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營地(上)

時間進入7月,北半球迎來了最熱的季節。持續提升的溫度,打開了名為「生命」的匣子,不計其數的物種蜂擁而出,荒野的氛圍一天比一天更嘈雜,也更危險。

白天的時候,這些還能夠被生機盎然的綠色遮掩。可一旦入夜,養眼的綠變成了陰沉的黑,大大小小的野外生命,就在這錯雜的陰影斑塊後面,進行著複雜又單純的活動。

休息、覓食、交.配――目的就是活下去或者讓後代活下去。

所有這一切活動,雖然它們的踐行者已經想方設法去遮掩,但再怎麼微小的聲息混合在一起,也變成了惱人的喧囂。與海面上吹來的潮濕氣流混在一起,漫過五感六識,過分豐富的信息擠壓在一起,更容易讓人失去方向。

面對這種情景,有人選擇和野獸一樣,儘可能地隱藏自己,融入這喧囂又壓抑的背景中去。

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毫不掩飾自身的存在,展現出與荒野格格不入的行為秩序。

在半島中部山區西南側,與沿海隆起部分共同構成的走廊地帶,這裡已經是山區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水網密織的沖積平原,也即將離開夏城地界。

在一處平緩地帶,將近十輛軍車,首尾相連,構成了環行營壘防禦圈。

中央區域還有照明,光線一直打到數百米之外,囂張的光源和熱源,吸引了周邊大量蚊蟲螻蟻。

可當這些受本能驅使的小蟲子,或飛動或爬行,邁過環行營壘區域邊緣的時候,便有驟然閃亮的電火花,將其擊滅。

稍微大一點兒的,也有雷射束招呼點殺。

經過上半夜的積累,很快營壘外面密密麻麻鋪了一層。雖然後續還是源源不斷,可想要突破防線,也是不能。

營壘中的宿營人員,得以在相對輕鬆的環境中休息調整。

這個軍車營壘中,人員在五十人以上,其中超過八成,都是戰鬥人員,且大部分頗有資歷。早就練就了在荒野上長期生存的本領,此時都按照宿營的安排規定,或休息或值夜,有條不紊,紀律森嚴。

但也有一些人,借著照明燈光,以及覆蓋整個營壘的大型「滅蚊器」,在難得清爽的夏夜裡聊天兒,氣氛放鬆但也有些微妙。

「真是奢侈啊。」

說話的是車隊僱傭的荒野嚮導,名叫曾效。

這個50多歲的男子出身遊民,就算是後來回城,也把荒野作為自己開展營生的主要區域。

他閱歷豐富,經常與各種勘探冒險團隊合作,其中也包括軍方。但像今天這樣,開著大號滅蚊器,把自己整得像是個大火炬的過夜方式,也實在少見。

「雖說是有意吸引蚊蟲做實驗吧,但如果大家人手一台這種滅蚊器,荒野上可真就安全多嘍。」

「滅蚊器固然好,但為了保證體積和功能,是燒元石的,太貴了……這一晚上,夏城一套單身公寓就沒了。」

坐在他右手邊的,是一位短髮戎裝的年輕女軍官,名叫金瑛。面部線條銳利,但是笑起來卻很隨性。

「荒野上,這些年人命也越來值錢了。」

曾效莫名感慨一聲,又轉回來:「大家斗得了野獸,應得得過大型畸變種,對這些小蟲子卻都頭大。不是有那句話――不怕屍不全,就怕死全屍。

「一個不好,屍體成

了蟲巢,那場面……要是碰上正經的巢穴,就更不必提了。」

金瑛就點頭:「這個今天龍七哥有講過,很到位的。」

說到龍七,金瑛眼睛發亮,順手就打開投影,看今天直播節目的回放。

「你今天是第幾遍了?」說是這麼說,挨著金瑛另一邊坐的貓眼,還是饒有興致地側過臉去看。

這位毫無疑問是整個營地最有女人味兒美麗女性,調整動作的同時,還拎著領口,抖了抖結實但未必涼爽的獵裝,渾不管周圍男士,因為她這個無意識動作,不約而同聚焦的眼神。

此前,貓眼是和對面的年輕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如今把人給撇下,卻是激發那邊的「競爭意識」。

那位,也是剛剛並隊不久的觀察組研究員陳強博士,沒話也要找話:

「他發現巢穴了?」

上揚的腔調,明顯是置疑的口吻。

「哪有這麼容易,講一講不行嗎?」都不用貓眼開口,金瑛就懟了回去。

此時投影區里的龍七,正開展他的荒野小課堂知識講座。面對瑞雯,也面對幾十上百萬的直播觀眾,介紹畸變巢穴的特性。

「巢穴啊,其實就是一種生物培養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特殊的蟲巢。因為它造出的基本都是短命鬼,都是些蟲蟻之類,蛇鼠這種類型的已經相當罕見,體型更大的幾乎沒有。

「這符合實驗性質,能夠在吸收反饋之餘,快速疊代修正,讓巢穴產出的畸變種一代更比一代強。

「當然,不產出大型的、相對長壽的造物,也可能是為了安全起見。因為巢穴中一旦出現長壽種,很有可能造成主導權偏移,形成新領袖,最後反噬巢穴。這也體現了巢穴和它的造物之間的複雜關係。」

