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龍神?」羅南眨眨眼,「那是什麼?」

「這是阪城傳統神話中的水神之一……」

「阪城這邊存在超自然神明嗎?我記得畸變時代後,各個文明宗教的『轉化率』很感人……噝,脊椎上可以再吃點兒力。」

蛇語仍無言語,只是應聲加力,務必要讓羅南滿意。與此同時,她也在悄然觀察,畢竟頭一回與羅南在現實世界長時間接觸,貼近最真實的形象,和雲端世界強勢主宰的壓迫力大不相同,需要再體會、再結合、再修正。

羅南能夠感受這份暗中觀察的意念,也由蛇語去。他很享受蛇語的服侍,但這不代表他要擺上位者的那些臭架子,喜歡就是喜歡,舒坦就是舒坦;同樣的,對知識性的信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感興趣就是感興趣。

在羅南的帶動下,殷樂不自覺也進入了授課的角色,反正前期功課做得十足。她打開了虛擬工作區,展示收集的資料,劃出重點:

「這裡面涉及到了阪城當代教團神社超凡力量的根源的問題。按照阪城的神道傳統,大澤神社並非是供奉暗龍神的總社,照他們說法是,他們供奉的是從總社請來的暗龍神之『荒魂』,代表著神明粗暴、勇力的形態,大概類似惡念分身之類。

「所以,確切的說法是『暗龍神荒御魂』,形象和神力,都與神話傳說中的『暗龍神』有所區別……這份區別非常關鍵。」

阪城的神道傳統比較複雜,殷樂只是大概介紹一下,重點也不在這裡。她再次切換介面,虛擬工作區中,適時顯現了供奉神明的比較圖。

「暗龍神」是比較傳統的東方古龍形象,略有變動,但還能接受;可另一側的「荒魂」模樣,就比較荒誕了。

「哦,什麼啊!」

讓羅南吃驚的,是一隻頗為猙獰的怪物,整體輪廓看上去像一頭水牛,然而四肢結構,卻更像是昆蟲的節肢,尖銳曲折。身軀低伏,姿態更像是蜘蛛模樣。

「這個荒魂的形象,更類似於列島古傳說中的『牛鬼』,屬於妖魔類,但這邊本來就是妖魔、神明經常互換,民眾很容易接受。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妖魔,而是阪城周邊存在的一類畸變種,大概是為了貼合阪城傳統,這裡的畸變生物學家,仍將其命名為『牛鬼』。它們活躍在阪城臨海區域,屬於水生物種,但也經常順著河道潛入北部山區捕獵,大多數獨往獨來,活動範圍很大,危險性也很高。」

「畸變種和神明……好像有點兒耳熟!」

羅南感覺這段有些熟悉,他在蛇語的揉捏下輕輕晃著腦袋,檢索記憶中的信息:「對了,閱音姐給講過。」

那是剛進入里世界圈子不久,夏城分會安排的一系列常識課。何閱音講的是《靈波網內外的世界秩序》,主要內容是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勢力分布,以及運行時的系列明暗規則。阪城這邊的情況,確實提了兩句。

殷樂停下來:「那麼……」

「繼續講,繼續講,尤其是畸變種和神明『互相成就』,大概是這個吧,我差不多也忘光了。」

「是。」

殷樂做了個深呼吸,按照羅南劃定的範圍,稍做調整,繼續她的講解:「所謂的『互相成就』,其背景就是:畸變時代到來後,在廢墟上建起的阪城,成為列島上唯一的大型都市,也基本繼承了列島文化。可在超凡力量出現的前些年,其神道傳統,似乎並不具備能夠產生出起凡力量的土壤。直到某個出身於傳統神社,又極具瘋狂因子的能力者,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實驗,當然也可能僅僅是突然的神智錯亂……

「他通過祭神儀式,將自家神明與當時正在列島周邊肆虐的某個強大畸變種,直接聯繫起來,對其頂禮膜拜。而且真的實現了關聯,得到了反饋,形成了某種共生關係,也由此使那一神社的多名世俗神職人員,一躍成為能力者。

