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 魚鳥變(中)

羅南到底搞什麼!

袁無畏雙手抱住後腦,也箍住快要炸開的腦袋,木呆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仍在雷池實驗場中,與江岸部分區域共同陷在不見天日的霧霾空間深處。

不久之前,他還在「告死鳥」的陰影中糾結,近二十位超凡大佬,誰對「告死鳥」更敏感,敏感之人的共同點又是哪個?

可現在,更複雜的情境在他眼前鋪排開來,順便抹掉了之前腦力消耗的意義。

他恨不能貼上去抱著研究的遊戲介面,大機率也包括它所對應的「時空泡」結構本體……

被切了。

之前的「時空泡」,彙集成簇,就像飽滿的「葡萄串」,至少是一種可以聯想、比對的形象。

然而現在,袁無畏眼前出現了大量的重影,還有被肆意拆解分離的「碎片」,簡直就是被小孩子隨便撕扯、打砸、塗抹出來的垃圾,再看不出本來面目。

這種形容可能有點兒誇張。畢竟,袁無畏眼看著那位如何下手――開始的時候,切得還是很有章法的。

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圖像處理軟體中的圖層,一層疊一層,每一層都不盡相同。有些元素單列出來看,甚是荒誕,可一旦????????????????交疊起來,就是清晰生動的現實圖景。

那時袁無畏還挺興奮的,本著「不看白不看」的心理,努力去觀察每個「圖層」的色彩、結構等細節,理解其中蘊含的邏輯。

它們應該是在真實世界確鑿無疑的存在對象,只是被羅南全盤映射,又剝離出來,切開了彼此間仿佛天經地義的固有聯繫,再嘗試拼接回去……

這可不容易。

如果PS工具是通過圖像間的塗改合成,達成對視覺的「欺騙」。這邊圖層的分離組合,就需要更周密嚴謹的運轉規則。

不是切開了,點一點『撤銷』,就能再復原的。

這也是袁無畏僅有的感悟。

他很快就不行了――這一套操作邏輯,絕不是服務於他這隻小蟲子的。

好像是過分勤快的廚子,覺得基礎操作太過無聊,陡然玩起了炫技。豎斬側切平削斜片,轉眼間,就讓早期的規整分割,變得一塌糊塗。

這也讓相應的「重構」變得格外困難。

不管是原本還算清晰的圖層、後續片薄的仿佛無限復刻的重影,又或者是拆解碾碎成渣的碎片……都在大量湮滅,當然也有「重生」。

只有極少部分才會在重構過程中保留,但說不定哪一回,又整個地崩散掉。

湮滅和存留的判定完全看不懂,反正不是看哪個更逼真,更好看。

有的感覺沒問題,崩掉了;

有的莫名其妙,留下了;

有的甚至只冒了個頭,抹去了!

要不要搞得這麼亂七八糟?

還有「告死鳥」,那總難窺全貌的片斷陰影,依然在這一塌糊塗的結構中呈現。有時平滑連續,一如既往;有時又隨著整體結構一起,支離破碎。

倒是那悠遠孤寂的哼鳴聲,始終存續在袁無畏耳畔,如真似幻……

袁無畏要幻聽了!

「告死鳥,告死鳥……告你妹啊,能不能消停點兒!」

正頭疼兼煩躁的時候,腳下的船體明顯晃動。他忙扶著欄杆,保持平衡。這是起浪……呸,船都沖灘了,還浪個啥呦!

下一秒,袁無畏的專業感知能力,幫助他確認,晃動的並非船體,而是承載船體、實驗場乃至那部分江岸危險地帶的虛空。

至於原因……

是剛剛出現在甲板上的,那位衣衫不整的美麗女士嗎?

「嗨,美女!哦,抱歉,哈爾德夫人。」

觸碰到眼前疤面熟女幽深莫測的眼神,再想想她此前殺得田邦四處亂躥的神威,袁無畏當即糾正了自家的碎嘴,並亂以他語:

「田邦死了?」

「沒有,是我要上鍾了。」

「……啊,真是辛苦。」

控制嘴巴很辛苦,袁無畏差點兒忘了下面該怎麼接,眼看著哈爾德夫人要進入艙室,他終於忍不住詢問:

「那個,上鍾之前,夫人能不能告訴我,這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倒對『告死鳥』更感興趣些。」

「呃,您聽到了……當然,大家互相交流!」

投名狀什麼的,他懂。

對於把自己遺棄在這裡的屠格,袁無畏不會有任何為他保守秘密的自覺。而且,都已經透露給頌堪了,這邊還矜持什麼?

當下袁無畏就哇啦哇啦,將屠格所說的告死鳥,還有「什麼魚」之類的信息,竹筒倒豆般灑出來。

緊跟著就問:「所以夫人,那位,你知道的哈,究竟在搞……做什麼設計?」

「他大約不會把全副精力都放在『製作一隻鳥或一條魚』之類的工作上。」

「那是。」「但他好像特別喜歡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找一個普適性的辦法,以對應他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

