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五十五年。

臘月十七。

距離年關尚有十數天,洛京已經熱鬧起來。

車水馬龍,張燈結彩。

忽然有消息從南疆傳來,朝廷軍隊在飛龍嶺大敗,南疆四州盡數落入徐逆手中。

初時,百姓尚且不相信,然而傳聞愈演愈烈。

徐奉先占據四州,國柱公孫大將軍身隕……

徐奉先立國號大順,登基稱帝……

大順帝封禪定陽山,封賞功臣……

消息一個比一個誇張,一時間成了百姓趣談,紛紛指點江山,痛罵散播消息的徐逆姦細。。

直至公孫家成年男子,披麻戴孝跪在皇宮外,請戰南疆。

洛京一下子就安靜了!

……

司天監。

「袁大人,陛下那邊催三次了,咱家快扛不住了!」

面白無須的內侍,在監天台上來回踱步,聲音尖銳焦急。

袁監正沉默不語,怔怔的看天上星象變化。

監副、司吏恭候一旁,不敢絲毫言語。自南疆傳來消息,監國太子連發十二道口諭,詢問大乾國運變化。

之後又有景泰帝密令,內侍司副總管前來催促。

至今一天一夜過去,號稱星象第一的袁監正,仍然沒有回應。

再這麼拖下去,惹得景泰帝發怒,監天司上下都得受責罰。

「袁大人……袁大人,您可是給咱家一句準話啊!」

一連幾聲催促,袁監正仿佛如夢初醒,雙目從迷茫緩緩恢復正常。

「朱公公,陛下問什麼來著?」

「當然是……咳咳!大乾國運昌隆,什麼時候能平滅徐逆?」

朱公公暗中舒了口氣,近些日有幾個內侍,口不擇言,不知填了哪口枯井。

「妖星見於月旁,赤氣出於亘天,天下兵戰之兆!」

袁監正緩緩說道:「大乾有陛下,國運自然穩固,徐逆不過逞一時之雄而已。」

「袁監正,要不您再看看?」

朱公公暗示道:「徐逆不過區區亂匪,怎麼能影響到天下?」

袁監正瞥了朱公公一眼,暗罵內侍小人,只會阿諛奉承。

欽天監是大乾機要部門,袁監正亦是上三品高人,又是天機殿門徒,不用懼怕凶戾殘暴的內侍司。

「朱公公是懷疑貧道觀星術?」

「袁大人勿怪,咱就是個奴僕,不願陛下生氣。」

朱公公說道:「陛下若是不高興了,袁大人可落不得好!」

袁監正聞言仿佛受了侮辱,對著萬壽宮方向拱手,義正言辭說道:「本監正赤膽忠心,所見星象變化,如實告知陛下,可不似朱公公圓滑!」

「好好好!咱家就回去稟報。」

朱公公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待到朱公公走遠了,袁監正身子忽然一軟,癱在了監天台上。

監副上前攙扶,說道:「陛下喜歡聽好話,監正說說就是了。兵馬之亂又不是沒發生過,何必自己承受陛下威勢怒火。」

司吏說道:「南監副說得有理,以陛下的性子,只是例行詢問監天司,報喜不報憂也沒什麼大不了。」

監天司其他人紛紛稱是,即使不願說謊,報一個星象混亂也可。

觀測星象變化,本就困難重重,景泰帝也不會說什麼。

「你們以為,本官不是報喜?」

袁監正擦了擦額頭,緩緩說道:「周司吏,觀星術中記載,熒惑守心,墜星東南,是什麼預兆?」

「此乃觀星術異象篇第七章,熒惑守心,預之帝崩……」

周司吏說著說著,臉色刷的慘白。

監天台上頓時鴉雀無聲,諸人心神震顫,不知該說什麼。

「此事大家都知道了,若是傳出去,大家一起死!」

袁監正抬頭望天,朗月高懸,一顆妖星緊鄰明月,閃爍飄忽。

……

洪府。

書房。

兵部諸多官吏匯聚一堂,正在激烈討論。

時而痛罵徐逆勾結妖族,實屬人族敗類。

時而互相指責對方,支援調遣不力。

飛龍嶺扼守險要,軍中高手不弱徐逆,豈能一敗塗地?

