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之見卓清潭沉默了這麼久不曾說話,反倒更加焦急了。

「喂!卓師姐,你倒是說話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不要仗著自己靈力高,天賦好,便覺得自己必能耐得住那鎮骨釘的磋磨!鎮骨釘入體久了,是會傷及根本的。屆時就算你恢復清白之身,又還有什麼用呢?若是因為這一遭傷及靈根變成了廢人,不僅此生無法修仙,甚至可能還要終身纏綿於病塌。難道你想後半輩子都如同這些天一般,走幾步路都要別人攙扶嗎?」

卓清潭被她吵得實在頭痛,正不知如何應付過去時,突然整個斷戒峰上一陣震盪,受戒堂老舊的木質牆壁,同時都隨之發出一聲哀吟一般。

兩人齊齊變色。

林苒之皺眉看向窗外:「這是......斷戒峰的結界開了?是師父和宮主他們出關,打開了斷戒峰封印?」

「不是。」

卓清潭輕輕搖頭,她神色微凝:「這股波動有些異常......結界並非是被它的主人主動打開的,而是因宿主靈力不濟,無以為繼,被迫裂開。」

林苒之聞言大驚,慌忙掏出腰間自己佩戴的那塊琅琊玉。

端虛宮弟子人人都有一塊琅琊玉牌,若是運轉靈力注入琅琊玉,便可以聯絡宮內的同門。

但是由於斷戒峰之內有結界阻隔,所以之前進入斷戒峰受戒堂中,卓清潭和林苒之腰間的琅琊玉都黯淡無光,無法使用了。

而此時,她們二人腰間的兩塊琅琊玉,卻發出微微白色的螢光。

——果然,斷戒峰結界已然蕩然無存,她們的琅琊玉才會恢復功效。

兩人還沒來得及消化掉這一系列事態,就聽兩聲御劍聲「唰」的由遠及近,瞬間抵達峰頂。

「師姐!」

「師姐!我來了!!」

人未到聲先至,居然是安羅浮和安雨濃兄妹二人到了。

林苒之柳眉倒立,叱道:「羅浮師兄,安羽濃,你們好生大膽!居然無令擅闖斷戒峰禁地。」

羅浮好脾氣的說道:「苒之師妹,我們正好在山腳下還未走遠,見斷戒峰封印結界消失,不知出了什麼情況,擔心有什麼變故,因此上來一探。」

安羅浮於安羽濃今日本就早早等在斷戒峰底,想等林苒之到了央求她能將他們命私廚僕從炮製的人參雞湯夾帶進斷戒峰。

不曾想今天的林苒之甚是好說話,似乎很趕時間,拿著東西就走了。

他們兄妹二人一時之間也摸不清頭腦,之後沒未離開,想等她出來再詢問一下師姐的近況。不成想沒一會兒功夫便見斷戒峰山體一震,旋即發現結界居然蕩然無存。

他們一時情急,便直接御劍飛上來了。

林苒之聽了他的解釋,雖然還有些不滿,但倒是沒再說什麼了。

不料安雨濃這時卻突然一聲暴喝,打斷了兄長和她的對話。

「——好啊!林苒之,原來你果真居心叵測!你就是這樣照看我師姐的!」

安羽濃一進門,就立刻用眼睛搜尋卓清潭,於是也就一眼看到,那如同一桿青竹般端正坐於門口石桌旁的單薄身影。

曾經她眼中如擎天之木般強大的掌宮師姐,如今卻消瘦異常,臉色居然與八日前她回宮那日想必,更加不好看了。

卓清潭原本身上那件還算合身的雲白色端虛宮宮服,此時鬆鬆垮垮的披在身上,一眼望去,居然像是一身骨頭已經撐不起來這套衣服一般。

她的臉上也是毫無血色,往日裡一頭烏黑的青絲,此時都恍若沒有光澤般枯燥。

卓清潭微微蹙眉,不慎贊同的輕聲道:「羽濃,你太無禮了。」

「師姐!」

安雨濃震驚的睜大眼睛,眼底紅彤彤一片,十分的委屈。

她氣呼呼的小聲說:「林苒之居然敢以下犯上,這般苛待於你,你怎麼還幫她說話呢。」

安羅浮卻不動聲色的看了眼石桌上精緻的菜色,然後拉住妹妹,搖頭勸阻道:「羽濃,師姐可沒說錯你,你這般實在是沒有道理,冤枉了苒之師妹。你瞧,師妹就連給師姐準備的飯菜,都如此精緻用心,又怎麼會薄待清潭師姐。」

