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講法三日,一日一經,今日便講我佛根本經文……」

「往昔惡業,皆由貪嗔痴……」

「除一切心毒,修最上智……」

「……一切皆隨業力生!」

妙善講經聲傳出廣場外,隨風飄出數里,猶如在行人人耳邊呢喃。

佛法加持下,呢喃聲讓人通體舒暢,情不自禁的向廣場匯聚。不過片刻時候,廣場四周都擠滿了人,許多人在牆上樹上屋頂上聽經。

妙善講妙處,手掐說法印,頓時天花亂墜,地涌金蓮。

場中佛門信眾見此,席地盤坐,誦讀佛經。

許多不信佛的聽眾,見到此異像,頓時對佛祖生出幾分敬仰。

唯有場中聽經的修士,忍不住撇嘴,只是玄妙些的幻術而已。。

其中有幾個桀驁不馴的道人書生,高呼無量天尊、子曰,發出噓聲怪叫。

妙善對此視而不見,已經習以為常,一路東行百萬里,見過虔誠信眾,也見過惡佛甚至滅佛的佛敵。

遇上這等人,當他不存在即可,無需理會。

「……如此圓行圓證,終頓入佛地!」

一部經講了近兩個時辰,站著聽經的人絲毫沒有感到疲倦,反而有種酣暢淋漓之感,如夏飲冰水,冬日暖陽,老婆孩子熱炕頭。

妙善聲音漸落,聽眾從講經聲中清醒過來,心中生出不舍。

人群中一些奇人異士,卻知曉正戲才剛剛開始。

果然。

妙善話音剛剛落下,台上便多了兩個老者。

其中清瘦老者,和顏悅色道:「禪師,聽你講經所悟頗多,還請幫忙解惑一二?」

體胖老者話語頗有些咄咄逼人:「吾乃法家後學末進,有幾個佛門的案子,還請神僧評判一二。」

二人一出現,原本起鬨的人頓時安靜下來。

「嘶!竟然是顏先生、商先生,這兩位幾十年沒露面了。這和尚,什麼來頭?」

張誠雙目靈光閃爍,手指掐算,絲毫看不懂妙善的底細。

周易緩緩說道:「聽說是羅漢親傳大弟子,在佛域地位不凡。」

「嗯?」

張誠眉頭一挑,疑惑道:「老周你哪來的消息?」

從來是周易向張誠打聽消息,畢竟才成就煉神幾年時間,關係網還沒有鋪開。張誠是三百年煉神高人,交遊廣闊,基本上有什麼新鮮事都能知道。

周易早就想好了理由:「近些日在煉丹之道上頗有所得,從幾個求丹的道友那裡得知。」

「嘖嘖嘖!老周了不得,悟性非凡,功德在身,還精通丹道……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就陽神。」

張誠嘖嘖稱奇,神色毫不掩飾的艷羨。

尋常人交友是禮尚往來,慢慢有了交情。丹師尊貴,有的是人上趕著結交,關係網輕易就能超過別人百年積累。

兩人說話聲沒有隱瞞,台上時刻關注的妙善,神色忍不住的詭異。

現在的真仙,都如此苟了嗎?

妙善心中不斷回想,自己路上遇到的看不懂的人,有沒有可能是隱匿真仙,有沒有得罪對方。

顏先生髮覺妙善神情不屬,疑惑道:「禪師?」

「貧僧初來寶地,有些認生,還請居士海涵。」

妙善很隨意的尋了個藉口,繼續說道:「不知居士聽經,有什麼疑惑?」

「吾疑惑,僧人不事生產,平日裡就是參禪念經。嘴上說施恩大眾,卻是受信眾供養,恍如國家社稷之蛀蟲。」

顏先生笑容滿面,話語如刀,問道:「禪師以為何解?」

「居士所說不無道理,然而……」

秒善說道:「普羅大眾務農,是在土地種田,得稻米黍麥。我佛便是在人心上種田,消除業障,導人向善,二者只是分工不同,實則無異也!」

「禪師所說人心種田,哪裡是為了消除業障?還不是為了自己修行,最大的好處還是落在自己身上!」

顏先生笑著說道:「既然是為了自己修行,就不要宣揚什麼度人,太過虛偽,只是度自己而已!」

嘩!

