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勘探現場仍然是燈火通明。工地的強光照射,讓光線能抵達的區域亮如白晝,也讓無法刺入的區域更加黑沉。

光線覆蓋之地,工程師和機械繼續作業,但較之於下午的喧嚷與忙亂,不可同日而語。

此前一直盤踞在核心區的山君,總算挪了地方。但他還是在工地附近,就在探照燈與某個被損壞大型設備形成的光暗交界處,遙遙盯著那處奇特的「塌方點」,若有所思。

從下午開始,他的存在感就特彆強,以至於近兩天爆款素材嚴重不足的「人物現場」攝製組人員,都開始躍躍欲試,想從他這裡挖掘一些素材。只可惜,就是最大膽的傢伙,也沒法在他冰冷目光下堅持兩秒種。

再算上白天被他嚴重干擾的施工人員,口口流傳之下,山君前些天豪邁不羈的形象,實有崩塌的趨勢,轉而向「不可接近之人」發展。一時間令人退避三舍,立身之地三十米直徑範圍內,連耗子都要繞著走。

當然,這種形容肯定是誇張且片面的。

事實上山君從下午到現在,聯絡和交際不斷,加密頻道的文字信息量能堆出一部長篇小說;就是現場這邊,也剛送走了貴客,眼看著那位全身披掛,領著李泰勝等人去地洞深層實地勘探。

地洞的作業面又受到影響,指不定有多少人會把這筆帳往他頭上多記一份。

山君能夠感受到工地上顯而意見的疏離乃至惡意。以前他不可能在乎,情況就有些不一樣。

「情緒敗壞,恐怖如斯?」

有聲音遠遠地傳過來,是袁無畏那隻加班狗。

他熟練地拒絕了現場記者的採訪請求,並迅速跳進「三十米隔離圈」,還對著悻悻而退的記者揮手告別,那模樣欠揍得很。

破罐破摔的傢伙,總是這樣。

別看袁無畏下午嚷嚷著要走,要跑去雷池實驗場,說得好生輕鬆,可作為軍隊序列的人,再怎麼有能力任性,多少也要付出點兒代價。他轉眼就被壓了好多任務,不做完休想離開。

話又說回來,加班期間,憑本事做事,憑本事偷懶,也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看他模樣,大約也是把那些任務風捲殘雲處理掉,此時一身輕鬆。

袁無畏主動湊上來,山君的態度也不像下午那麼生硬。兩人終究還是有交情的,而且是在天啟實驗室那個特殊的地方結下的交情,份量也要特殊一些。

遠遠的說心情,到了近處,袁無畏就點名了:「我以為,你和公正教團交情深厚來著。」

山君都懶得正眼看他,更不接話。

袁無畏只能厚著臉皮再問:「聽說,公正教團來了個新的主事人?」

「嗯。」

「還是個祭騎士這就掩耳盜鈴了吧。除非是魏斯曼親自過來,否則哪指揮得動李泰勝那個秘約主祭?」

山君微訝,扭臉看他。

袁無畏就得寸進尺:「誰啊?」

山君沒有正面回應,只道:「我記得,你以前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

「好奇嘛,光明正大地好奇。主要是好奇你那個『置換計劃』究竟要怎麼搞法。」

袁無畏呶嘴,目光投向山君的左臂,那裡的暗青顏色似乎更明顯了些:「不是要走了嘛,要說在地洞這邊,我還有什麼牽腸掛肚的,大概就是這個了高仿李維導師的『挖掘星門』計劃,創造性欠缺,膽氣十足。

「話說這個計劃的最初草案,我可是也過了手的。」

山君面部肌肉抽動一下,算是在笑吧:「我倒忘了。」

「我記得李維導師在上課的時候講過:地球本地時空,本不具備暗面種內部是叫『幻想種』吧,本不具備它們生存的自然環境。它們的存在,必然是人類精神海洋孕育、且必然是人工定向孕育的結果。

「每一隻本土幻想種的出現,都必然會有明確的來路,就像是阪城扶桑神樹上掛著的那些『果子』。而一旦出現找不到來路的,基本上就能確認,它的『非原生』屬性。」

袁無畏視線在山君精瘦的臂膀上巡逡。現在這強韌的血肉骨骼組織中,還是「空蕩蕩」的,還沒有開始「置換」工作。

「上次在夏城,公正教團應該只是操作者,那頭人面蛛的出處與他們無關。好像到現在,都沒有哪個秘密教團出來認領,和目前地球上具備一定規模的信仰團體,也不匹配。

「所以,基本上可以確定是『非原生』的,對吧?」

山君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他一遍:「我以為你這些年在前進基地,是專心監聽搞研究。結果你研究的就是這些?」

「不是我,是約瑟中將。」

袁無畏聊天聊得輕鬆愉快:「前進基地基本沒什麼事兒,他每天閒得無聊,除了修行,不就是研究這些?