全身披甲,駕駛挎斗摩托在荒野上疾馳的龍七,確實格外有一番魅力:「這裡給大家介紹個新名詞兒:反向融合。

「指的就是長壽種奪走巢穴的指揮權,甚至進行破壞吞噬,可巢穴通過二度寄生,重奪主導權……這麼一個超複雜的過程。

「通過這個過程,一些本來『不良於行』的巢穴,就有可能藉助相對大型的長壽種軀殼,獲得以前不具備的移動能力和主動覓食能力――威力大增,危險十倍,要是碰上,有多遠跑多遠。」

其實這個場面,白天的時候曾效已經看過了,現在也還要感慨一回:

「這是內行話。」

「量子公司的專業人士,要是不明白這個,哪對得起他的工資。」

伴著話音,仍然穿戴著內甲,全副武裝的弗里斯中校大步走過來,一屁股坐在貓眼的另一邊。

對面的陳強博士心氣兒更加不平,那個位置他盯了很久了,早就想坐過去的,又怕做得太明顯,不夠矜持。

哪想到有人根本一點兒都不掩飾的……

但他可不敢表示不滿,弗里斯中校是剛並過來的荒野巡遊戰鬥營的主官,手底下四組深藍行者小隊,可以說是營地里排名前三號的權勢人物。

弗里斯坐下之後,就盯著貓眼的側顏,目光灼灼,毫不掩飾他的興趣所向。後者卻只是和金瑛湊在一起,看直播回放,連個招呼都沒有。

倒是金瑛,在為自己的偶像打抱不平:「能懂反向融合的終究不多,至少科普是絕對夠的!」

弗里斯咧咧嘴:「在網上搜一搜的事兒……」

金瑛絲毫不懼她的頂頭上司,頭鐵地頂了回去:「這兩周的荒野直播可不是在網上搜搜就能辦到的。就兩個人呢,已經開始夜營了,又不像咱們這樣的營地,在荒野上――那可是超硬核!」

另一邊的曾效也點頭:「怪不得我家那妮子,都沒下床呢,就天天嘰嘰喳喳,開口閉口都是瑞雯小姐姐……」

說到這個話題金瑛可就興奮了:「瑞雯不錯,我超吸她的顏,那皮膚,讓人都嫉妒不起來,也超淡定,很有范兒。可目前,她還只是顏值擔當。

「主要還是龍七哥,超帥!直播控場、知識科普、定位導航、戰鬥守衛四系擔當……」

弗里斯呵呵笑起來:「你這話……追星嘛,理解。」

金瑛就瞪過去一眼。

弗里斯當頭頭有一點好處,私底下隊員怎麼玩都無所謂,別在執行任務時拉胯就行。

金瑛不為已甚,繼續說直播:「上周他們去了入海口,這周確定是南下,說不定會碰到呢……」

曾效呵呵呵地笑:「那我可得要個簽名。要是碰上還錯過,我家那妮子能哭進ICU去!」

說話間,營地里另一位主官,也是荒野觀察團的前任負責人郎智和走過來。這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都不太像軍人。

他目光切過弗里斯,先和貓眼打招呼:

「貓眼你可比以前安靜得多了。我記得上回你過來就拉著大夥一起『跑荒野』……人在荒野玩荒野,那是真能跑吐了。」

貓眼微笑:「老了唄,沒力氣了。」

陳強就開口:「哪有……」

話才冒頭,那邊弗里斯就拍貓眼肩膀:「能跟著戰鬥組,夜奔上千公里。小貓你可不能太虛偽!」

貓眼笑而不語。

郎智和第二個打招呼的,卻是嚮導曾效:「老曾,你們家岑然還在住院哪?」

「在家養著,好多了。就是這段時間地震折騰幾回,她忙著追星呢,倒也不怕。」

郎智和就在曾效邊上找個空地坐下。

剛剛被小小忽視了一下的陳強,忙著找存在感:「曾師傅,你家閨女也姓陳?」

「是岑,山今岑。」

「隨母姓啊?」

「沒有,隨她生父。」

「呃……」

曾效不以為意,事實上這些年也解釋不少回了:「然然父母雙亡……也不是,生父算失蹤吧,當年好不容易活著到了夏城,聽信了黑中介,跑去海外打工,一去不復返。

「我呢,和現在的對象,也是重組家庭,沒自己的孩子。看然然年齡小,身體也弱,就收養過來,湊合著一塊兒過唄。我們這種搭夥拼湊起來的家庭,在衛星城很常見……」

正說著,他倚著的軍車上方,低頻警報和紅光同時出現,周圍人們幾乎同時坐直了身體。

「畸變種?」

幾秒鐘後,警戒紅光黯淡下去,郎智和與弗里斯同時收到指令。

「有人靠向營地……」

金瑛興奮:「難道說是七哥,七哥到了?」

貓眼就笑:「沒這麼快……來的人比龍七討厭多了。」

低頻警報再響了幾聲,就無聲無息,宣告解除,營地外面卻是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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