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雲母身(十四)

說話的,應該是今天的「播主」,施新和少校,剪紙和他打過不少次交道,還有印象,知道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

羅南的回答很簡潔:「方便實驗。」

「一般能力者不可以?」

「從實驗設計的角度看,不方便。」羅南的回答讓人心口發悶,看來這場直播真的不是「上課」,至少在目前,純粹閒聊的架勢。

還好,施新和也能硬粘上去:「怎麼個不方便法?」

「不整齊。」

不整齊?

剪紙沒聽明白,自然希望施新和能夠多問一句。可旁邊的翟維武倒是先一步表達不滿:

「紙叔,你就這麼盯著羅南哥的屁股看啊,聲音呢?」

「……給。」

剪紙用了外放功能,把不省心的小傢伙給應付過去,又期盼後續。然而施新和這個臨時「播主」,在此時暴露出軍方燃燒者的屁股,硬生生跳轉到對面:

「那就是燃燒者更整齊,可這個『整齊』是指……」

這次羅南的回答稍長了一些:「有更多人工選擇的規定性,可以作為相對統一的基礎模塊,並做適當排列,變數更少。」

剪紙悶笑一聲,引得翟維武側目:「紙叔,你笑啥?」

「我笑你羅南哥嘴巴變臭了,這是諷刺燃燒者的改造技術……吧。」

話說出口,剪紙倒有些不確定了。

貌似羅南對燃燒者技術,並沒有什麼成見,且一直都在研究、利用,有段時間還用燃燒者模擬器來學習,更花大力氣改造深藍行者……這些,剪紙都是看在眼裡的。

也在此時,翟維武眨眼:「有嗎?」

「呵呵。」

剪紙撓撓頭,終於從視頻中稍微解脫出來一點兒,發現他和翟維武戳在福利院門廳里,實在夠傻的,便往翟維武肩上一攬,帶著小傢伙繼續往裡走。

吃了前面的教訓,剪紙不敢再上樓去打擾別人,就在這一層廳堂里尋了個歇腳的地方,兩人往長椅上一坐,繼續探頭觀看。

投影區里,視頻持續播放,進度條已經很靠後了,可讓剪紙心下狐疑的是,他的所謂「負面例子式出場」,仍未到來。

視頻中的羅南,正不緊不慢地在沙灘上堆沙子。鏡頭偶爾擺動,可以看到沙灘上已經壘起了一圈起伏的沙堆框架,工程量很是不小。

就是這個堆沙子的動作,羅南的段位也很高,不用真正下手,隔空一指,相關區域就隨之隆起變形,在翟維武這種小孩子眼裡,頗有幾分神奇色彩。

事實上,剪紙也很關注。

擅長精神干涉物質的精神側覺醒者,比如剪紙本人,也能做到這點,但很難像羅南這樣,舉重若輕。

想想他當初教授羅南「靈魂力量活化技巧」,後者連個紙片人都玩不轉,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剪紙這邊有些恍惚,那邊的施新和還在追問:「既然是有規定性,相較於燃燒者,一般能力者的規定性是什麼?」

施新和這話有引戰的嫌疑,但也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而且這個問題,真的很合剪紙的心意。

埋頭堆沙子的羅南終於轉過臉來,有個明顯的思考時間,才道:「這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那就多說點兒啊!」

當然,這話是剪紙在幾千公里外講的,充其量是把翟維武給逗笑。施新和遭遇羅南這半截子話,根本沒敢往下捋,鏡頭裡面看不到,實際情況多半也只能眼巴眼望地候著。

幾秒鐘後,羅南終於接下去:「我就舉個例子吧。」

「好啊,好啊!」

看不到施新和的表情,可那聲音著實有惡意賣萌的嫌疑,也是勸著哄著羅南多說一點兒的意思。

福利院這邊,翟維武聽得呵呵直笑,反倒是剪紙,聽到「例子」這個詞兒,便覺得麵皮、不,全身都僵了,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砰砰作響。

事先接收了何東樓的劇透預告,他不可避免地就聯想到:

這裡,莫不就是了?

