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的其他人看不到卡德曼的正臉,大多數人仍然沉浸在由荒誕引發的快活氣氛中。

可是終究還是有個別人,比如行動隊長鬍德,他並不屬於談判雙方,也就沒坐在談判桌邊上,而是按照專業習慣,站在會議室的牆角位置,大約是卡德曼的右後方。

此時他就看到,卡德曼伸展到身側的右手,連續甩動的不自然動作。這種情況下,突然明亮的火焰光色,就變的格外詭異起來。

作為一個正常人,心理上從一種狀態轉入與之相悖的另一種狀態,總要有一個適應期。胡德就遲疑了兩秒鐘,終於還是快步走上去,想詢問一下情況。

然而只差一步距離的時候,前面的卡德曼,甩手的動作突然變得激烈十倍,如同一記激烈的擺拳。

胡德的敏銳遠超常人,他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純憑腰腹力量,上身往後折,腳下同時滑步。

裹著血色火焰的拳頭,幾乎是挨著他的下巴甩過去,胡德甚至聽到了燃燒空氣的爆音,還有些混在其中的模糊且混亂的噪聲。

會議室里響起了驚呼,還有桌椅摩擦地面的聲響,有人站了起來,有人則定在當場,但顯然都被嚇到了。

先前的快活氣氛瞬間崩盤。

下一秒,胡德拉開了距離,厲聲喝斥:

「卡德曼!」

卡德曼沒有回應,他在甩出那一拳之後,似乎把身體控制力也給甩掉了。整個人被帶著踉蹌了一步,半側過身,正常的左手橫過來,壓住右邊肩膀。

這是最本能的反應,因為這一刻,右手上吹捲起來的血色火焰,早已經突破了手腕的邊界,迅速向前臂,乃至更貼近軀幹的區域蔓延。

詭異的是,火焰分明炙燒了空氣,甚至讓周邊溫度有明顯提升,可卡德曼的表層肌體還保持著相對完整,僅是浸入了濃重的暗紅血色;甚至覆在手臂上的衣物,也沒有絲毫損壞,倒是襯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如此情境,已經分不清虛實真假,仿佛有些固有性質被某種力量扭曲掉了。

「你乾了什麼……」

會議室里驟變的情形,通過遠程視頻,清晰傳到了客運碼頭這邊。後藤義含混的嗓音響起來,沒多少同仇敵愾的「義憤」,更多的是驚奇,以及一份奇妙的雀躍感。

後藤義一直盯視著莫先生,在最短的時間內,收集到足夠有用的信息,是他的使命乃至宿命。

故而對他來說,不怕莫先生有動作,先前那種似明非明的狀態,才是最不可接受的……可就算動了,感覺好像也沒什麼差別?

經過前面一輪觀察,後藤義已經隱約看出來了,莫先生身外,似乎時刻披著一件厚重的「斗篷」――當然這只是形容,形容莫先生遮蔽其超凡力量運作的奇妙模式,又或者這種模式本身,就是他的超凡力量運轉運化的外在表征。

後藤義判斷,莫先生最核心的秘密都隱藏在這件「斗篷」之下,這玩意兒是如此的厚重寬大,密不透風,把所有東西都藏得嚴嚴實實,就算偶爾撩起一角,所見的也是混沌模糊,沒有可以辨識的輪廓。

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知道斗篷之下的莫先生,是光著身子,還是穿著盔甲,又或者在裡面根本就是一個超乎正常時空邏輯的軍火庫。

沒錯的,就是這斗篷,構成了一種封裝了特殊規則的黑箱,隔絕了外界的窺探。

所呈現的,僅僅是結果――比如「夾道歡迎」之類。就像剛才連續通過的電動輪椅和殷樂。

又或者是現在……真的是莫先生的手段嗎?