兵部尚書洪成業看著手中奏報,比起街上真真假假的傳聞,來自甄州城隍的秘奏,戰爭經過詳實了許多。

三悟抵擋偽帝徐逆,軍中高手不落下風,府兵憑藉地利絞殺龍騎軍。

原本朝廷占據優勢,逆轉就在公孫起遇刺身隕。

之後府兵潰敗,三州盡落徐逆。

「柱國公身上有先帝賜寶,怎麼會遭到刺殺!」

洪成業年歲極長,論輩分比公孫起還要高,屬於朝中常青樹,對一些秘聞知之甚清。

「柱國公為國身隕,理應追封,蒙陰後人,方能收攏壯大軍心!」

岑侍郎忽然從座位上站起,指著左侍中崔離的鼻子,痛罵道:「你這廝只會在京中大言不慚,狗屁文弱書生,只會紙上談兵,敢不敢去南疆走一遭?」

「粗鄙武夫,腦子裡只有打仗,豈不知上兵伐謀?」

崔離慢條斯理的說道:「柱國公先前功勳確實不假,然而飛龍嶺一役,大敗虧輸,也是事實。功過不能相抵,所以如何不能議柱國公之罪?」

「狗窮酸,找打!」

岑侍郎是公孫將軍一手提拔,聞言火爆三丈,真氣運轉發出戰馬嘶鳴聲。

「金戈鐵馬!」

崔離也不是好相與,大乾的大儒可不只會講經,打起架來也是狠辣兇猛。

「肅靜!都是一部同僚,像什麼樣子?」

洪成業一揮手,輕而易舉鎮壓了兩人。

岑侍郎雙目圓瞪,若是眼光能殺人,崔離早輪迴幾十次了。

崔離優雅的坐回椅子,品了一口香茗,說道:「下官可是聽說,公孫家有個小輩名武,飛雲州平叛時,屢立戰功,號稱小殺神,可惜啊……」

鎮北軍一直由公孫起執掌,上下兵卒視唯其馬首是瞻,自大將軍身隕消息傳回,鎮北軍就情緒激烈,誓要南下為大將軍報仇。

若是再以小殺神公孫武為首,定能再壯三分聲威。

崔離說到這裡頓了頓,繼續說道:「國柱公後人,在皇城外跪一天了,陛下仍然沒有動靜!」

書房中瞬時安靜,兵部諸官面面相覷。

岑侍郎驚呼一聲:「這不可能!陛下豈會如此昏庸?」

崔離眼中閃過一道冷芒,看岑侍郎已經是個死人。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不等洪成業說話,房門自開。

內侍司秉筆大監趙公公走進來,瞥了一眼岑侍郎,對洪成業拱手施禮。

「見過洪大人,陛下口諭,允燕王李樂請南征,兵部早些做好軍務調遣。」

趙公公環視周圍一遭,說道:「既然兵部各位大人都在,也省了咱家逐個通知。陛下親口說了,三月時間,徐逆不除,問罪兵部上下。」

「領陛下旨!」

兵部諸官起身領旨。

燕王李樂善軍伍殺伐,數次平叛嶄露頭角,領兵南征也在情理之中。

趙公公轉身離去,將要踏出房門時候,忽然回頭說了一句。

「陛下春秋鼎盛,年富力強,可還未老!」

……

萬壽宮。

不見青煙裊裊。

也不見平日裡講經的真人。

監國太子、四位閣老跪伏在下方,等候景泰帝訓斥。

徐奉先稱帝,屬實挑撥到了景泰帝神經。

無論能否平定大順偽國,史書上都會記載,景泰朝大乾國裂。

「朕聽聞上古聖皇,生前選定監國,退位禪讓,扶上馬送一程。」

景泰帝聲音淡漠:「朕之功績,不敢自比聖皇,卻願意禪讓帝位,允太子監國。如今,大乾國裂,諸愛卿當初如何答應朕的?」

四位閣老都是一品大儒,此時只覺山嶽降臨,鎮壓的抬不起頭。

監國太子面色慘白,身子不斷顫抖,自昨日聽到徐逆稱帝,就惶惶不可終日。

唯恐父皇賜下一杯毒酒,將所有罪責背下來。

「嚴愛卿,你來說一說?」

「稟陛下,臣聽聞徐逆禍亂,忍不住痛哭。那徐逆尚在洛京時候,臣就與之切齒痛恨。」

內閣首輔嚴高聲淚俱下控訴道:「臣早些年上奏,武夫性格乖戾,擁兵自重,實屬朝廷禍亂源頭。理應以文馭武,馴化武夫,自是不會再有徐逆之亂。」

景泰帝面色不變,轉頭看向監國太子。

「太子以為如何呢?」

「父……陛下,兒臣認同嚴大人所說,以文馭武之道。」

監國太子聲音顫顫:「前有寇逆,後有徐逆,又有裴逆,皆是武夫作亂。」

景泰帝面色逐漸冷厲,微微頷首,似是同意又上似是嘲諷。

「既如此,太子與嚴愛卿一同商議,如何處理此事。朕既已禪位,諸多政務,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臣領命!」