「不管起因如何荒唐,終究是給阪城的傳統神道勢力,開啟了一個通向超凡層次的大門。畸變時代,固然是群魔亂舞,卻也比較符合一貫具有『泛靈』信仰的神道傳統。山石草木鳥獸,乃至魂靈怨念,都可成精成怪,很有群眾基礎。

「有上億民眾的信仰基礎,有超凡力量的實質反饋,這一體系做大做強,也是理所應當。至此,阪城周邊教團大興,各類神社林立,成為了有名的『萬神之城』。」

羅南聽得連連點頭:「這下我就想起來了。拿畸變的鳥獸、草木當神明……應該是以之作為特定想像力集合的寄託吧,如果精神層面具備了可稱為『構形』的規則,再有具備超凡力量的畸變種作為平台和載體,實現從零到一的飛躍,也就成為可能。所以說,只要基礎條件具備,超凡力量的形式是很靈活的。」

「先生說的是。」

殷樂附和了一聲,繼續道:「只不過,阪城的神道體系也有極大的弊端。那些所謂『神明』,根子上還是畸變種。尤其是它們大多野性未除,有的渾渾噩噩,有的陰狠兇殘,要供奉起來,長期為教團所用,並不容易。

「一些小型教團,攝末神社,經常因此遭到反噬,體系崩塌。當初第一個吃螃蟹的神社,如今已經湮滅不聞。而阪城雖教派眾多,可真正成氣候的,也只有一個『天照教團』。偏也只有這一個,並不是神道傳統的路數。」

羅南就笑,像血焰教團這類的「理念教派」,自具優越感,看不慣阪城這些野狐禪,也是最正常不過。

三大秘密教團,公正教團、天照教團和密契之眼,都不曾將「神位」假手於人。公正教團算是最特殊的那個,具有「聖物崇拜」的因子,但同樣貫徹了邏輯完備的理念,純以規則為綱,也就有了可以具現的法度。

無中生有,看似虛幻,其實最為穩固。

羅南忽又想起一節,扭頭對蛇語笑道:「你那個萬靈教團,就太隨性。那什麼祭文咒語,東拼西湊,缺乏誠意!」

「讓大人見笑了。」蛇語倒是坦然。

雖說她出身阪城,在神道一脈,堪稱法統純正,可她天性冷酷,並沒有什麼維護之心,只將阪城作為一個掩體,萬靈教團就是掩體外圍的遮蔽物,有個樣子就可以。

若她有今日花在按摩上十分之一的專注,萬靈教團也會是另一番模樣。

羅南也只是信口一說,便示意殷樂繼續講解。後者更換虛擬工作區上的頁面,重新聚焦大澤教團:

「相較於其他不入流的攝末神社,大澤教團已經比較成熟了。據說他們供奉的『暗龍神荒御魂』,也就是那隻『牛鬼』,幾十年來智慧漸長,靈性甚高,甚至可以與人交流。

「可也正因為如此,它的反應有更多的不確定性。根據情報,我基本還原了昨晚上的情形——這裡必須要說一個比大澤教團更悲劇的例子。

「阪城以西有一座本川神社,屬於攝末神社,屬旁支中的旁支,主要供奉的是『蛭子神』的和御魂,影響力微小。就是這位『蛭子神』分身,在昨晚上遭到天照教團『劫持』,整個教團體系瞬間崩塌,各級神官當場死難者有三人,是本次天照教團行動中,可以確認的第一個犧牲品……但基本上無人提起。」

「本川和大澤兩家神社,一向公認的關係親近。那位『暗龍神荒御魂』,極可能是受到本川神社變故的驚嚇,遠離了阪城,也不知道它逃去了哪裡。」

羅南皺皺眉頭:「所以大澤教團大量變賣資產,要跟著自家神明逃離……是不是哪兒不對味?」

「是的,感覺決定太草率了。」殷樂將資料頁面聚焦到某個看上去很隨性瀟洒的男子身上,「大澤教團的二號人物,目前主持教團事務的松平義雄,據說是很有城府的人,這些年在阪城做得風生水起,很難想像會如此倉促地變賣資產,但也有可能是收到了其他消息。有關這些,還需要進一步的情報支持。」

