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閉目盤坐時,靜如處子,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聽到周易腳步聲接近,老道緩緩睜開雙眼,眼仁發綠,瞳孔赤紅。

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恍如惡鬼。

眼珠隨著周易走動而轉動,待離得近了,忽然如惡狗一般撲過來,雙臂穿過鋼柱亂抓,露出漆黑如墨、枯瘦如雞爪的五指。

嗷——嗚——

老道嘴裡發出無意識的吼叫,嘴裡黑黃牙齒,尖銳稀疏,顆顆尖銳如刀。

胡亂的啃咬精鋼,留下一道道齒痕。

周易早就有所預料,腳步在倒數第四個台階,準確停下。

狂躁片刻,似是乏力了。

老道精神逐漸恢復平靜,重新盤坐在籠中,面帶和善微笑:「貧道紀盛,見過這位道友,不知今夕是何年?」

周易雙目茫然,似是聽不到老道說話。

「閉關三十年、四十……七十還是八十,不知多少年,過得都是渾渾噩噩……」

「今日見了道友,只覺得格外親切。」

「貧道閉關苦修五百年,今日終於飛升成仙,享大逍遙,得大自在!」

老道聲音時高時低,或呢喃自語,或高聲呼喝,言語間混亂的時間觀,時而跳到三十年前,時而又閉關幾百年。

「今日貧道飛升成仙,便攜道友同遊仙界!」

「那是一方雲霧浩渺的世界,有仙子起舞,有天將執戈……」

「明珠玉樹,鸞鳳群集……」

「貧道披絳紗衣星,乘雲氣,御飛龍,遨遊三十三仙天宮……至那瓊台蘭閣,金鐘齊響,天鼓齊鳴,恭賀本座得道飛升!」

「本座講道之日,天降妙花,地涌金蓮,有玉兔參拜,有金烏叩首……」

老道說到最後,言語癲狂散亂,雙目熾熱如火,雙臂胡亂揮舞,完全是陷入幻境不可自拔的瘋子。

周易默默的聽著,對老道怪異行為很是理解。

任誰在狹小、幽暗的囚牢中囚禁八十餘年,連送飯的都是聾啞人,大可能會精神崩潰。

老道姑且稱呼為紀盛,每次聽他說出的名字都不同,而「紀盛」出現的頻率最多。

紀盛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聲音從高亢到落寞,最後雙目迷惘的癱坐在籠中。

低頭看了看雙手,慕然間雙目淚流。

「嗚嗚嗚……」

周易等到這時候,才敢發出聲響,將食盒放在第三層台階上。

紀盛擦去眼淚,收攏散亂白髮,揉了揉扭曲僵硬的臉,恢復了些許人氣兒,對周易拱拱手。

「多謝。」

隨後,紀盛將食盒拎到鐵籠前,打開後將幾樣菜肴擺放好,又斟了杯酒,動作不疾不徐穩重優雅,仿佛落難囚牢的公子哥。

吃罷,紀盛將食盒放回第三層台階,回鐵籠中央盤坐。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念誦道家清心法咒,驅逐心魔,試圖能時時保持真我。

周易小心收回食盒,絕不能因為紀盛看著正常,就去下面台階。

這是錦衣衛拿不少人命換來的經驗,紀盛看似瘦弱,力量卻是極大,將人抓到後會活生生的撕咬至死。

周易回到洞口,敲了敲鐵蓋。

片刻後掀開一條縫隙,確認是老鄭頭,才徹底將鐵蓋打開。

周易與同僚嗚嗚打過招呼,拎著食盒離開,心底默默計算紀盛發瘋時間。

「力竭越來越快,已然油盡燈枯,活不了幾年了!」

紀盛死後會不會留下遺產,周易並不確定,也不會去強求,諸如與紀盛交流講條件之類,更是從來沒想過。

縱使一無所得,左右不過十幾二十年而已!

……

一晃四年過去。

去年「老鄭頭」年老體衰,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錦衣衛從牙行買了個聾啞青壯,名喚李順,負責地底送飯。

周易搖身一變,又成了小順子。

又聾又啞也有好處,平日裡少有人理會周易,無需擔心有破綻。

這日。

周易拎著食盒,向詔獄深處走去,途中經過一處牢房,見到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打太極拳。

無需辨認,正是於肅。

身形頓了頓繼續向前走,沒有暗中傳音詢問。

進入地底。

紀盛見到活人走過來,發狂撕咬一陣,時間比起四年前短了大半。

直至累的氣喘吁吁,赤紅雙眸緩緩褪去,竟然沒有照例陷入癲狂幻想。

紀盛陷入的幻境有許多種,有時飛升成仙,有時稱宗做祖,甚至幻想道侶三千,基本上將修仙之人的大欲享受了個遍。

「狗皇帝,紀某縱使死,也要你闔族誅絕!」

周易雙目茫然,神情毫無波動。

……

同福坊。

袁府比起幾年前擴張十來倍。

周圍住戶言稱八字與宅子相剋,對仕途、生意有大影響,紛紛求袁指揮使解憂。

袁順低價收購過來,大肆建造假山流水,一一對應老家徐州名山名水。

如此奢靡無度,在神京也是首屈一指。

朝廷御史紛紛上書彈劾,羅列袁順十大罪,請正統帝誅袁家九族,以正國法。

正統帝以證據不足為由,屢屢袒護袁順,以至於錦衣衛氣焰愈發囂張。

書房。

袁順正在練字,筆走龍蛇,隱隱有大家風範。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字不錯。」

袁順抬頭見到白髮老者,藏青道袍不知穿了多少年,連忙躬身施禮。

「見過主上。」

「這麼多年了,還在乎什麼虛禮。」

周易隨意坐在椅子上,打量了袁順幾眼,說道:「平日裡少操些心,再多吃些補藥,興許能多活幾年。」

袁順此時五十多歲,本該是官場大展宏圖的年紀。

由於早年修行吞天魔功,虧了二十來年壽元,已然鶴髮雞皮,老態龍鍾,容貌比實際年齡蒼老得多。

袁順恭敬道:「謝主上關心,卑下已經安排好後繼之人,定不會耽擱事。」

「記得將袁家分一支去北疆,老夫可沒時間照顧太多。」

周易叮囑兩句,旋即問道:「於肅那老頭,怎麼又進了牢房?」

「昨日早朝,戶部劉尚書、吏部董尚書以及十餘位御史,同時彈劾於大人。言稱於家族人借著於大人身份,大肆賣爵鬻官、貪墨受賄。」

袁順說道:「同時,弘州知府上奏,於家族人侵吞田產,打死了不少人,由於打著於大人名號,地方官吏不敢管束。」

「於家族人?」

周易眉頭一挑:「老夫聽說,於肅早些年與族人決裂,連父祖的墳都遷了?」

「主上有所不知,當年於大人與張黨鬥爭關鍵時候,不少御史彈劾於大人不孝,不能為讀書人表率,更不能擔任內閣首輔。」

袁順回答道:「於大人便回老家,將祖墳遷回族中,又將名字錄入族譜,以全任孝。」

周易沉吟片刻,繼續問道。

「族人為禍,不至於首輔入獄,真正原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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