監國太子和四位閣老都鬆了口氣,至少性命保住了。

待到太子等人離去,萬壽宮只剩下景泰帝一人,忽然將桌子上的茶盞筆架掃落在地。

「以文馭武……一群誤國廢物!」

景泰帝發泄一番,手中出現青銅寶鏡,真氣輸入其中。

片刻之後。

鏡面波紋蕩漾,出現一名頭戴冠冕的中年男子。

「奉先,朕與你數十年情誼,生死相依。」

景泰帝說道:「世上任何人都會背叛朕,唯獨不包括你與楚大伴……」

「陛下,臣這是最後一次如此稱呼,人心是會變的。」

徐奉先的聲音從鏡中傳出:「我原本遵循陛下旨意,假意謀反,藉此引出潛伏大乾的叛逆。然而見到麾下兵卒,不顧家人挽留,在戰場上衝殺。」

「馬革裹屍還,兵卒家人伏在屍首上痛哭……」

「朕可以辜負任何人,都不能辜負他們!」

「奉先說的很對,既然如此,奉先就休怪朕心狠手辣了!」

景泰帝面色不變,揮手關閉傳訊,隨後額頭青筋跳動,目眥欲裂。

轟!

萬壽宮中傳出一聲巨響,宮殿地面裂開數十道。

楚公公身形瞬間出現在殿中,見到怒氣勃發的景泰帝,躬身退出萬壽宮,阻止其他人進來護駕。

「徐奉先!徐燁!當誅!」

景泰帝再次催動銅鏡,浮現白蓮聖母面容。

白蓮聖母楚楚可憐道:「還以為,陛下再也不理會妾身了呢。」

「朕與你再做一次交易……」

景泰帝說道:「斬殺徐奉先滿門,朕亦幫你做一件事!」

「陛下,並非妾身拒絕,實屬做不到。」

白蓮聖母解釋道:「飛龍嶺上,不止有一位超品氣息,妾身可不敢犯險。」

景泰帝正要關閉青銅鏡,白蓮聖母繼續說道。

「妾身可以告知陛下一個消息,妖族要謀算雲洲,陛下還是早做準備!比如將那老不死喚醒,咯咯咯……」

一連串歡快的笑聲,隨後面容消失不見。

景泰帝面色鐵青,身形逐漸消散不見。

……

燕王府。

車馬匆匆。

李樂即日領兵南征,消息已經傳遍府邸。

有人興奮,認為這是燕王受陛下重視,或許可為晉升之階。

有人恐懼,南疆戰敗徐逆稱帝的消息,太過駭人。

此時李樂正在一處小院,與秦瓊、范無咎對飲。

李樂領兵南征,不怕徐逆兵峰強盛,怕的是如公孫大將軍一般,主帥遇刺。在李樂看來,秦范二人位於當世絕巔,貼身保護,理應無礙。

范無咎問道:「殿下此番南征,可想好策略?」

「本王已經奏報父皇,允以十倍大軍,圍攏三州,穩步推進。」

李樂說道:「論兵法謀略,本王不能與公孫大將軍相比,更比不過徐逆。所以不講策略,以力壓人,不計消耗的與徐逆拼消耗。」

范無咎微微點頭,他精通兵法,然而論穩妥以燕王所說為上等。

大乾經營雲洲千五百年,隨意就能調集數百萬勁旅,即使龍騎軍能以一當五,那便十倍軍卒碾壓過去。

周易沒有予以置評,卻微微搖頭。

李樂見此,連忙問道:「秦先生有何高見?此番南征,危險重重,本王還請秦先生指點迷津!」

「秦某不懂軍務,卻想不通,公孫大將軍遇刺之事。」

周易緩緩說道:「公孫大將軍的身份,豈能沒有護身至寶?徐奉先雖為一品巔峰,大可能是做不到的……」

「秦先生以為該如何做?」

李樂面色一肅,關乎性命不能有任何疏忽。

「殿下不如請當今,向老祖求一道護身手段,即使有傳說中的人物來襲,也能保住性命……」

周易話語引導,想要借李樂之手,試探大乾鎮國武聖虛實。

景泰帝胡作非為,也是為了得證武聖,那位不予理會也說得過去。

徐奉先列土封疆,登基稱帝,也不見鎮國武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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