廣場上傳出一陣喧譁聲。

佛門根本理念便是度人,經過這老頭一頓解釋,成了自私自利度自己。

其中一些信眾臉色忽的慘白,情緒激烈的甚至要衝上台去,將老頭拉下來打一頓,讓他明白什麼叫物理度化。

一道道靈光閃爍,或者道門定身術,或者儒家術法,將人群穩定下來。

此時講經已經變成了辯經,一方是儒家頂樑柱,一方是佛域神僧。

尋常人只聽到顏先生言語鋒利如刀,道行高妙的修士,看到的是儒家與佛門理念的交鋒。

妙善沉吟片刻,話題一轉說道:「居士氣度不凡,可否告知姓名身份?」

「老朽顏文山,曾任玉京書院山長!」

顏文山名字傳道人群中,無需修士制止混亂,場中頓時安靜下來。

妙善繼續問道:「顏先生可曾在朝廷任職?」

顏文山回答道:「老朽當過幾十年官,六部尚書內閣首輔都有做過。」

「貧僧曾聽大儒講經,讀書人要有大願,治國齊家平天下。」

妙善緩緩說道:「讀書人亦不事生產,亦在治國齊家過程中修行,不知是否自私自利?」

顏文山沉吟片刻,拱手道:「佩服佩服!禪師好口舌!」

「阿彌陀佛!」

妙善宣了聲佛號,說道:「佛度人是修行,度己亦是修行,顏先生著相了!」

「哈哈!和尚有趣,老朽想來看這廝偽善,偏偏說不過他。」

法家門徒商先生笑聲都帶著冰冷:「今日總算遇上個更偽善的傢伙,讓他受些教訓。」

顏文山冷哼一聲,一甩袖子想要離去,不過還是留了下來。他倒要聽一聽,商老頭如何與妙善辯經。

法家在經文辯論上,遠遠不如儒家,更如何與佛門相比?

妙善問道:「不知老先生姓甚名誰?」

「老朽商刑,不可商量的商,處以極刑的刑!」

商刑說道:「老朽才疏學淺,未做過官,只研究些刑律。近些日子,遇到幾件案子,頗有些疑惑……」

「還請商先生講!」

妙善神色肅穆,嚴陣以待。

法家可不同於儒家,關乎律法判定,今日若是回答錯了,說不得會害人性命。

「前些日,六扇門搜查西郊普渡寺,發現幾個江洋大盜在寺中為僧。」

商刑說道:「其中最老的一個,已經有九十多歲,五十年前作惡一方,滅門屠戶只是等閒。罪名最大的是個反賊頭子,三十年前破縣屠城……」

「入寺最晚的不過三年,是個採花賊,一朝頓悟,便成了佛門僧人!」

「六扇門捕快將其緝捕時候,主持竟然以死威脅,說什麼既然放下屠刀遁入空門,凡塵俗世的律法就不該判罰!」

「按照大乾律,窩藏江洋大盜等同犯,窩藏反賊為抄家滅族之罪,」

「禪師,你覺得這主持該不該死?」

妙善眉頭一皺,商刑問的不是那些僧人該不該死,而是普渡寺主持。

佛門確是有些藏污納垢,妙善對此向來不支持,直接說當斬即可,還能彰顯佛門清凈。

說不當斬,直接違逆了大乾律法,憑什麼僧人窩藏罪犯不違法,很容易引起普羅大眾反感,於日後傳播佛法有害。

說當斬,不止顯得妙善心冷,寒了同門僧人的心。

更重要的是經過佛域神僧認證,大乾必然將此做成鐵案,將來寺廟發現江洋大盜,必然循此案判罰。

當真是窩藏也就罷了,佛門僧人有許多不知來歷的,誰知道是不是罪犯?