「再說了,熊谷茂又是從阪城出來的你懂的。」

山君不信:「你是李維推薦過去的,他和你講這些?」

「大家做事坦坦蕩蕩,有什麼不能講?李維導師不也經常和那邊通話嗎?誰主動的都有。畢竟想法是想法,合作是合作,大家都是成年人,是能區分清楚的。比如這不是你和公正教團『合作』的結果嗎?」

山君「哈」了一聲:「不錯,是這麼回事。」

「問題是,你這個『合作項目』進度滯後啊。我以為,那位神秘人士是過來給你安排下步療程,結果打了個招呼就下地洞了,還有沒有後續啊?暗面種選好了嗎?還是人面蛛?誰來提供?公正教團還是李維導師那邊?」

「你比我都急。」

「我說過,我這裡時間不多了嘛。要是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實驗成功,那不是賺了?失敗了也能接受啊。」

山君就笑,露出滿口白牙。

看到山君這表情,袁無畏下意識就聯想到,下午他投射過來的眼神。難免猶豫了下,但一直以來的稟性,終究占據了上風:

「所以我就在想,中午那件事之後,公正教團那個祭騎士就是中午在甲板上那個吧?是不是他在雷池實驗場受到了震撼教育,然後就比較嗯哼?」

「你呀!」

山君笑著伸出手,就是那隻「待置換」的深青手臂,拍打袁無畏肩膀,砰砰有聲:

「小伙子長進了。」

「臥槽!」

著力點是肩膀,可袁無畏臉都給拍青了,半邊身子更是忍不住塌了下去。

山君一點兒不掩飾:「我早就說過,你不說話,才不會被人打。」

「所以你是惱羞成怒了?」袁無畏疼得呲牙咧嘴,卻仍頂著脖子回應。

「沒有,你想多了。我和公正教團那邊交流得很愉快,各種可能性都討論到了。」

「各種?你們加起來聊天也沒過十分鐘吧!那位和屠格那個悶罐子交流的時間,都比你要長。」

聽到「屠格」的名字,山君嘴角又抽搐一記,語氣仍然平淡:「你也說過,一個高仿項目,大家都熟,有什麼可討論的?」

「所以公正教團那邊其實也不抱太大希望是嗎?就是有棗沒棗打三桿子?其實他們還是更相信自己的方案乃至於剛受啟發的新想法?」

這回,山君真像下午那麼盯他。

袁無畏挑眉,其實呼吸有些發緊,但他還是努力平穩著開口:

「打都打了,我再問一件事行嗎?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地洞這兒充當急先鋒,連胳膊都捨得改造,究竟是圖啥別說是新位面,今天中午以後,但凡我在這邊,誰再給我提這玩意兒,我跟誰急。」

山君眼神漸歸常態,又笑了笑:「哦,所以新位面怎麼你了?」

「是我在問你,山君閣下。」袁無畏睜大眼睛看他,「或者說我在替你著急,感覺你在做沒有意義的事兒。你不會認為,憑藉你這條胳膊,就能斬獲頭彩吧?」

「搶在頭裡,總比掉隊要強。」

「啊?」

「我是說感謝關心。原來咱們的交情,到了這一步啊。」

「噝,你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吧?」

「你問東問西,能有意思到哪兒去?」

把話說到這步,就真沒辦法往下聊了。

袁無畏翻了個白眼,也不再糾纏,扭頭就走。

才走了幾步,忽又聽到招呼:

「無畏啊。」

「啊?」袁無畏扭頭看過來。

「你專心搞研究,挺好的。」

「那是,不用你說。」

「所以別學你那個便宜老師」

袁無畏怔了怔,又笑:「我老師太多了,你說哪個?」

山君笑著點點他,不再說話,偏轉視線,又去看地洞入口方向。

袁無畏皺眉看去,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看得久了,就覺得山君身畔那部因故障停工的巨大機械,在陰影牽墜下,隨時可能倒伏下來,壓在他身上

但那也僅僅是錯覺。

於是袁無畏又一次轉身走開,一邊走一邊發信息:

「再問你一次,要不要一起去?」

雖已深夜,那邊還是快速回應,依舊是多年前回應他刁鑽問題時的節奏――不管能不能解答,先回一句「我看看」。

只是這次,卻是一個標識了「一路順風」的揮手表情包。

袁無畏呲了呲牙,以示不滿,但終究也沒有再回復。

他抬起頭,看正被暗雲覆蓋的天空。

話說他專心搞研究的時候,雲彩確實沒這麼討厭,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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