剪紙就看到鏡頭裡,羅南眼神有些放空,是個回憶的架勢:「去年,我在夏城,剛進圈子沒多久,常識很缺乏,分會裡很多朋友輪流給我上課。有個朋友教我靈魂活化技巧……」

「靈魂活化?是指那種操控特種設備,進行遠程攻防的超凡能力吧。」施新和是一個合格的捧哏,知識面廣、反應,迅速接話都能接到點子上。

羅南就點頭:「你說的是操控流。當時剪紙哥,就是教我這技巧的朋友就說過:靈魂活化技巧分為活化流和操控流,操控流較為實用……」

「哇,紙叔,羅南哥翻你牌子了!」

翟維武又意外又興奮,大呼小叫,聲震屋樑。剪紙嫌他製造噪音,用語荒唐,想訓斥兩句,可唇皮子才動了一下,就覺得從嘴巴到喉嚨,都是發乾,需要格外用力,由喉頭艱難蠕動,才找到點兒潤喉的唾沫,「咕」地咽下去。

訓斥翟維武的念頭,早給淹沒無蹤,只剩下一個想法:

這回,俺這名聲,要丟到全世界去了……

視頻中的羅南,可不會因為剪紙的情緒緊張度而改弦易轍,他很自然地講下去:「當時學習這種技巧,是為了用來體會精神與物質交互干涉的模式。當時我對很多事情懵懵懂懂,大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可現在回頭想想,有些事情是值得置喙的。」

完……蛋?

這時候,視頻的進度條撞在了末尾處。

斷了,它就斷在這兒了!

「紙叔,這怎麼回事兒?」翟維武權當看熱鬧了看得正高興,突然斷掉當然很不滿。

「靠,故意的吧!」

剪紙一拳頭砸在自己膝蓋上,又差點被剛咽下去的唾沫給嗆到:視頻早不斷、晚不斷,偏偏斷在這裡,何東樓那小子要不是有意的,羅老闆都成乖寶寶了!

他差點兒重撥電話,去罵個狗血淋頭。虧得這時候他看見,第二段視頻也已經下載得差不多了。

我忍!

剪紙冷靜了

一下,先把已經看完的視頻發到群里。此時經過幾分鐘的發酵,群裡面是徹徹底底地炸開了,而且衝擊波開始向靈波網上擴散。

然而章瑩瑩還沒有消息,剪紙傳過來的視頻,此時只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竹竿果然是腦子最好使的那個,一看格式和時長就覺得不對:「轉錄的?這搬運工的活也太糙了!我們要直播連結!」

「直播!直播!」

「現在誰給章瑩瑩打電話來著,我這邊一直占線。」

「她在和羅老闆溝通吧?兩邊都占線。」

「羅猿外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呢?」

群里的回覆群情激奮,然而很快就沒了後勁兒,不用說都去看視頻了。

剪紙突然發現,他浪費時間在這上面真的挺傻的,心念一轉,又回到自己這邊,第二段視頻已經下載完畢,後面還有第三段、第四段,他懶得再花心思,直接將這些文件同步共享到群里,然後不管不顧,點開視頻往下看。

還好,視頻與前面無縫銜接……就是缺了也看不出來,因為羅南就是那副隨意聊天的樣子,有一句,沒一句:

「靈魂活化技巧上,剪紙哥傳授的都是很基礎的知識,實用操作麼,就是操控符紙製作的紙片人。然而我怎麼都做不好,就算成功了,威力也非常弱,完全沒有實用性,這讓我們都非常困擾。

「當然後來發現,這是我靈魂力量特質,還有形神失衡造成的問題,通過加強肉身側方面的修行,強化精神和物質層面的耦合,終於把這個問題給解決掉了。」

「……首席,您真的不擅長講故事。」施新和難得吐槽了一句。

剪紙大概能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此時,翟維武扭頭看過來:「紙叔,羅南哥說的這些,和前面有關係嗎?」

剪紙呵地笑出了聲,但還是盡力幫助羅南解釋:「你羅南哥大概是說,作為能力者,靈魂力量有他特殊的增長和作用模式,但無論如何都要以物質層面為基礎。」

「這個我知道,院長一直強調……」

說到半截,小傢伙就把嘴閉上了。因為羅南又說起一件事,仍然與剪紙相關:「這事情解決之後,有那麼幾天,我一度為暴漲的靈魂力量規模而苦惱。所以我打電話給剪紙哥,想問問他靈魂活化技術,有沒有那種終極奧義或者大招,可以實現大規模瞬時消耗的……」

「這話太欠揍了。」

剪紙喃喃評了一句,倒惹來了翟維武的白眼,不過小傢伙很快就被好奇心俘獲:「紙叔,你還教過羅南哥大招!」

「仔細聽!」

剪紙試圖打斷小傢伙的思路。

可這時候,施新和與翟維武竟然實現了思維同步,也是沉吟琢磨:「靈魂活化的大招……是什麼?」

「什麼都沒有……然後剪紙哥就推薦我就去學了武皇陛下的滴水劍。」

「啊,是嗎?」

施新和乾笑兩聲,又反應過來:「那個應該也不是高消耗的招數……呃,我是說,滴水劍的核心價值在於凝水環,這個羅首席你講過,就在上次的公開課上。可這和剪紙先生有什麼關係?」

施新和是以一己之力,將聊天主題導回了正軌。

可以想見,這一刻收看直播的人,不知有多少在給他點贊。如果軍方的直播系統有打賞功能的話,肯定就爆了!