似是而非,這就很討厭了。

對後藤義的詢問或曰確認,莫先生沒有什麼回應,表情也沒變化,只保持一個懷有興趣的模樣,摸著下巴,如同看電影那樣,觀看千里之外傳回的影像。

倒是他身後的殷樂,表情管理略顯脫節,不自覺已經張開口,有些呆滯的樣子。

回到混亂的軸心,毫無疑問,卡德曼仍是痛苦的,在心理狀態上,他比任何人的變動都要劇烈,切身的、難以解釋的、甚至不可理喻的威脅衝擊,以最直觀的形式撼動他的意志。

此時他所站的角度,除了胡德以外,誰都看不清他的正臉。但不管是會議室現場,還是數千公里外的客運碼頭上,人們都能看到,這個原本英俊的男人,眼下扭曲如鬼怪的面頰肌肉造型。

或許正是在這些肌肉的擠壓下,卡德曼嘴裡發出了徹底變調的嘶叫:

「放開我!」

他下步的動作,簡直是要將自家的右臂整個撕下來,可是……血色火焰穩定而堅決地蔓延過了他的肩膀,燒向他的肩頸、軀幹和頭部,順便也引燃了他原本完好的左手。

「咤!」

胡德拿出了行動隊長的決斷,他吐氣開聲,右手撮成手刀,向著卡德曼胸腹位置揮切下去。指尖前臂觸及的空氣,也為之明顯扭曲,似乎是覆蓋一層無形的火焰。

格式之火!

儘管被眼前的場景震懾了三秒鐘,但胡德的後續反應仍然是最快的。他快速做出判斷,認為這與卡德曼利用暴火印調動「血與火」的力量,脫不開干係。事實證明,這是挑釁血焰教團權威根本的愚蠢行徑……

但首先要隔斷二者的聯繫!

胡德單人的力量,肯定還達不到與血焰教團的根本力量相抗衡的層次,可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間,這間會議室內外的所有行動隊成員,都在第七代機芯的驅動下,瞬間同步,共同架構起了嚴密的「格式化空間」,並對胡德的手刀形成了其肉身可以支撐的最大加持。

這已經是未著甲的狀態下,胡德所能發出的最強一擊。

卡德曼胸口的衣物無聲開裂,下片部分垂落,暴露出胸腹的肌體以及在上面滋滋燃燒的血色火焰。

而有那麼一秒或半秒的時間,火光竄動的焰尾給壓下去了一截……確實壓落了,但也而已。

時間再跨越一格,血色火焰就重新開始了肆意的擴張。號稱可以將世間一切超凡力量「格式化」的格式之火,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胡德感覺,他揮出的手刀,好像切入了一層浸透水的厚布中,絕大多數力量還沒有擊實,就已經在扭曲又渾沌的架構中消散了。

卡德曼又一次嘶叫,完全失措的本能,讓他用力甩動剛沾火的左手,要把沾染的火焰甩出去,可這都是徒勞。

血色火焰的蔓延速度不算特別快,但只要沾上,就不會熄滅。

此時,卡德曼整個上半身已經被血色火焰徹底覆蓋,當然也包括整個頭顱。他的眼角已經迸開,濺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仿佛塑料燃燒時,濺落的殘渣火點。更有多道焰光,在他其餘五官竅眼中吞吐搖曳。

沒有人知道,此時的卡德曼是怎麼個感受,看似無傷的火焰,帶給他的痛苦級數又怎樣。

但很明顯的是,卡德曼的精神屏障已經被焚燒成灰,他開始瘋狂地叫喊:

「放開我!求你了!God!Spareme!」

胡德的手尖有些發麻,這多半是受情緒的干擾――剛才的「正面接觸」,是不是把這妖魔之火引了過來?