安雨濃一愣,她順著安羅浮的手指方向,定眼往石桌上一看,登時臉上青紅交加。

半響她回過神來,囁嚅道歉道:「苒之師妹,是我莽撞了,原來你居然是個如此嘴硬心軟的好人。」

林苒之:「......」

講真的,她其實聽到這話,多少還是有點臉紅心虛。

今日這一頓,其實是卓清潭被關斷戒峰八日來,她唯一一次精心準備飲食,偏巧就被人家的師弟師妹撞了個正著,這頓稱讚她可不敢領受。

於是,林苒之不甚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老實坦白,畢竟無功不受祿。

卓清潭卻已經輕聲開口:「林師妹這幾日,確實對我很是照顧。」

林苒之一頓,她下意識轉頭看向她。卻見卓清潭也正含笑看著她,幾不可見的對她微微搖了搖頭。

這是......讓她不要說嗎?

是怕安雨濃他們找她麻煩吧。

「再者說......」

卓清潭聲音音量雖弱,說出的話卻不容輕視:「便是掌戒堂中領了差事的師弟師妹們沒有絲毫關照,那也更加是理所當然的。我是來受戒受罰,不是來享受的。你等既是宮主親傳弟子,便更加不得將端虛宮宮規視若無物。」

「可是......」

安雨濃還待說什麼,抬頭對上卓清潭一潭清池般清冽的眼眸,頓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好把話憋在自己心裡。

可是......她師姐便如那天上的皎皎明月,克己復禮,品行高潔,持身甚端,憑什麼要受這種磋磨苦難啊。

安羅浮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頂嘴,然後率先施禮應道:「是,師姐,羅浮必當謹遵教誨,恪守宮規。」

安雨濃也只得緊隨其後低聲應道:「......是,師姐。」

卓清潭撐著石桌,吃力的直起身。

膝蓋上兩大靈脈處的鎮骨釘,卻突然仿佛有生命般震動了一下。她猛地一晃,險些站立不住。

安雨濃和安羅浮嚇了一跳,齊齊便要上前扶住她,卻被林苒之搶先了一步。

「啊!師姐!」

「師姐您小心!」

卓清潭已經不動聲色的就著林苒之扶著她的手站穩了身,抬手止住他們圍上來的動作:「無妨。」

她面上一派雲淡風輕,但扶著她的林苒之卻深知,卓清潭雲袖遮蓋下的手臂微微顫抖。

其實林苒之早就發現,她一直是強撐罷了。

便是方才用膳時,卓清潭雖然一直竭力維持右手的平穩,但是她藏在衣袖下未持箸的那隻左手,其實一直都在極微弱的顫抖。

只是林苒之見她忍得實在辛苦,佯裝不知,沒有拆穿她罷了。

眼下卓清潭既然不想讓她的師弟師妹們擔心,那她便再幫上她一把好了。全當是回報她之前指點她修習混元訣功法的情分了。

林苒之清了清嗓子,準備趕人了。

「你們倆如今人也看到了,是不是該走了?我就當發發善心,權當今日沒見過你們,快走吧!」

等把他們趕走,她也該扶卓清潭回床上去休息片刻了。哪怕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也是受罪,也總好過在這門口吹著冷風跟他們說話要強上許多。

安雨濃聞言詫異的看向她:「什麼呀?如今斷戒峰的封印已經消失了啊,這說明......這說明師姐可以出去了!怎麼是我們該走了,應該是我們大家一起走才對!」

「胡扯!」林苒之眉頭緊的能夾死蒼蠅了。

「剛剛卓師姐已經說過了,這結界並非我師父主動打開的。」

安雨濃一頓,旋即眼睛咕嚕一轉,大聲道:「我師父確實說要師姐在斷戒峰受八根鎮骨釘之刑,師姐她也受了。長檍師叔確實在斷戒峰布下結界讓師姐待在結界之中思過,結界在的時候師姐也一步不曾離開。但是、但是現在結界它是自己不見了的,這與我師姐無關。師姐受過了刑,也關過了禁閉,不曾絲毫違抗宮主和掌戒長老的命令。現在既然結界已然消失,便是我們將她帶回去清越峰自行反省,與繼續呆在此處也無甚區別吧。」

「這......」林苒之遲疑了。

若是一日之前,她必然不會鬆口,恨不得卓清潭在斷戒峰上受寒受凍,缺衣少食,多受些零零碎碎的罪才好。

但此時......