羅南搖頭,大澤教團只是阪城整體局面中的一個小細節,他更關注的還是天照教團的情況:

「其他教團、神社的,又怎麼樣?本川神社、大澤教團都這個樣兒了,他們就沒有一點兒兔死狐悲的想法?還能禁得住?跑了一個暗龍神,其他的所謂『神明』又如何?」

「這個……」殷樂正籌措語言,忽有聲音插入。

「不會有什麼變動的。」蛇語正好是捏到羅南的頸後,身體湊過來,輕聲曼語,暖融融的氣息,極是宜人。

羅南的頭頸,隨著她力道適中的指勁,微微盤轉,信口問道:「為什麼?」

「阪城的教團神社,早已經習慣了在天照教團的控制下生活,就像民眾習慣了在巨型財閥陰影下討生活一樣。

「一部分人渾渾噩噩,一部分人雖有些體會卻不願去深思,一部分人有掙扎的心思卻沒有掙扎的力量,這樣的大勢之下,九成九的人,都會保持既定的路線,完成被賦予的角色——這是傳統,也是生活在其中的基本規則。

「就算註定了明天就要被處理掉,他們也要比較一下,被處理的結果和違反規則的下場,哪一個更慘烈。最終,他們的選擇,多半還是遵照既定的規則辦理。」

溫聲軟語,透出的冷靜淡漠的意味兒,讓羅南為之側目。

「連反抗的心思都起不來?」

「為什麼要反抗?」

蛇語低低笑語:「阪城的神道面目,騙騙凡夫俗子還可以,但凡是能力者,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各家教團、神社也只能拿『一靈四魂』之類的名目,聊做遮擋,掩耳盜鈴。

「可以說,神道傳統進入畸變時代後,就已經變成了畸形的怪物。為了獲取超凡力量,人們想盡一切辦法奉養、取悅那些蒙昧凶暴的畸變種,這種規則本身,也不具備維護的價值。

「對很多人來說,相較於走入歧途的神道傳統,天照教團的『神の國』的說法,似乎還更有趣。」

「神の國?」

羅南又聽到了一個新名詞,下意識詢問。

蛇語似乎認為,作為一個侍女,她說得已經太多了,微微一笑,視線偏向了殷樂。

殷樂對這種送來的「人情」,也是微笑接下,當然一切都建立在做足了功課的基礎上,她翻到了新的資料頁面,展示一幅樹狀簡圖:

「天照教團近年來一直在推銷所謂的『神藏之國』,說是真神所建構的『扶桑神樹』之上,十日並行,各具神藏,一藏便是一重世界,每重世界,都是神明駐蹕之所。除至高神明外,又有分身魂靈,又或輔神常駐,位階分明。」

羅南瞬間明白了:「這些位子,都是給阪城一干教團神社留著的。」

「正是如此。近年來,天照教團越發地將阪城視為禁臠,或許就是要在『萬神之城』的基礎上,建立一個神國體系。它與阪城神道傳統似是而非,很符合這裡的文化傳統。至於收割了這些畸變神明之後,會是什麼模樣,現在很難猜測。」

蛇語指肚在羅南頸後划過,依舊輕聲曼語,聊做補充:「強權之下,本不需理由,可若真有一個,對阪城人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

「這樣啊……」

羅南應了一聲,隨即眯起眼睛,不再言語。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單純享受蛇語的手法,神思緲然不知所去。

這一下沉默,時間特別地長。

平常時候,殷樂的定力其實有所不足,然而眼前有蛇語在,多多少少存一份競爭心思,見蛇語行陪侍之事,謙卑而淡定,她也不願落後,暗中磋磨之下,竟憑空多了一股靜氣,忍過了最難受的那段時間。

艙室重歸於靜寂,只有低速航行時的水波輕盪微聲,隱隱約約傳來,給暖融融的室內,沁入了一層清涼之意。

羅南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是快四十分鐘之後。他感慨地吐一口氣:「阪城這邊沒有靈波網,可是精神領域整體架構還是很熱鬧的。果然是一地一風俗……」

