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孫嘉怡的禮數,羅南微笑不語。

人際交往技巧是孫嘉怡這類人最基本的技能。她的招呼禮節,也絕不只是簡簡單單按著身份地位往下排序而已。

對何東樓這樣的熟客和大戶,她只是一笑而過,倒是非常敏銳地發現了扎在人堆里的莫鵬:

「這位先生有點面生啊。」

莫鵬下意識的看了眼羅南,才又在臉上擠出笑容,也學羅南一樣,只笑不說話,但誰都能看出他的僵硬彆扭。

羅南這時候才開口:「我表哥,莫鵬,以前和咱們這個圈子聯繫的不多。不過以後要加深關係的話,這裡倒是挺合適的。」

能讓羅南說話,孫嘉怡就算達到了目的。

「能得到羅教授的認可,星空會所上下與有榮焉。」

語氣謙恭,姿態卻是不卑不亢,向莫鵬伸出手:「鵬少,以後就請多多照顧了。」

總算莫鵬體量大,又有在車上的緩衝,這回真的頂住了,保持著笑容,伸手與孫嘉怡淺淺一握,算是過了這關。

孫嘉怡這才依次與何東樓等人招呼,末了,還與席薇親昵地行貼面禮。

「薇薇,好久不見。」

她們的交情未必深到這種程度,但風情各異的美人如此這般,賞心悅目倒是真的,非常吸人眼球,也是很自然地幫助席薇,做好了相關定位功能。

羅南以前不會理睬這些,可路上與席薇討論許多商業化的路子,眼下就忍不住去聯想。

他倒是沒想太多玄虛,主要是有一點,孫嘉怡別的也沒什麼,就是她的眼睛,和瑞雯有那麼一點點相似,都是眼型狹長而不逼仄,清亮有神,感覺卻又偏冷。

所不同的,孫嘉怡妝容精緻,又擅長人際交往,眉峰眼角便有嫵媚風情,化解了天然的凌厲。

至於瑞雯,化妝這事兒……最多就是莫雅強逼她意思了兩回。以後若要成為公眾人物,總要修飾一番吧,也許眼前這位能當個參照?

心思幾番來去,角度又這麼奇葩,羅南的視線留在孫嘉怡身上的時間就多了些,引起了後者的反應。

孫嘉怡放開席薇,轉向羅南,也沒有即刻交流。而是伸手虛引,請一行人入內,待走出一段距離,才靠上低語:「羅教授,您還有什麼吩咐?」

羅南還不至於講出「你教教瑞雯怎麼化妝」這類話來,他想了想,方道:「你消息靈通,應該知道我現在最需要什麼。」

「是瑞雯小姐的事吧。」

孫嘉怡當然是做過功課的,答得毫不猶豫:「好像並不準備封鎖降溫,而要反其道而行之,形成影響?」

羅南也不看她,視線只從門廳後長廊極具設計感的幾何圖形和燈光上流過:

「我這人你是知道的,瑞雯的脾氣性格,你應該也有所耳聞。想要讓我拿出一個幫瑞雯走到台前又不惹人厭的方案,真挺難的。尤其是和薇薇姐聊了一路,倒是越發地沒信心了。」

他語氣倒和朋友聊天似的,頗是坦率直白:「你呢,對我們知根知底,又是業內知名的中介,人脈最廣,不知道有沒有合適的專家人選介紹過來?」

孫嘉怡倒沒有即刻應下,只道:「您這麼說,我可要仔細想想。」

「好啊,拜託了。」

羅南也就是信口一說,沒指望孫嘉怡立刻就給他介紹一個妥帖無比的人選。他也不可能把成事的希望放到這位身上。

孫嘉怡是個需要關注的人,僅此而已。

但眼下,這個星空會所中,還有遠比孫嘉怡需要更認真關注的傢伙。

夜幕真正降臨,按照原有的設計理念,「岸防炮台」附近沒有什麼照明光源,它本身就是最亮最炫的光源。燈火輝煌,照亮了可以目見的大片海域。

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人,以多少種心態,向這處高調眩目的「舞台」投射視線。

不知道就對了,這樣的數據,本就不是此間喧囂扭動的參與者們需要去關注的目標,他們也看不到。

正如同站在「炮台」的最前端,眩目光圈的正中央,高踞大海之上,固然有捨我其誰的強烈快感加持,但事實就是,以正常人的肉眼,再不可能看清楚照明範圍之外,存在光線劇烈反差的暗沉海面。

本來,是能看到一點兒輪廓的。

對羅南來說,這當然不是問題。可人就是架不住聯想嘛,他不由自主去憂慮:

如果瑞雯面對類似的局面,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當然了,眼下這種考慮,還有些杞人憂天。但是,更現實層面的困惑,也還是存在的。

