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應有(下)

知識便如同幽暗荒野上的火種。

自己可以隨身帶一點兒,但宏觀來看,還是這邊一團,那邊一簇,分布得太散太細碎。大部分還是熄滅的,就是點著了、帶走了,也隨時可能在記憶深處湮滅。

所以但凡是到了文明層次,人們便一直在研究,怎麼組織、攜帶、利用知識火種。以備於在某時某刻的關鍵節點上,讓那團火光照亮幽暗,退辟魔影,爭得勝機、生機。

天淵文明的知識火種組織體系,羅南只能管中窺豹,通過外接神經元的內部資料庫得見一斑。

羅南剛學習不久的禮祭古字,算是模仿古神的存在特質,統籌編纂的另一套體系。

還有就是自家精神層面,模仿日輪絕獄的能量結構,以及湛和之主那篇巨著所刺激搭建的形象殿堂大概也算是某種知識信息體系的一角?

所有這些,羅南都還遠遠稱不上熟諳。可非常幸運的是,他所接觸、點燃的火種,所在層次和強度,都遠超同儕――雖然有些是過於暴烈了些,卻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撐開他的視野,增長他的見識,提升他的思維,以至於在幽暗荒野的迷霧中,提前照亮更廣闊的區域。

偽神物化真種進階配方(儀式版)――這個由多個概念堆砌的名詞,又經過轉譯,對於尚顯懵懂的地球文明來說,多義而玄虛。

可在對應知識火種的照耀下,其實含義分外直白、簡單,而且能夠看出明顯的貶義色彩。

是的,這個表述,本就是站在正統立場――起碼是天淵文明正統立場上的蔑稱。

偽神,大都指神孽一脈。

真種,則多為古神的代稱。

其他配方也好,儀式也罷,說白了不過是妄想與古神物我互化,消彌壁壘,最終實現鳩占鵲巢的手段。

然而這樣的完整設計落地,只有六天神孽侵奪古神「昧」的首例也是孤例。

除此以外,再也再沒有誰做到。

古神嵌入宇宙時空框架之中,超出想像的邊界。便是從常人認識一端來看,有位面夢幻泡影,輪轉破滅;也有星系壯闊蜿蜒,周天運轉,窮盡了物性的極致。

也正是從物性的極致作用、以至不可計數的可能性里,閃耀出「生命」的光輝,又因光輝所映照的極致之妙,讓後繼的生靈讚嘆為「神」。

這些妙處,多數化入自然宇宙規則之中,內蘊深藏。但也有一些時空區域靈光外露,自具神妙,便被人稱之為「神軀」。是無數人眼中的無上聖域;但也是無數人試圖認知研究、乃至挖掘利用的寶地。

打這些神軀主意的,宇宙歷史上數不勝數。六天神孽的空前成功,讓不少野心之輩,起了模仿借鑑的心思。李維的進階配方,大約便是如此。

問題是,中間橫亘的量級天塹,才最真實。

無論怎麼進階,如何儀式,也不過就是趁著古神打盹,偷竊具有所謂「神性」的皮毛一域――在遺傳種看來是偷天換日般的壯舉,可古神又哪會注意身上飄落的皮屑呢?

刻薄點兒講,這不過就是宇宙歷史孤例的無下限低仿版。

羅南想著,心中不自覺有了些奇特的優越感和鄙夷心。但他很快就明白,這不過是知識火種燃燒時,所帶來的虛無力量感。

知識火種的光熱,照耀一時容易,內化於身心,何其難也。

這種幼稚病,也著實可笑。

他真笑了出來。

李柏舟的視線在羅南身上盤桓,卻無法進入他格外豐富的內心世界。但她作為媒體人,自然有一份窮究根底的執意,又一次追問:

「羅先生,我越來越相信,你對李維先生有一份獨到的認知,能分享一下嗎?」

「獨到麼,目前或許。但有一點我大概能確認,他正在從事一場偷竊行為。」

李柏舟用上挑的眉峰做出疑問姿態。

羅南卻再度認證:「是的,偷竊。」

「我以為我們在說研究。」李柏舟吐槽,可下一秒就表現出了極度的興趣,「羅先生你是在指證嗎?意圖明白無誤?所謂的『偷竊』,目標是指?」

「深藍世界。」

「」

羅南才不管李柏舟乃至未來可能的觀眾,會如何理解他的表述。他現在越發確認一件事:

是的,深藍世界,唯有深藍世界,這個李維長時間停留的神奇位面,才是其試圖把控的目標。

哈城事件中,來自深藍世界那驚鴻一瞥的「妖眸」,恰恰確證了,李維對深藍世界的控制已經到了比較深入的階段。

由此再進一步推論:深藍世界,就是古神之軀的一角。

哦吼!