殷樂有些發僵的腦子驟然警醒過來:「先生是指?」

「就是周邊精神海洋環境,我的課程你聽過的對吧?」

「是的,夫人要求教團上下,都反覆研究學習。」

「哈哈哈,不用這麼誇張。」在蛇語精到的手法下,羅南的身體和心理狀態越來越放鬆,他笑著擺手,「知道一些我強行命名的詞彙就可以。我是說,阪城這邊,常態的精神海洋亂中有序,『囚籠』氣泡生滅的同時,有比較明顯的趨向性,向一些較為『堅固』的存在聚集。

「有些聚集排布還很有條理,一層層的堆積、運化,有些做得特別好,充分利用信眾的積累,本來不夠資格登臨淵區的,也能接觸探入,利用那邊的一些力量。這就是大量教團、神社存在的意義吧。

「純以超凡力量的運使來看,其實比夏城氛圍更好,效率更高,更有構形思維,可是獨立性就差了好多。千篇一律,沒有太多驚喜,缺乏野蠻生長的力量。就好像……好像是培養皿里的東西。嗯,再放大一些,就是溫室大棚了。」

這是最權威的從「構形」角度出發,所做的評述吧?殷樂將這番話記在心裡,琢磨幾回,忽有所悟:「先生您的意思是,這裡頭有人刻意去引導培育?是天照教團?可他們立教也就是近二三十年的時間,神道畸變『互相成就』的歷史要更早。」

「誰種的無所謂,反正在收割了嘛。不,根本是飯食材料已經備好、下鍋,馬上可以出鍋,半途卻讓人橫插一棒子,行動中止不說,進嘴的鴨子還飛了……嘖,好像有我的原因?」

「咦?」

「羅氏夾心領域嘛……貌似不怎麼好解釋,總之就是時空多方干涉造成的持續性影響吧。如果天照教團那邊,真的因為時空環境動盪,壓後了行動的話,多半和我脫不開干係。被他們抓到,怕是要和我拚命的。」

羅南哈哈的笑聲里,蛇語捏肩的動作,都有剎那的停頓。殷樂也投來視線,卻不敢在羅南臉上停留,只與蛇語一碰,同時錯了開去。

這一刻,殷樂心跳頻率加速,似乎有視線,從阪城外海「天照凈土」直照過來。

不管什麼情況下,和超凡種作對,都不會讓人好過。

然而一轉念的功夫,殷樂又憶起,前幾天那一場神奇的「觀影」經歷,極度貼近的視角,讓她有種錯覺:

其實,我早就和超凡種做過一場……

緊繃的心神,驟然緩解下來,再抬頭,就看到蛇語平靜且安然地繼續著按摩……

有城府的女人!

殷樂也不想落後,至少不能輸給蛇語。她控制情緒,思路也漸漸清晰,主動開口詢問:

「先生授課時說過,在精神海洋中,『接觸即侵犯』,最能見出修為層次的差距。先生的境界,我們不敢妄自猜度,不過阪城是天照教團的大本營,那兩位超凡種的精神感應,是否能夠探照搜索……」

「目前基本上不可能,因為足夠亂。」

羅南扭動脖頸,卻帶動半身肌肉骨胳微微作響,筋骨皮膜不斷調整位置狀態,漸與「羅氏夾心領域」的變動合拍。

說起來,蛇語的按摩手法真的高明。

新一輪形神失衡之後,這樣不需額外花費精力的順遂微調挺少見的,好像有什麼一直缺失的東西補上了、扭曲的環節打通了,即便只是暫時現象……

很快,全局結構上的混亂,又把這些遮掩了過去。

以羅南夾心領域目前的狀態,時時刻刻都在衝突干涉之中,要說程度,可比他當初「重病臥床」的時候嚴重太多了。只不過他已經懂得了「禍水東引」的手法,加上底子厚實,拓展的領域空間足夠廣闊,層次規則複雜且靈活,才有緩衝變化的餘地,不至於把自己坑進去。

如今,要完全理順,也是相當困難,他自己也必須消耗大量精力,時時刻動態調節。外邊人過來,怕是能被混亂的時空架構,七拐八繞,帶到外太空去。

也無怪乎天照教團要剎車,如今阪城時空環境、精神海洋環境、淵區環境,整體上不明顯,可在細節層面上,都讓羅南攪和亂了,變數劇增。

誰也不想做飯熬湯的時候,突然斷火斷氣,冷不丁地再跳出一隻蟑螂來對吧……

自然情況下,就算是十個超凡種扎堆,也不會出現這種局面。不說別的,就是羅南在天照教團的立場上,肯定也懷疑有人故意搗亂啊!