「啊?」

「有些時候難免會簡單問題複雜化,至於複雜問題……自然需要進一步分析演算。」

「大金三角這攤子事兒,確實挺複雜的。」

「實驗場裡的這些時空泡結構,大約就是達到他目標的一種途徑,一種演算形式。比如現在這種……」

「切分!」

袁無畏脫口而出。早在那些『圖層』切割組合時候,他就聯想到了這個特殊名詞――在里世界大名鼎鼎,羅南用來解析世界的神奇手段。

「大概……他正在驗證一種可行性。現在看來,多半是參照真實世界,修正各個時空泡之間的結構和作用關係。」

涉及到羅南的表述,哈爾德夫人話中總會留個活扣,決不輕易說死,但對袁無畏來說,已經足夠了。

「對呀,所以才切這麼零碎,又時不時拼湊在一起!所以,這裡事實上就是用來模擬演算的超算主機?」

「實驗場嘛……很合理。」

「有道理,有道理。」

從哈爾德夫人處得到的,都不是什麼出乎預料的答案,大部分袁無畏都已有猜測。卻能使他往復重疊的困惑得以部分消釋,不至於在虛無猜測的基礎上,繼續胡思亂想。

這樣就好受多了。

哈爾德夫人微微一笑,推開艉樓艙門,卻沒有立刻進去,又扭頭對袁無畏講:

「但複雜到這種程度,未必就只是形式或途徑,也有可能是更直白的內容。」

「啥意思?」

「意思是,他在這座實驗場以及時空泡上面的精力投入,相當可觀……超乎尋常。能夠讓你看到,就證明他對你也是另眼相看。」

「別嚇我!」

袁無畏一個哆嗦,聲音都大了三分。

這種場面下,「另眼相看」絕對不是什麼好詞兒。

其實他老早就在擔憂糾結一個問題:像他這種級別的小蟲子,怎麼就能輕易進入雷池實驗場這種核心機密要地?且讓他觸碰到如此多的隱秘,還沒有任何限制措施。

袁無畏的視線投向剛打開的艉樓艙門:

哪怕把他關小黑屋呢!

單靠約瑟中將……中將有那麼大臉?

有些事兒,就是禁不起討論。

這時候,反倒是哈爾德夫人來了興趣。她重新關上艙門,以一種相當認真的態度,把袁無畏上下打量一番:

「我大致了解過你的情況。一個時空感知專精的能力者……」

「大時空。」袁無畏下意識糾正,話說半截覺得不太妥當,但在哈爾德夫人的注視下,後面也只能再補充兩句,「我是說,類似於現在這種尺度上,我真沒什麼用。」

「理解。他們把你放到前進基地,大概就是因為你的能力更趨向於在廣闊星域中發揮作用……一個特定波形的接收器?」

被「工具化」的袁無畏,卻早已習慣,只是咧嘴一笑:「基本沒有調頻功能。」

「可以說是精神層面和物質結構的作用關係相對固化……多大了?」

「呃,二十六。」

「什麼時候擁有的這種能力。」

「五六七八歲……記不清了,小時候就有。」

「二十年的生長發育,仍然能夠保持『接收器』不變形,作用關係不錯位。大自然的奇妙禮物……嗯?」

「姑且就當您誇獎我了。」袁無畏發出了乾癟的笑聲。

哈爾德夫人好像完全忘記了要「上鍾」的事兒:「你好像在擔心什麼?」「我?」

「一種是永遠無法追溯的過去和緣起,另一種是完全無法把控的未來,無論面對哪個,這樣的情緒都毫無必要。」

袁無畏很想認真詢問:兩種都要面對,該怎麼辦?

但在哈爾德夫人饒有興味的目光下,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冷笑出聲:「看來夫人您深有體會。」

哈爾德夫人又笑了起來,便是面頰上細長血痕影響,也難掩明媚。隨後,便向袁無畏伸出手。

袁無畏猶豫了下,同樣伸手,與哈爾德夫人掌指前端輕碰,旋即分開。就是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能夠感覺到哈爾德夫人皮膚滾燙,好像是一塊細膩卻要被燒化的玻璃。

正常人肯定不會是這樣的體溫。

這就是超凡種的特殊之處嗎?

袁無畏有點兒恍神。

哈爾德夫人的視線,卻是投向了他肩後:

「剛說到尺度,這邊也在放大了。」

「哈?」

袁無畏扭頭,入目的就是此前一直給予他煩惱的遊戲介面,那個曾經規整,現在糟爛的時空泡葡萄串……

噝,說糟爛已經不合適了。

也沒有什麼時空泡葡萄串……更確切地講,是「葡萄串」沒了。介面可見的,只剩下一處完整連續的圖景。

此前各自獨立的時空泡結構,不知什麼實現了徹底的拼接融合,眾化為一。形成相對完整、齊全,仿佛是精心捏就的等比例立體「地圖模型」。

袁無畏一眼看出,「地圖模型」覆蓋了淮城、湖城、金城,以及它們之間的偌大荒野區域。

這是大金三角的「大時空泡」。

此時,「大時空泡」里還有數十枚高光亮斑,或巍然不動,或飛縱移位,如同夜間最亮眼的螢火,成為其間最顯眼的對象。

超凡種,或者是超凡級別的畸變巢穴。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袁無畏看得清楚,每個「亮斑」外圍,都還有一層稀薄的混濁氣泡,好像是上個「時代」的殘餘,尚未完全融進「大時空泡」的統一環境體系中。

至於為什麼形容超凡種為「夜間螢火」,實是「大時空泡」的直觀體現――雖有日輪映像嵌於天穹邊沿,然而整體環境光線相當灰沉黯淡。

天地之間,灰濛煙霾翻滾,密雲不雨。又感覺雜質繁多,好似有大量灰塵、孢子雜糅,隨時隨地,都會生出霉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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