「當時是沒有什麼關係,可現在想一想,剪紙哥說的並不妥當:包括他比較活化流和操控流,認為前者更適於打輔助,後者才是主戰力量,也許從根子上就錯了――我越發覺得,相較於丁是丁、卯是卯的精密操控,『模擬靈性』的活化流更有代表性。」

施新和大約是消化了兩秒種,才又詢問:「代表什麼?」

是啊,代表什麼?

此時此刻,疑似淪為負面典型的剪紙,愈發地專注。不只是因為他和羅南的描述密切相關,更因為他還有一種期待:

以羅南現在的層次,就算只是不經意的一句話,說不定也有其獨特的價值,也有某種指導性的意義。

更何況,現在是在針對他做剖析!即便私密性差了點兒,可真要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別說現在這種,就是公開處刑也成啊!

剪紙抿住嘴,閉住呼吸,屏蔽了外界一切信息,只去看視頻內容。如果這時候再斷掉,他發誓要把何東樓那小子活活掐死……

「能力特質這個東西,在未深入探究之前,過早地人工使其分化,我覺得,太過輕率了。就像你剛才特別感興趣的『規定性』,沒有下探到更基礎的層面,一切差異都只是一種淺顯的表達。

「就像這片沙灘,在我沒有動手將它們塑形之前,並沒有特殊的意義,如果有,也只是沙子本身而已。」

剪紙有點兒懵。

施新和有些聽懂了,至少他需要表現出這種狀態,以求和羅南進行更深入的探討:「然而一般能力者和燃燒者,在最基礎的層面,並沒有本質差異,那麼您的意思是,探究一種能力結構?」

羅南伸出三根手指:「層級、結構、躍升,三個方面都要考慮。不管是一般能力者,還是燃燒者,其規定性都建立在更基礎的層次上、取決於自身能力結構的調整和優化、以及現有形神系統的躍升可能和方向。」

施新和小心翼翼地問:「能再詳細說說嗎?」

到這裡,視頻一閃,進度條又走到了底。剪紙心頭又是發緊,還好這回,後面的一段已經下載完畢,智能接續上來:

「通常意義上,我們的生命基礎已經是不可改變的既定事實,就像是這片沙灘,即便我把沙子堆成城堡,它終究只會是沙質的城堡,不會變成其他的性質。

「人類,確切地講,是修行者,要略好一些,至少有份改變的希望……喂?」

羅南語句再斷開,這次是有外面的通訊到了,毫無疑問,來電的是章瑩瑩。

剪紙給堵得心口發悶,可也只能幹熬。

羅南就在直播鏡頭前,和章瑩瑩對話:「對的,還在沙灘上……不是上

課,就是做個實驗,找人配合不容易。嗯,過來就過來吧,還沒正式開始呢。」

幾句話過後,通訊掛斷,羅南又面向鏡頭,這回他倒還有些良心:「剛才說到哪兒了?」

「修行者有改變生命基礎的希望。」施新和準確總結表述原意。

「用『躍升』更恰當些,就像這樣……」

羅南腳邊,一塊沙灘區域驟然隆起,下層的沙子如同湧泉,從低到高,徐徐頂上來。每一顆沙粒都如水珠般順滑,噝噝聲中,形成了堪稱美麗的沙泉花束。

「現在我們基本上相信,生命本就是一次躍升的產物,從純粹的物質層,進入生命層。我們可以假設,這些普通的沙子,變成了生命基質,組構成一系列生命,使其擁有了基礎機能。這是第一端。」

「第一……端?」

羅南沒有深入解釋,只是繼續往下講:「當生命成形,要維持生命結構,保持基礎機能,使生命延續,就需要從外界攝取能量、繁衍生息,形成基本的慾望驅動。這是第二端。」

「後面似乎要進入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範疇,我直接說結論就好:

「面對大自然和複雜社會的一系列處置記憶,人類形成了不斷積累、傳播,但又相對固定的經驗模式。這是第三端。

「而在體驗、經驗的基礎上,更深層的智慧運用,就構形了以邏輯和靈性為代表的高級狀態。這是第四端……這是粗略的劃分,也算是四個小層次吧,」

施新和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可為什麼叫『端』?」

羅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生命充滿矛盾,你不能要求它像機器那樣,為了預先設定的目標,勤勤懇懇,一干到底。」

施新和若有所思,恰到好處地總結:「非線性和反作用,才是宇宙正常的表達。」

羅南笑了起來:「所以,生命層上的小躍升,往往會這樣……」

直線噴涌的沙泉,開始扭曲,美麗不再。更像一條在笛聲中舞動的胖蛇。它像是被灌了藥酒,在沒有任何阻力和障礙的空氣中,突兀轉折,七纏八繞,身段碰撞,甚至以頭銜尾,自我吞噬和融合。

「看,它們之間循環往復的互相干涉作用,最終形成了自我格式的架構。我們將這個過程切分成四層,每一層都代表一個大轉折,那就是四端,五層就是五端……以此類推,也不是多麼精密的東西。」

羅南說得輕描淡寫,可施新和也好,剪紙也罷,都是看得入神。

鏡頭就鎖定在那扭曲的「沙蛇」之上,看它漸漸渾融一片,不再有任何孔隙,變成了似乎有些稜角、又沒有具體形狀的渾沌造物。

羅南的聲音繼續響起:「其實我們還可以敲開這個東西,看它的作用模式最終形成了什麼樣的內核……」

說著,外部的沙粒外殼撕裂開來,卻又保持著大概的輪廓外形,只是向外擴開,暴露出其內部一個出奇規整的東西:

一個圓球。

施新和明顯恍惚的聲音為其作註腳:「內切球。

羅南嗯了聲:「我更願意將其稱為『自我格式』。如果按照這種模式,繼續作用拓展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形成了通向『幻想層』的躍升階梯。當然,其初步結果仍然會是……」

施新和喃喃接上:「一個球體,外接球。」

分裂的沙幕輪廓重新合攏,而這次稜角就磋磨得極其清晰明確了――以至於形成了一個四端、六棱的標準正四面體結構,而很快其外層,又有薄薄的一層沙粒弧膜,貼著四端尖角,旋轉布就。

「格式論。」

不需要羅南定性,施新和已經脫口而出。

數千公里外,剪紙竟也與之同步。

然而,羅南本人卻沒有糾纏在這上面,只是對施新和道:

「你是搞研究的,應該知道,自然界並沒有圓,它從來只存在於概念層面。只不過投射到現實世界,有的相對而言更規整,有的就像是爛泥巴一般。」

「一般能力者就像爛泥巴?」施新和這句話,有點兒失水準,這也是他心神不穩的表現。

羅南笑了笑:「就算爛泥,調一下濕度和粘度,可以不斷塑形,也挺好。」

「那麼燃燒者……」

「已經做過塑形了,目前確實是最合用。」

施新和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就連遠在數千公里之外的剪紙,乃至翟維武都以感受得到。

羅南擺擺手,那與沙灘相接,又自成一體的沙球轟然破碎:「不用糾結這個,我剛才說了,現實中沒那麼規整,我們可以設計各種不同的層次序列,它當然也可以是各種形態。

「不管是『格式論』,還是『原型格式』,所展現出來的這些形象,也僅僅是符號化的產物而已。」

「大氣!」剪紙狠狠握拳,揮動了一記。

翟維武的腦袋,早就讓羅南的理論給弄得宕機,熱鬧都看不懂了,只是還保留著好奇心:

「紙叔,你現在的形象是啥?

剪紙抽了抽嘴角:「多半就是一塊爛泥吧。」

遠在蒂城的羅南,這時候倒似「心有靈犀」,像是安撫,又像是公布答案:「不管是一般能力者,還是燃燒者,只要遵循這種模式,形態總是可以校正的――朝著最適合自己的方向。

「這需要能力者不斷地主動向下『切分』,尋找更基礎的成分,採用更合理的結構,比如……」

「比如?」

剪紙的耳朵已經豎起來了,可緊接著他聽到的,卻是嗡嗡的發動機噪聲,還有軍人式的號子:

「全體都有!」

羅南中斷了發言,扭頭往海灘那邊看過去:「哦,來了一撥,人數還不太夠。不過可以先預備著,有幾個教幾個,也讓他們和蒙沖先熟悉配合一下……開始吧。」

施新和久久沒回應。

「我草!」剪紙這回真的爆了粗口,嗓門都發尖發顫。

翟維武給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看他的臉色,末了謹慎配合了一句:

「無、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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