「真不是故意的呀……沒有處理好之前,近段時間都不能回夏城,否則就是不打自招。這可頭痛了!」

羅南一天沒有找到新的、相對穩定的形神耦合模式,這種攪亂時空狀態的干涉作用就一天不會消失。從這個角度看,要是天照教團真能找過來也不錯,可以交流溝通,把亂麻似的結構理清楚……

羅南越想越荒唐,不自覺笑出了聲。

他越放鬆,殷樂越反省:「這幾日我在阪城高調行事,倒有些不妥了。身份和資金渠道瞞不過有心人,以天照教團當前的敏感心思,順藤摸瓜的話,總能查到一些行蹤線索。還有,我們要去的市場,人多眼雜,是不是……」

「不礙的,就是有你在,有八桿子打不著的關係在,他們才不會向我身上想。」羅南又看蛇語,「喏,這就是一個好例子,可以借鑑。」

蛇語寬大的袖口垂落,以掌根在羅南肩胛處使力,大半個身子也貼上來,看上去很是下力,偏偏吐息微微,和緩綿長,連帶著聲音也輕柔悅耳:

「不過就是憑著隱之紗做局而已,小小把戲,入不得大人法眼。倒是如今大人正需掩人耳目,不如把這物件拿去……」

裝腔作勢的狐媚子!

殷樂垂眸腹誹,又聽羅南用漫不經心的語調回應:

「用不著……倒是可以研究借鑑一番。回來之後,值得用『透鏡』解析的,目前來看,也只有你身上的兩截紗巾了。唔,你還沒把它們接在一起?」

「嘗試過幾次,二者都是恍若天成,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正常。前面我也大致研究了一下,這兩截紗巾結構特殊,材料特殊,製作方式也特殊,真正具備『造物』水平的奇物啊!」

羅南自然而然地拿自家身上的裝備比較一番,剛搶到手沒幾天的「生化反應爐」,還是個殘次品,功能也不一樣,直觀對比不好說,但只從虛腦系統存儲的設計圖紙來看,技術雄厚、製作精密有餘,真論那渾然天成的巧思設計,似乎還有所不如。

從金桐處得來的「束神箍」,大概也是這個水準。唯有承載虛腦系統的外接神經元,論不可捉摸之處,要勝過一籌。

當然,這只是一個剛開始學習「造物」的萌新的一己之見,還要深入研究之後,才好下定論。

一念至此,那枚「單片鏡」就憑空浮現,貼上了羅南的左眼,其實這並不是使用它的必須步驟,可人生不是需要一點兒「儀式感」嗎?

特定的小動作,可以幫助使用者進行心理暗示,更有效地集中精神。同時也能影響到對象目標。

便如此刻的蛇語。

受羅南眼睛直視,還有偏折光線的影響,在「單片鏡」的鏡片上,映著她的虛影,和羅南瞳孔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詭譎的光影輪廓,其中分明盤轉著無法解釋,又無可抵禦的力量。

完全出於本能,蛇語想垂首避開視線,避免與羅南對視。可下一秒鐘,她的下頷微微一緊,竟是被羅南用手指捏住,半分也落不下去。

然後,就是一股向前拉伸的力量。

蛇語下意識輕呼一聲,被迫抬起下巴,膝行前挪了幾公分。

動作的產生很突兀,又更正常。

兩人的距離很近,但一前一後,羅南需要扭過頭來看,角度上並不舒服,捏住蛇語的下巴後,自然就要調整。

也虧得蛇語身段柔軟,真如一條裹在和服里的美人蛇,貼著羅南的背脊、手臂、膝頭,逐分逐分地擰了過來,手臂勉強撐住榻榻米,保持著跪姿,最終與羅南正面相對,

兩個人的距離更近了,近到了對男女而言,極其曖昧地程度。羅南應該會有不自在的,至少他以為自己會這樣……

以為!