羅南注視著玻璃幕牆之外的黑沉大海。手腕手掌下意識翻轉繞動,一翻一繞之間,一顆整體鏤空的金屬球體,就出現在他掌心,無聲盤轉。

這玩意兒看上去就像是古時候富人家裡被中薰香用的「香球」,就是光澤、質地看上去不太牢靠的樣子。

在羅南手中盤轉數周之後,「香球」就發出細密的「嗡嗡」震動聲,好像是啟動了什麼機關。

其自轉速度在迅速增加,但與羅南掌心並未發生劇烈摩擦,有時觸碰到了,卻幽魂般穿過去,乃至消失部分。看上去就感覺若隱若現,隨時可能消融到未知虛空里去。

但再隔了幾秒鐘,震動聲里就摻進了「科科」的低響,倒像內部零件咬合運轉出了狀況,極不協調,連整體震動的頻率都受到干擾。

羅南低頭去看,眉頭皺起。

「我的天,這幫人玩得太瘋了!」

莫鵬滿面漲紅,踉蹌著撞到羅南旁邊的玻璃幕牆上,用相對低溫的玻璃,給自己的臉面降溫。

以夜幕為底色,玻璃幕牆上映射出來的,就是後面主會場跳躍舞動的怪影。

幾十號參加聚會的年輕二代們,加上數倍於此、專門烘托氣氛的幫閒以及美女,圍著中央地帶巨大而突兀的鐵籠,歡呼嘯叫。

鐵籠之內,則是業餘但也算得上激烈的無差別格鬥場景。籠內籠外的參與者們,因為刺激性的場面,也因巨額的賭資和花紅,變得更加奔放且荒誕。

這輩子頭一回接觸類似場面,莫鵬雖沒有喝酒,卻也給頂得暈乎乎的。能殺出重圍,到這邊來躲清凈,也算挺了不起的。

「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啊……」莫鵬換了額頭去頂玻璃,繼續給大腦降溫,說話如同呻吟。

羅南扭臉看他:「累了?」

「是崩了!再呆下去,心態要崩啊!」

莫鵬撕開

衣領給自己透氣:「就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咱這種小中產,和這邊的官二代、富二代,哪能玩到一塊兒去?折磨人啊這是!」

「那你還真要習慣起來,以後……」

「停,別說了,再說我真要崩了。」

「其實……」

莫鵬舉手投降:「我知道,我都懂。其實年前我就有點感覺了,剪紙歌、貓眼姐對你的態度就不一樣。可你們那圈子終究不好理解,直到現在……嘿,晚接觸不如早接觸,晚崩不如早崩,可總不能現在就崩吧?」

羅南就真的閉嘴了。

從現實意義上說,他可能才是莫鵬心理上的「致崩之源」。

這個階段,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莫鵬雖然很懶、很愛玩、很隨性,但這個小胖子也是真聰明、真明白、真清醒,否則他不會在如此分心旁騖的情形下,始終保持「七門全優」的成績。

他只是需要一點點的緩衝時間,以適應自家兄弟、親人驟然變換的社會地位,以及給他本人帶來的輻射影響。

也許還要重新去調整生活方式。

沒有誰真的樂意為別人而改變,即使是至親,即使是顯而易見的好兆頭。

更何況,事情又哪是這麼簡單呢?

這裡面微妙的心理變化,羅南都不適合去深度剖析――那就有冒犯的嫌疑了。

但很快,莫鵬的注意力就被羅南手心裡不斷盤轉、似乎還時隱時現的「香球」給吸引了。

他眼神有些發直:「這是什麼?」

唔,幾句話實在是不好解釋。

還好這個時候,作為全場格鬥明星的薛雷,也衝破重重阻礙,來到這邊躲清凈。

「真後悔過來湊熱鬧……」

莫鵬卻是當先吐槽:「我看你虐菜虐得挺開心的。」

半小時前,薛雷花了總共三分鐘時間,腳步不動放倒了敢於上場的七名挑戰者,贏得了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至少表面如此。

可以說是大出風頭。

作為遊戲里都打不過他的平民肥仔,莫鵬也只有羨慕嫉妒的份兒了。

薛雷回他個白眼:「你衝進幼兒園暴打小朋友,然後被現場直播,還被人逐幀專業格鬥分析,要試試嗎……」

薛雷其實是講,他在鐵籠里的英姿,被竹竿當成今晚活動的直播物料,發到靈波網的朋友群里,慘遭群嘲。

莫鵬和他不在一條線兒上,挺起胸膛:「下場的時候,只要有那些小姐姐衝上來,我有什麼不敢試的!」

薛雷搖頭,懶得再搭理,按著自家胸口揉了揉:「這鬼地方,四面透光,偏就是透不過氣,下次絕對不來了。」

莫鵬很奇怪:「哪有,這麼空曠,還有新風系統……」

「可能要下雨?外面雲層那麼厚,和海面都快粘一起了。」

「哇,你視力那麼好?我從這兒往外看,差不多就是黑糊糊一片。今天預報有雨嗎?」

「早走也好。」

羅南倒是贊同薛雷的感覺,他把萬院長手制、好似香球的「地震儀」收起,開始看錶,琢磨著什麼時候離開比較合適。

這時卻有人叫:「想得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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