盤繞的念頭深處,無疑就是忌憚和恐懼。

這讓胡德的心情變得更糟糕,在情緒驅動下,也是病急亂投醫,他向著投影區域的方向咆哮:「吉米,該死的你們杵在那兒,當是個JB用啊!」

飽含情緒的喝聲,讓客運碼頭這邊,大多數人的視線都不自覺轉向了遭到「喝斥」的吉米隊長。

轉眼成為眾人焦點,吉米隊長的反應卻出乎大家意料。

他沒有說話,沒有交流,也不像「對面」胡德希望的那樣,對著近在咫尺的莫先生動手,反而是沿續了早前的趨勢,再往後退……速度暴增。

也在此時,冷硬的機械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警告,你的行為已構成利用超凡力量的一級蓄意謀殺。請立刻停止並做無害化處理,否則我們將採取行動!」

突兀又奇怪的警告,多少讓人們有些分神,而這時候,吉米隊長已經從後藤義,以及「老手」他們身後、身側掠過,也以他們的身體作掩護,拉開了與莫先生的距離,然後……重重地撞在旁邊一輛停放的飛車前段。

機械部件拆解扣合的「卡咯」不絕於合,被撞車子的「外殼」好像是活了過來,化為一套金屬構件,向吉米隊長身上聚攏,瞬間形成了一套外骨骼裝甲,將其武裝到牙齒。

吉米隊長看著是赤手空拳過來,其實一直讓自己的「深藍行者」外骨骼,以隱身形態自動跟隨,隨時可以提升到最強狀態。

而比吉米隊長的「變形」還要早出一截,也就是吉米隊長剛開始後退、機械音警告響起的時候,近岸的湖面「嗵」的一聲響,炸開了兩團水柱,兩個已經全副武裝的深藍行者躍出水面。

只因為他們的同步率太高,所以兩聲破水聲響幾乎合成了一個。

他們手中的冰風暴型機關炮早已鎖定輪椅上的莫先生,開始了預熱空轉。其內置的特殊實體彈藥,專門針對精神側能力者強大幹涉力,以類似於金屬風暴的形式噴射出來,再加上格式化領域的加持,以有心算無心,可以瞬間撕碎一個B級的精神側能力者。

預熱完畢,吉米隊長完成武裝,那個自動播放的機械音也到了尾聲。

吉米隊長完全沒再播放一遍的意思,徑直通過第七代機芯以及其所連結的「天啟陣列」,下達了攻擊指令。

這就是他目前作為天照教團的「高級打手」,所要完成的任務。至於前因和後果,以及其中的意義,都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列。

他所做的唯一額外事項,就是給自己套層保險……

就在這個時候,吉米隊長再一次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悶澀感。

感覺有些熟悉,正如他今天剛碰到莫先生的時候,像是沾了水的厚布,撲在自己的口鼻上。

等等!他已經在「深藍行者」外骨骼的覆蓋防護之下了呀……

下一秒,猛烈的震盪襲來。

高速運轉的「天啟陣列」系統,顯示音波武器自動防禦功能開啟,並且自動判斷,同步開啟了次聲波防禦架構,如有必要可以在第一時間激活。

這是在去年年底,整套系統還在實驗室階段,就特別加裝的針對性外掛模塊。

有那麼一瞬間,吉米隊長以為這套略顯冗餘的模塊要開胡了,可事實證明他想的有點多……可某種層面上,他的想像力又遠遠不夠。

此時的北山湖畔,客運碼頭,確實是遭到了恐怖噪聲的襲擊,爆發性的音波震盪像是過境的風暴,把客運碼頭上這百來號人一發地卷進去。

九成九的人在這一刻都出現了或高或低的神智渙散現象,但「深藍行者」的防護起了作用,兩個強攻手並未受到影響,「冰風暴」的槍管,已經開始噴吐彈藥。

可就在高速轉動的槍管之前,莫名其妙就出現了形似巨大手掌的血肉造物,一邊一個,極其對稱。

本來已經鎖定目標的槍管,被這兩個裹著鱗甲的妖異巨爪強行向上托舉,實體彈藥的強大動能,固然是瞬間打穿了它們,可上沖的力量不減,血肉鱗片飛濺中,後續的彈藥早不知飛到哪裡。

訓練有素的強攻手,第一時間想做調整。,然而虛空中的震盪往復奔流,這回卻驟然跳躍層次,化為了暴烈躁動的精神風暴。

一連串的干擾和衝擊,從無形到有形,從物質到精神,看似混亂複雜,偏又聚攏整合到一個共同的源頭上,再聚焦形成了爆點。

拍擊防波堤的湖水轟聲炸裂,其中相當一部分在半空中就蒸發成了水汽,在被血色的光焰切割得支離破碎,直至徹底蒸發。

便在這水光火焰交織的空間裡,一頭通體暗紅如血的猙獰凶物,咆哮顯形。似乎是從湖底衝上來,但具體的軌跡又模糊不清。

隨著凶物現形,單點爆破的衝擊暴增了何止十倍!

