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雷池實驗場,說著去學習,羅南離開哈城後的第一站,卻是回到夏城的家中。

從六月底出門到現在,整三周的時間不沾家門了,還引得瑞雯也在荒野上遊蕩,身邊跟著的還是個油嘴滑舌的男人,羅淑晴女士對羅南已經相當不滿。

至少在遠程通訊的時候是這樣。

無論如何,羅南都要回去一下,表明態度。

大約羅淑晴女士要的就是他這個態度,晚飯的時候到家,順便再把瑞雯從荒野上拽回來,兩人這麼一亮相,姑媽臉上的笑容就無論如何收不住了。

雖然和顏悅色的對象主要是瑞雯,可羅南也沒有遭冷眼不是?

不過羅南掐著點兒來的行為,也沒有幫助他混上一頓晚餐。

實在是他來得不巧。

姑父莫海航在局裡加班,深藍世界信息的無序流動,導致近幾天夏城社會一直波動不休,SCA這種核心管理部門,正是該發揮作用的時候。

至於莫雅,晚上有串場演出;還有莫鵬,這個社交狗,抓著周末時光,出去玩瘋了,早打電話說,晚上在外面吃。

虧得這種時節了,他還能玩得起來。

但也證明了,至少在夏城這一邊,因深藍世界信息衝擊動盪的社會秩序,還在可控範圍內。

夏城億萬普羅大眾,有半數都是從畸變時代掙扎過來,自有他們的生存和處世法則。

夏城是這個模樣,哈城則是另一個模樣。同類遺傳基因的人類都是這般分化、多姿多彩,可他們在禮祭古字文本中的記載,卻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幾筆統攝。

問題是,還不能說錯。

億萬星河,無數族群,世代交疊,在混沌時空中的表現大多如此。絕大多數遺傳種群,還有他們世代創造積累的文明,就在那個圈子裡打轉,從勃勃生機,到歸於死寂。

這是從古神的宏觀視角,將億萬次實例整合篩選後的定論。

當然,便在這樣龐大的基數之上,也有那麼一些非凡之士,超拔俗類,跨越天梯,如新神之永生不朽、如大君之強橫一時,古神的描述終難概括。

又想遠了……

不管怎樣,羅淑晴女士這裡是真沒有準備飯食,她今天晚上都想著偷懶節食了。

一方面是她對自己以及智能管家升火造飯的能力嚴重信心不足,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手裡還真有些活計未完。

羅南看著客廳里擺放的那些鼓鼓囊囊的筆記本,多少有點意外:

「這些筆記……還要再整理一遍?」

羅南當然知道這些筆記本的來路,這些本就是他從角魔那裡拿回來的,再以前則是存放在七零格式實驗室。

當初角魔那廝闖進去,拿了這些,還有另外幾本格外珍貴的記錄,在羅南這裡挑釁。有一本甚至送到了翡翠之光拍賣會上去。

現在角魔死得連渣都不剩,當時參加拍賣會的各路富商、達官貴人,也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成立了「羅南和他的朋友們基金會」,基本上恩怨一筆勾銷。

羅南卻也沒有忘記,應該還有記錄著爺爺感知信息的特殊筆記本,在天照教團還有李維手裡。

那幾本筆記短時間內是拿不過來的,而餘下這些記錄比較正常,沒什麼超凡價值的,在給夏城分會留檔之後,都讓羅南拿回了家。

它們在別人眼裡沒有價值,但在羅南、在羅淑晴這裡,卻是格外具有紀念意義。

今天羅淑晴就是趁著周末有空閒,把他們拿出來保養整理。

由於最初記錄的時候就使用頻繁,後來事態混亂,也沒能妥善保管,這些筆記本污損頗多。

拿到夏城分會的時候,出於對記錄者、當然也是對羅南的尊重,影印留檔的工作人員其實是做了一番精心保養的。

可羅淑晴還是覺得不夠,如今專門購買了用來保持文本狀態的封裝機,把這些筆記本一個個的封裝進去。

如此狀態下,確實整潔好看了很多,可要想常拿出來翻閱,就不太方便了。

這種行為,在羅南看來多少有點矯枉過正,可長輩要如此做,他也沒法干涉,少不得還要搭手幫忙。

羅淑晴卻道:「你不用管,留著我慢慢收拾,我給你們做飯去。」

說著,又遲疑了一下:「要不讓老莫……咱們出去吃?」

這個好像也怪怪的。

廚房苦手總是會面臨一些尷尬局面。

羅南其實並不餓,可這種時候,把晚飯略過去好像也不是那回事兒,一個猶豫的當口,就聽瑞雯說話:

「我來。」

瑞雯回家以後,一直保持乖巧沉默,此時卻舉起手:「我能做一些。」

面對羅南和羅淑晴姑侄兩人的目光,小姑娘表現得如往常般平靜:「配比和火候,我沒問題。」

連續三句話,三個「我」,便體現出這段時間,瑞雯在「公眾人物」位置上經受歷練的成果。

羅淑晴女士一貫是尊重孩子們的主觀能動性的,也不再多言,讓老莫這個智能管家開啟輔助模式,翻出了幾本簡單菜譜之後,就由瑞雯放手去做了。

姑侄兩人沒其他事,仍留在客廳這裡,給筆記本封裝。

期間,肯定是要聊天的。

說起來,現在羅南經的事兒多了,羅淑晴和他之間的話題反而變少了。有太多的敏感領域,羅南不想說出來讓長輩擔心;羅淑晴也不想表現出這份擔心,就有些過分小心。

他們總是圍繞著以前那些老生常談的事兒,比如爺爺的身體啊、莫雅那邊的娛樂圈惡臭啊之類,能說到莫海航家族那邊一些事,都算是拓展話題了。

可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最後還是繞回到眼前來。

羅南多少有點兒沒話找話:「這些本子,以後要讀可就不容易了。」

「你不是留檔了?」

羅淑晴微微笑著,不讓羅南動她的封裝機,自顧自低頭操作:「反正我也不會看,也看不懂。年輕時候就不成,現在更不行。這樣封著也好,也不裝箱了,就擺在書架上……昨天才運過來的架子,天天擺在那兒,說不定真以為自己懂了呢。」

「……」

羅南知道,姑媽話里是帶著些情緒思憶的,可能是爺爺身體狀況最近幾天有所波動,讓她壓力增加;也指不定就是因為羅南目前的詭異身份,使她心懷憂慮。

不管怎樣,都愈發需要在過往記憶中,錨定一些依託。

這時候,羅南不可能拍胸脯說:姑媽你不用擔心,現在你侄兒我橫得很,萬事都頂得下來……

對面有李維那樣的大敵,羅南真不能打包票,只能在格外用心之於,表現得更加乖巧。

只聽羅淑晴又道:「你要是想看,撕開就行,我再封起來也不費什麼事兒。」

「那倒也不用。」

羅南懶得再重複「我有留檔」這樣的話,事實上他要看這些筆記,真用不到預留的電子文檔。

說話間,他手指輕撫過已經封裝好的筆記本表面,感受光滑塑封下方,原本封皮的粗糙質感;還有更下層松垮膨脹的紙頁,層層交疊的張力;再精細一些,也完全能感受到每一頁上的墨染筆劃,在紙頁上壓迫的凹凸痕跡。

只需要將這些信息重新規整,按一定順序排布,整個筆記本的內容,便都在羅南腦中重印出來。

這其實真不算什麼,作為地球上最頂尖的精神感應大師,羅南做到這些,就是理所應當。

事實上,客廳中整齊碼放封裝的數十本陳舊筆記,此時都映射在羅南的意識層面。

只不過,羅南並沒有刻意去整理感應到的破碎信息,至少沒有按照筆記本上原本記錄的文字邏輯,也沒有按照地球上任何一種語言規則去整理它。

他換了一種模式。

不去考慮既有文字以及它們對應的事物和道理,以至於將有關的意義都拋卻,只嘗試用剛剛學到的全新語言邏輯,去描述當下的物質狀態。

但以他現在的水平,遠做不到簡潔和精準,多次嘗試後,只能放寬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到後來,羅南自己都混沌了,不確定越來越複雜的描述,是否還與目標相符。

但最終,建構的觀想時空,終還是給出了正向的反饋:羅南捕捉到了某個「影像」,動態、重疊、非常模糊,仿佛是一枝瞬間開敗的花朵,展現出貌似連綴的演化狀態。

羅南有些眩暈,因為這一瞬的印象,隱約包含了承載他的星球上,某段時間……十年?反正是百千個日夜,萬物演化的過程。

他並沒有真正去接納這些信息,反正也是似是而非;相應的,他也沒能實現準確剪輯,這些筆記本自出現在地球上以來的變化細節,完全淹沒在模糊混沌之中,一閃而逝,又顛倒迷離。

羅南深吸口氣,將手中的筆記本放在案几上,略定心神。

這時他忽又有所感,抬起頭,就看到瑞雯從廚房走出。手中托盤之上,是三個熱氣騰騰的粥碗,正將豐富的氣味分子送入空氣,擴散流動。

「唔,做的什麼?」羅淑晴女士抬頭往餐桌那兒看。

「皮蛋瘦肉粥,稍熱,可以等一分鐘。」瑞雯如此回答。

「先吃飯吧。」

羅南需要換換腦子,也不客氣,當先走到餐桌旁。便看到半濃的米粥里點綴些許香蔥末,色澤鮮亮,且有肉香、米香、姜香、皮蛋香混攪在一起,打著滾兒撞入他鼻端。

抽抽鼻子,羅南莫名覺得,瑞雯正讓這些食材的變化格外凸顯出來,當變化依著時序,涌動到他面前時,正是最完美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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