正是這個「以為」,證明了羅南如今的心思,與以往不同。

以前進行技術研究探討的時候,羅南基本上是心無雜念的,一就是一,二就二,沒有其他元素介入的餘地。

可這回,他心裡並不太純粹。

蛇語卑微而親密的動作,引起了他心理的細微變化,幾十分鐘時間一直延續,羅南本以為是習慣了,可稍稍換一個角度,竟還能帶來全新的刺激。

一個出格的動作甚至心思,就帶起了連鎖反應。

直至蛇語調整完姿勢後的一小段時間裡,羅南腦中,任何像樣的解析都沒有,倒是來自於謝俊平等一幫損友的、專屬於男士交流的日常信息,一發地湧上來。

可以毫不隱諱地說,以前,羅南在面對貓眼、章瑩瑩乃至何閱音的時候,也是有一些類似念頭的,只不過那是正常生理心理反應,但凡考慮到朋友交情,且是彼此尊重的關係,也不會進一步往下想。

此時,要是有那些道德感、羞恥心什麼的,或許也有些作用。

可是蛇語不一樣。

完全低伏的姿態、原本是仇人的前身、在體系中不可逆轉的地位差別……羅南從未在現實中與這樣的異性接觸,而且沒有任何交流的壓力,以至於存在一種微妙的不真實感。

明明是活色生香的女子,卻像影視劇里的角色,或遊戲中的形象,符合審美,卻不符合心理上的真實。

然而蛇語是真實的,他的手指仍捏著蛇語下頷,有一些微動作,在光潔的皮膚上微微摩挲,體驗皮膚骨胳的質感和輪廓。

這裡有一些隱之紗作用的虛假成份,卻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以這種方式,直接探入蛇語心底的暗示和壓迫力,還有細膩的反饋。

羅南能捕捉到蛇語的即時的心理反應,雌伏、卑微,還有更深一層的恐懼和覺悟,所有一切,都揉合在溫馴態度之下。由始至終,仿佛是氤氳的水汽暖霧,默默承受一切,又將應有的反作用力自然消解掉。

不管我做什麼,她都不會拒絕。

殷樂……也不會阻止。

雖然她現在很尷尬,進退兩難。

她,她們,考慮的問題、做的準備,要比我多得多!

羅南一直都是敏銳的人,只是不往更深處琢磨,沒有可浪費的心思和精力。可如今,心底深處,某些心思想法,就如同大雨過後的原始森林,草木藤蔓瘋狂生長擴散。

此時的羅南,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面目表情,崩解的心理柵欄,與淺薄至無的經驗合在一起,倒讓他的面部保持了平靜或曰木訥的狀態,徹底抹殺了新經歷中的不安,直至理所當然的意念主宰一切。

情緒意念引起了身體的變化,把因果關係倒過來,或許更準確些。

體內更細節的東西,羅南有感知的能力,卻不再有深究心思,只覺得怪怪的,有點兒彆扭,但更多的是舒服,非常地舒服。無論是氣血升降還是意念流轉,都自由通達。

他很喜歡這狀態,當然很喜歡。

接下來……

羅南的手指準備下移,他已經讓指尖划過蛇語頷下嫩肉,沿著脖頸下行。

下頷處沒有了支撐的力量,蛇語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絲毫動彈,任由脆弱纖細的頸口暴露出來。

違逆生物本能的姿勢,仿佛在表現「引頸受戮」的態度,可平靜柔順的氣息,又帶著覺悟般的虔誠。

就是這樣!

完美符合格式塔的體系定位,讓羅南一切的動作,都具備著「君權神授」式的正義和威嚴。

本質層面的「正義」,與知覺層面的「刺激」,就此融合在一起,羅南沒有任何停下來的理由!