朝廷再黑心一些,故意放幾個罪犯成為僧人,再查上門來……、

商刑的聲音,傳入廣場上聽經眾人耳中,引起嗡嗡聲議論不斷。比起信奉佛門,律法公正嚴謹,更受普羅大眾關心。

顏文山撫掌笑道:「有趣有趣!老刑頭,你是如何想出此辯?」

「吾與你不同,從來沒有特意想過辯經勝負。只是發現了律法不嚴,難以罰惡,今日有域外神僧在,便特意來請教。」

商刑說話聲一板一眼,仿佛鋼鐵摩擦碰撞聲:「儒家天天空談治國,不如務實一些。」

「哼!」

顏文山冷哼一聲,沒有多說。

今日主要矛盾是妙善,否則按照他的脾氣,必然引經據典說的商刑啞口無言。

「商先生大善!」

妙善聞言,面露羞愧之色:「主持雖是行善,卻也縱惡。善行不抵業障,依律當斬!」

「多謝禪師!」

商刑僵硬的面上微微露出笑容,明明贏了,卻躬身施了一禮。

妙善此言,讓大乾律有言可依,必然大幅減少寺廟隱匿罪犯,可謂功德無量。

「商先生無需多禮,貧僧也有生出貪念,想要庇佑那主持。」

妙善說道:「幸好先生只為罰惡之言,點醒了貧僧,差一點就惹下業障。」

一僧一儒一法,一勝一負,可謂平局。

短短几句話,比起天花亂墜的講經,似乎更加平淡。然而在修士耳中,無異於道路之論,比起講經要玄妙十倍百倍。

從影響深遠論,好聽的經文也比不上幾句辯經。

「今日講經結束,諸位明日可再來,三日之後貧僧便繼續東行而去……」

妙善說完正待離去,忽然台子下方近處,一道身影站了起來。

若是尋常位置,妙善或許不會注意,偏偏是緊挨真仙的座位,而且此人與真仙言笑晏晏,關係顯然非同尋常。

「禪師留步,小僧不戒,有佛法不明,想要請教一二。」

張誠雙手合十,姿勢端正,神態恭謹,可惜地上大片的菩提子殼,以及滾落椅子下的錫杖,很難讓人相信他虔誠信佛。

妙善和顏悅色道:「不戒法師請說?」

張誠說道:「小僧只問一句,修佛,可得長生麼?」

「長生?」

妙善心思一顫,認定此人就是受仙人指使,畢竟昨日才與仙人講過佛祖長生不死。

小心斟酌了語句,說道:「修佛不是為長生……」

話音還未落地,張誠就將明黃僧衣脫下來,露出裡面藏青色道袍。

「和尚?」

「道士?」

「張子長?」

「那就沒事了……」

聽經人群中有幾個煉神高人,認出張誠後,立刻就不奇怪了。

「……」

妙善當沒看見,自顧自繼續說道:「不過修佛可以得長生!」

「哎呀!怎麼起風了?有些冷!」

張誠說著話,將僧衣重新穿上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謝禪師解惑,日後必然勤加修行佛法。」

「不戒法師,貧僧觀你氣象不凡,便多言奉勸一二。」

妙善的聲音傳入所有人耳中:「色即是空,紅粉骷髏,以後少去春風樓,免得壞了佛法修行!」

「哈哈哈!」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笑聲,誰不知道春風樓,是洛京一等一的勾欄。

張誠不以為恥,反而面露喜色。

「不愧是佛域神僧,竟然也看我不凡?我自己看也是!」

「……」

妙善默不作聲的消失不見,與張誠說話,比顏、商二人還要心累。

商先生對著張誠微微點頭,施展挪移律法,回了稷下學宮。

顏先生讚許道:「你小子不錯,有時間去玉京書院做客!」

神僧講經第一日,便以此落下了帷幕。

天降金蓮的妙處,天花亂墜的異象,佛門經文的玄妙,以及佛儒法辯經,立刻傳遍了洛京大街小巷。

第二日聽經人數,翻了幾倍不止,擠滿了整個尚善坊。

京衙派人來維持秩序,比起昨日漠不關心,態度好了許多。

妙善冒佛門之大不韙,應下大乾律法,得到了朝廷官吏認可,確實與雲洲佛門有些不同。

當然流傳最廣的永遠不是正經事,誰沒事看嚴肅新聞,花邊小道消息才最有趣。

於是繼呂天成之後,洛京又多了位神人,名為不戒法師,只聽這法號便不同尋常,不戒酒不戒肉,以及最重要的不戒色。

一些腦子靈光的說書人,已經開始講述不戒法師的故事,贏得了滿堂彩。

題材來源很多,比如將某禁書中的主角,換成不戒法師,經過修改編纂,就成了喜聞樂見的新故事。

張誠對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得意的與周易炫耀。

「老張我長生難得,又無鴻篇巨著傳世,想要證明世上來過,這就是個法子!」

「呂天成和不戒法師,就是老張留下的印記,會代替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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