便是吉米隊長,腦際也微微一沉,受到精神風暴正面衝擊的兩個強攻手,狀態則要糟糕得多,一個窒澀的空當,便讓那對已經血肉模糊的巨掌,狠拍在外骨骼裝甲上,同時給打飛了出去。

還好,行動小隊戰前就已經預先完成了精神和氣機連結,實現了精神層面與物質層面的干涉對接,構造出了嚴密的格式化空間,可以共同承載、分流外來衝擊。中招的兩人,都沒有出現嚴重傷勢。

可如此一來,先前的伏擊殺招,就都成了笑話。

吉米隊長罵了一聲,有心想再出手,可再看湖畔那個陡然出現的凶物,就有些發怔。

那凶物體型龐大,長臂龜背,近於猿形。雖是習慣性佝僂著,單只是水面上呈現的軀體便已經在三米以上,就這樣還有大腿下的一截在水平面下。全身肌肉虯結,又有細鱗密布,隨著類似於呼吸的起伏,身上熱息繚繞,如血光,如火焰,感覺著周邊的水體都要沸騰起來。

而就是這樣的凶物,或是近岸的莫先生覺得太遮光,呵斥了一聲,這個龐然大物便老老實實下縮身子,蜷曲著壓入湖水中,只留肩頸以上,正好一個碩大腦袋越過圍欄,視覺上已經與坐輪椅的莫先生差不多體量。

隔著莫先生,後藤義仔細觀察那凶物。

昏黃的眼球深處,光芒層疊越發複雜,調動的力量層次也越發深邃,這對他的形骸造成了極大壓力,以至於其眼眶周邊,血管細筋突出,特別是兩側太陽穴,幾乎密集成網。

「真丑……」距離很近的江冢,似乎受音波衝擊的影響未褪,竟未覺得恐懼,只喃喃評價一聲,對象卻有著模糊,又都合適,引得「老手」和奧平容三側目。

不過此時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丑猴子」以及其身畔那個最關鍵的人物。

由始至終,輪椅上的莫先生都沒有什麼動作。其實碼頭這邊大部分人都一樣,只不會其他人是來不及動,至於他……

莫先生的視線一直注視著投影區域,看得挺認真,以至於對吉米隊長的死亡陷阱,都不甚在意的樣子。剛緩口氣過來的人們,不自覺就循著他的視線,再將注意力投向了數千里開外的那間會議室。

鏡頭前的卡德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卡死」在那裡,膝變和腰脊蜷曲,左臂、右臂都半舉著,折成僵硬的角度,如同舉手投降,可癲狂時仰起的頭臉,使之看起來更像一次失敗的祈告……

「嗝!」

類似於打嗝的怪聲,從「丑猴子」巨大的顱腔里傳出來。出聲的「管道」,就是其面部等同於口鼻的區域。

那裡沒有明顯可辨識的器官,只有深紫色澤的發皺皮肉,感官上如同腐爛肉塊,中間蝕開了斷續的幾個口子,此時都張開來,擠出了「口涎膿汁」――更像是火山口裂隙中,流出的粘稠熔岩,黑紅交織,燃燒了空氣,將落未落。

另一邊,始終在觀察的後藤義,太陽穴的血管網上,猛地有了個抽搐,他注意到。在那「熔岩口涎」上面,錯落的火紋裂隙,隱約拼合成一張面孔。而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確。

與投影區域裡,已經化為燃燒雕像的卡德曼形象,越發相似,互為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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