林苒之微微一頓,要不藉此機會,讓他們將卓清潭帶回去算了。

卓清潭略帶不贊同的將視線淡淡掃向安雨濃。

安雨濃臉上明朗的笑瞬間凝固,她默默低下頭,迴避開卓清潭的視線,卻難得倔強的不肯改口。

安羅浮想了想,忍不住也跟著勸。

「師姐,羽濃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斷戒峰的封印結界破了,想必是師父和長老們在太虛秘境中遇到的麻煩比較棘手,以至於長檍師叔靈力衰竭,導致無力繼續維持結界。若是他們一時半刻出不來,這端虛宮中的大小事務還需師姐決斷,弟子們除祟除妖的任務也需有人指派。若是你自封斷戒峰上,於端虛宮而言並無益處。」

卓清潭眉心微動。

是的,結界無故散開,必然和太虛秘境中的事有關。

她如今無法使用靈力,自然進不去太虛秘境給師長們幫忙,但是宮中絕不能亂了。

如此,便打定了主意,她點了點頭:「好,我們回清越峰。羅浮,傳訊宣召各峰長老座下的掌事弟子入清越峰復命,彙報如今派出在外的弟子名冊和除妖任務名錄。至於剩下的封印禁閉之罰......」

她略一沉吟:「便待師父師叔出關,我自會上稟,再行領受。」

「對對對!就是這樣!」

安雨濃喜不自勝的連連點頭。

就連一貫沉穩的安羅浮也難得掛著一臉笑意,他拱手道:「是。」

安羅浮立刻拿出自己的琅琊玉,注入靈力,按照卓清潭剛剛口述的掌宮令口訣,施法將指令傳訊給其他六峰。

林苒之點頭:「也好。即便你身上的鎮骨釘無法取出,但在清越峰有你師弟師妹和宮仆們照顧,總是要好過一些的。」

她猶豫片刻,從腰間法器中拿出一支精美的臂釧。

此臂釧白玉為主,由金絲盤繞其間,上面還鑲嵌著幾塊色澤極通透的碧玉色的上等靈石。

「喏,給你的。」

林苒之將臂釧向前一遞。

卓清潭一頓,目光平靜的微凝在臂釧之上。安羅浮與安雨濃也立刻被這極盡精緻奢華的臂釧吸引了視線。

「這是什麼啊?」

安雨濃蹙眉:「師姐除了宮中大典、祭祀、四派同聚之類的重要場合才會依禮穿戴隆重些,平日裡從不喜歡帶這種奢華累贅之物。」

安羅浮卻看出了什麼,他神色詫異:「不,這不是尋常裝飾之物,這是......一件十分難得的聚氣法器。」

卓清潭比安羅浮更早認出此物是什麼,但她卻緩緩搖頭拒絕了:「這是長檍師叔的法器,凃雪碧。」

安羅浮兄妹面帶異色。

安雨濃驚呼出聲:「啊?這便是凃雪碧嗎?」

卓清潭微微點頭。

她曾在宮主記載端虛宮幾大極品仙器的圖冊中見過此物,結合這臂釧獨特的靈氣,故而一眼便認出來了。

凃雪碧是端虛宮幾大法器之一,若干年前被前一任端虛宮宮主賜給了他的徒弟長檍。

此物形如女子臂釧,實際卻是一個具有聚氣凝神作用的極品法器,於仙門之人大有裨益。

若是戴上凃雪碧,便是主人受到重創傷及靈脈,亦可助其凝聚靈氣,不至於靈氣外泄。同時還可遮蓋靈氣,讓佩戴之人氣息狀若凡人,便是仙門中人也無法看穿。

但極品法器多為保命,輕易不會使用,此物更是極少被長檍長老拿出。故而就連安羅浮、安雨濃這般宮主的親傳內門弟子也不曾得見,沒想到居然會在林苒之這裡。

卓清潭輕輕咳嗽了幾聲,待咳嗽聲暫停,才緩聲問道:「此物為何會在你手中?」

這種異寶修仙之人誰不想要?但是放在林苒之這種修為不高的小弟子手中,若是被人得知,反而會給她引來殺身之禍。

長檍長老便是再寵愛自己的弟子,也不應該將此物給她才對。

林苒之聳了聳肩,坦然道:「師父並非給我的,而是給你的。八天前師父布下結界臨去前,給我留下此物,囑咐我務必保密,若是宮中有變,便將此物給你,或有大用。」

原來如此。

卓清潭沉默片刻,再無猶豫。

