到那種程度,我破入三品,已經算是一條體量頗大的魚了,若在這三州中的府城、州城折騰,遲早會引起注目。』

就如一個跨省連鎖的餐飲店,如果只是一個小縣城的鋪子一兩月業績波動,幾乎很難引起關注,而若放到一個市中,那就有一定的可能了。

此時,方銳心中,萌生出一個強烈至極的想法:『離開這裡!徹底離開南境三州!』

『其實,離開也好。』

他一邊飛快返回,一邊思量著這個可能:『這南境三州的水太深,根本沒法玩兒,爹已經……不能再讓娘、三姐姐、靈兒、囡囡她們,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

小院。

「汪汪汪汪!」

幾隻大狗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叫聲,可沒叫幾聲,就停下,搖著尾巴,直奔門外。

「兄長回來了?!」方靈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向著門口奔去。

「阿銳哥!」囡囡也撲騰著兩條小短腿跟上。

「喲,靈兒、囡囡,都重了些哈!」

方銳一手抱起一個,掂了掂,笑著摸了摸她們腦袋。

叮鈴鈴!

屋內,響起因為動作太快,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

「銳哥兒?!」

方薛氏、三娘子快跑著從裡屋出來,看到方銳,又頓住,放慢了些,眼中皆是有著淚花。

「銳哥兒,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

「餓了麼?我去做飯……」

「是餓了。」

方銳笑著,心中一暖,與她們一同進屋。

彼時。

秋日的風徐徐不躁,吹動午後斑駁的光影,一壁的爬山虎簌簌顫動,牆角有淡粉如薔薇的菊花搖曳,開得正好。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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