地球本地時空的結構和變化源流,似乎越發地複雜且有趣起來。

這是一個全新的參數。

藉助禮祭古字體系的宏觀視角,羅南立刻就能找出好幾種經典的時空演化路徑。

而這時候,李柏舟找到了一個新的視角:「既然說偷,總要是有主之物,那麼深藍世界的主人是?」

羅南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新參數的應用上,差點兒連自己過來做什麼都忘了,更別提什麼採訪。回答起來,也顯得缺乏誠意:

「一個未知的存在吧。大約與我們地球沒什麼干係。」

也確實幹系不著。

李柏舟的目光像釘子。

羅南則順便扒拉出更多線索:「倒是李維,很可能把地球當成了撬棍之類。」

他目前對古神的研究也談不上什麼全面,更何況局限於地球一域,不知道時空方位,也不可能獲得更具體的信息。

可是這種配方、儀式,既然是師法六天神孽,往往是需要巨量高等智慧生命形成複雜的生物和思感環境,再通過天淵靈網的輻射放大作用,才能污染、撬動位面級的存在。

地球本地時空沒有「接通」天淵靈網,但羅南並不認為,李維的配方和儀式,會徹底擺脫相應的「套路」。

李柏舟繼續嘗試從新角度切入:「你在強調深藍世界的價值。」

「我在強調撬動這不可思議價值所要承擔的風險。」

羅南發現,從分析「人」的角度去思考,確實有很多靈感迸發出來:「李維在冒險,但他是占據主動的一方。他完全可以要其他人為他分擔壓力和風險。」

「可以換個更直接的表述嗎?」

「嗯,獻祭?」

羅南不太確定,乾脆扭頭問游老:「這應該也是符合他的性格吧?」

游老沒有回答,可這一刻,客廳里六識敏銳的三個人,都聽到了一串細碎的崩裂聲響。

銅盆里,大約是冷熱相激的緣故,此前只用做攝影道具的龜殼,裂開了。

李柏舟的採訪一直持續到太陽落山,期間的氣氛說不上特別和睦,這裡面有專業話術的刺激影響,但也有羅南屢次脫線造成的荒唐。

不管怎樣,當李柏舟主動提出告辭的時候,她對這次臨時採訪的效果,多半還是滿意的。

倒是羅南,還真有點兒意猶未盡。

語言是思維的工具,有時候,還真需要有李柏舟這樣的人,才能夠給已成習慣的思維,施加足夠的刺激,讓它變得更活躍。

羅南通過喝一杯冷茶的功夫,重定心神,卻還保持著思維活躍。他稍醞釀一下,便想趁此良好狀態,從游老那裡,檢索出90年這個特殊節點的新細節。

「游老」

「李維是個低調的人哪。」

游老擺弄手中開裂的龜殼,莫名感慨:「別人都在迷霧之中,只有他開了地圖掛,我小時候,這種人是要被真人快打的――偏偏還打不過他。」

「呃」羅南不太明白,這和「低調」有什麼關係。

「他就在這個開了掛的地圖上,維持著一局遊戲幾十年不散場,輕而易舉地將真實藏在混沌中,來來回回耍弄人,操蛋得很!」

游老口吐芬芳。

羅南乾脆不說話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操蛋式低調的人,九零年,卻亮得刺眼。那強光打穿迷霧,雖然還讓人看不到他隱藏的東西,卻暴露出遙遠邊緣地帶,那些若隱若現的影子。」

游老很清楚羅南的來意,也知道羅南想聽什麼,對此並無保留:

「小羅啊」

「游老。」

「其實我不比歐陽他們多知道多少。可我一直覺得,當年李維肯定明白,他一反常態的後果,但他還是那麼做了。這裡面肯定有權衡、有判斷,確認了哪種方式最有利,哪種後果更嚴重可是,這種強烈反差,裡面純粹只是權衡算計?」

「也許」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人』,但我認為,不能排除這方面的考慮,而我唯一比其他人多感知到的,也只有這點聊作參考。」

羅南知道游老的意思:這位資深通靈者,認為當時在夏城外海巡遊的李維,是帶有某種生物情緒的。

很有道理,可是不應該啊!

羅南並不是認為李維沒有人類情緒,只是覺得,他所設想的當時情境,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結合當時李維巡遊,和父親在樹洞的留言,羅南其實已經做出判斷:

90年,李維是衝著父親來的。

至少一部分是。

可越是明白二者實力和層次的差距,越能確認一個事實:

就算父親知道李維是天外來客,知道他的一些根底,並對疑似其布置的「原型格式」項目進行實質破壞

有意義嗎?

羅中衡,這個名字對羅南來說很重要。但對李維的刺激存疑。至少從李維一貫的表現來看,是相當沒道理的。

除非,李維在擔心別的、更重要的問題。

一個會對他造成實質威脅的問題。

一個地球上不應存在的問題。

羅南放下幾乎被捂熱的茶杯,思緒卻飄飛域外,到混沌破碎的時空深處,日輪絕獄邊緣。

那艘破爛飛艦。

還有從未見蹤影的、飛艦的主人。

誰呢梁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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