「欻!」

「……」

腦宮中驟然閃亮的光芒,似乎摩擦帶風,將翻湧的情緒掃向陰暗的角落。來自虛腦介面的灰白光芒相對昏暗,帶來的信息卻具備了壓倒一切的存在感,

羅南愣了愣神,情緒本能主導的心理潮汐之中,理智的桅杆重新顯現,並在長年累月的習慣性思維中,迅速勾勒出完整的邏輯之舟輪廓:

我早前捏住蛇語下頷,是幹什麼來了?

解析隱之紗。

解析了麼?

什麼都沒做。

倒是如今虛腦介面中,自「爵士級內殖基礎型生化反應爐」之後,又一個收錄的「新元素」出現了。

不是隱之紗,而是「隱之紗+默之紗」。

這兩件同時存在於蛇語身上的奇物,據說曾屬一體,如今虛腦介面的映射,分明驗證了這一點。

兩片「細紗」,在虛腦介面中的形象,便如同兩道交織盤繞的青煙,隨時可能融為一團,可細看過去,不管怎樣交錯變化,都涇渭分明,絲毫不亂。

更重要的是,介面顯示的解析進度,已經跨過15%。

這是一個驚人的速度,比金桐靈光種子要快很多,相較於「生化反應爐」,似乎也要高上一檔。

半年前從李一維身上解析「生化反應爐」,找到其本來面目,總共用了四十分鐘,看現在的情況,也許二十分鐘不到就能解決問題。

唔,也許十分鐘?

研究得多了,羅南對外接神經元的解析模式也有了些基本了解。像是「生化反應爐」這種解析速度極快的,資料庫里本就有對應的資料,只需要對照檢索就可以。

金桐靈光種子,則屬於「電磁向構形」的一類,即使有金桐個人風格和細節差異,可大體架構和輪廓不變,解析起來也不慢。

像血魂寺、摩倫和袁X這幾個,顯然就是資料庫里沒有,只能從頭開始,而且經常卡進度,需要羅南自身的認知到位,才能加快推進。

至於魔符,體系架構都是衝突的,基本上就別想了。

顯然,隱之紗和默之紗,就屬於「生化反爐」的情況。

倒是這一對奇物,分明是在蛇語身上,他也沒有刻意用「干涉波」去感知偵測,虛腦系統就已經解析上了,而且自然併入了羅南的自有體系中,明確了權屬。

這是因為……蛇語已經被我「捕獲」,進入格式論體系大生產線,屬於「信眾」,所以就默認歸屬於我,連她身上的寶物,也是我的?

這樣想,挺不錯,很符合人心趨向。

羅南卻不再有進一步的心思,快速解析的進度,都催著他辦正事兒了,再繼續下去,心思要歪到哪裡去啊!

他無聲嘆了口氣,把手抽回:「可以了。」

蛇語面上終於顯出驚訝的表情,跪坐在遠端的殷樂亦如是。她們心中的意緒,則比外在的表情還要複雜得多。

「你在這兒,我就能看到。」

羅南胡亂解釋了一句,這句也是廢話,此前一直消失不見的尷尬情緒,終於滲了出來。他不太喜歡這感覺,低咳一聲,皺眉道:

「今天要搞研究,那個市場肯定不會去了,明天再說吧。」

「是。」

殷樂和蛇語的應聲合在一處,默契十足。可接下來要怎麼做,這一夜要怎麼過,兩位都極有心計的女性,一時倒有些茫然了。

羅南反倒沒了這些煩惱,因為這一刻,虛腦介面亮起了警示性的紅光,許久未見的「彈窗」跳出來。

由於最早接觸虛腦系統時,連續跳出的彈窗給羅南造成了一定心理陰影,在初步了解系統後,他就特意改了設置。此時彈窗只有一個,只窗口中刷下了一串流水信息。

仍是神秘未知文明的文字。這些文字,通過已成為羅南格式論體系核心的「我」字秘符轉譯,大概意思已經顯現:

「目標架構分析已完成,資料庫存在對應數據,文件索引建立中。」

「天淵編碼****,天梯四級,《『疊層干涉』專用靈芯製作》;設計人、命名人:『XX』;內部資料,非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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