她剛伸手接過凃雪碧,凃雪碧便好似活物般,主動攀上她的左臂,想來是長檍長老之前已施過法術,故而法器觸碰到卓清潭就會立刻認她為主。

旋即凃雪碧靈光大閃,嚴絲合縫的扣住她手臂,隨著光芒逐漸退散,凃雪碧外泄的靈氣立刻消失不見,便如同一個凡間尋常華美的裝飾之物一般,再看不出什麼異常。

而凃雪碧緊扣的瞬間,卓清潭神色微動,詫異之色一閃即逝。

這凃雪碧居然在認她為主的瞬間,剎那間削弱了她的六識。

.......怪不得。

怪不得凃雪碧作為護體聚氣的法器,卻極少被歷代端虛宮的前輩使用。沒想到它居然還有如此......雞肋的作用。

戴上它居然會被削弱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六識!

仙門弟子誰人不願自己眼明耳清,雖然凃雪碧能聚氣凝神,但是削弱六識便如同半個瞎子和聾子,視線模糊、食不知味,只能在養傷養病之時使用罷了。

但這於卓清潭而言卻大有益處。

她之前受過地心焱火重創,靈脈便是被封依然如撕裂之痛。又身中八根鎮骨釘,可謂難熬至極。痛苦本就極為消耗人的體力和精神,是以幾日來她分分秒秒都在跟痛覺對抗,十分消磨精氣神。

而六識中的身識,為身感之識。

她戴上凃雪碧六識削弱,身識便也同時被削弱,痛覺便少了很多。

雖然半盲半瞎會有些許不方便,但卻可助她減退半數痛感,這當真再好不過了。否則端虛宮近來多事,她還真怕自己撐不住。

「哎?」

林苒之由於之前一直在扶著卓清潭的手臂,所以立刻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手上傳遞過來的卓清潭無法克制的顫抖,此時已然消失了。

卓清潭本就天性清冷、十分隱忍,這些天來又習慣了承受鎮骨釘的極端痛苦。如今便是痛苦只減輕了一半,也已足夠讓她掌控自己的身體了,不會再無法自持般受控於身體的本能反應。

林苒之疑惑:「你......?」

她只知凃雪碧可以輔助聚氣凝神,倒不曾聽說它有療傷鎮痛之效啊?

卓清潭淡笑道:「凃雪碧削弱了我的六識。」

林苒之的聲音在卓清潭耳中模模糊糊,但這個距離,她還是聽得見的。

她輕輕推開林苒之扶住她的手。

幾日來,這是她第一次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力氣站住身體,雖然還是吃力了一些。

「什麼?此物不是仙器嗎?仙器怎麼還會削弱人的六識呢?」林苒之神色凝重的皺起眉。

安雨濃聽聞也是大驚失色。

「是啊!這法器怎會如此怪異?從未聽聞還有仙器可以削弱人的六識,怪不得長檍師叔從不使用!削弱六時豈不是看不清聞不清聽不清?」

安羅浮卻明白了此物於卓清潭而言的功效。

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削弱六識......但也會削弱身識,倒是適合清潭師姐此時使用。」

「是極。」卓清潭極輕的笑了笑:「我如今這般,靈脈封存,毫無靈力。又不需與人動手,倒也無須眼明耳清。若只是留守清越峰處理宮務,此時六識削弱於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安羽濃「啊」了一聲,也想通了此間關鍵。

卓清潭心中喟嘆,長檍長老當真是有心了。

想必他留下的這一手安排,是怕太虛秘境中會出什麼狀況所以防患於未然。沒想到,還居然真的讓她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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