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予辭怔怔的看著掌心中那個不言不語、無聲無息的重陽掛穗,心神俱亂。
是啊,若是這般,那這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所以,「鈞別」那時才時常覺得虞闌十分熟悉、甚至覺得她與往聖帝君有些相似;
所以,他才會情難自禁、情不自禁的愛上了那個凡人女子虞闌。
——不是因為他謝予辭移情別戀!
而是因為,虞闌本便是往聖帝君太陰幽熒所化!
——等等?
謝予辭微微一頓,終於找回了自己險些潰散崩盤的理智。
就算太陰幽熒便是虞闌,可是轉世之人根本不會記得前世種種過往,那麼卓清潭又是如何記得自己做虞闌時才會編織的重陽掛穗?
除非
謝予辭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除非,卓清潭已經恢復了前世身為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的記憶!
所以,這段時間不僅是他在瞞著她,而她,亦是在瞞著他!
謝予辭深深皺起眉頭。
可是,雖然昔年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為了穩住他這個生而身負神骨的凶神,以及制衡他這個三界之中最大的變數和禍端,不惜委屈自己、虛與委蛇,與他相交數千年。
但是那時候的她以為他們之間只是君子之交,如此這般勉強自己與他相處,想來也並不是一件十分屈辱為難之事。
但是,當年在九重天南天門外,自己明明已經對她徹底表露了心跡。
而今的卓清潭,更分明知道自己對她——心生綺念,絕不單純。
既然如此,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何人,又明明知道他是何人,為何卻要在南山烏半山客棧中對他說要與他隱居避世山林?
她究竟意欲何為?!
難道竟是
「——哈哈哈哈哈!」
謝予辭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是啊,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自然是因為他這個凶神而今已經重現於世!而凡間四大秘境結界岌岌可危!
若是他當真取回所有被分封於九州的神力回歸凶神本體,屆時若是他依舊無法控制住鴻蒙紫氣.
——聖神帝尊閉關九天、神隱不見,往聖帝尊裂魂斷骨、神力不再,無人制衡的他若是想,頃刻間便能傾覆這三界!
所以,他在想什麼呢?
真的以為卓清潭是真心想與他共度餘生嗎?
——不!她只是想暫且牽制住他罷了!
他抬起一隻纖長的手,蓋住了自己的眉眼,亦蓋住了他眼眶殷紅的一片。
片刻後,他啞聲笑著搖了搖頭。
他忽然想起了南山烏半山客棧里,卓清潭那不帶一絲慾念,卻十足柔情蜜意,萬般珍視的吻。
好一個往聖帝君!
好一個太陰幽熒!
好一個——卓清潭!
為了穩住他,她還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什麼都能豁得出去!
安羅浮已經被謝予辭此時乍喜乍悲、乍哭乍笑的模樣嚇傻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貫自命不凡、風流不羈、看什麼都是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謝予辭,居然會這般失魂落魄、儀態全無。
安羅浮皺眉怔怔問道:「謝仙君,怎麼了?可是這個掛穗有什麼不對嗎?」
謝予辭緩緩放下他擋在自己右臉上的手,轉過頭來。
他的臉上明明還帶著一絲笑意,但安羅浮卻忽然渾身一抖,有種不寒而慄的錯覺。
只聽謝予辭輕笑一聲,然後眼中利芒一閃,曼聲道:
「有什麼不對?當然沒有什麼不對,一切都對了,一切也都說得通了
這般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呢,安小仙長。」
「.謝我?謝我什麼?」
安羅浮蹙眉看著他:「謝仙君,你怎麼」
怎麼怪怪的?
謝予辭聞言輕輕一笑:「小仙長,謝某現在有些私事,要去尋你師姐說個清楚,便不陪你了。」
安羅浮皺眉道:「什麼事啊?可是,無妄海的李師叔不許我們過去的。
你方才不是還說,咱們不要插手免得會惹師姐不快嗎?」
謝予辭輕笑一聲,涼涼道:「是啊,可是你也說了,那是『方才』。」
他冷笑一聲,至於現在麼,他還會擔憂會惹她不快嗎?
謝予辭長身玉立,轉身而去,長長的袖擺擺出了一道不羈的弧度。
但在他即將踏出院門的那一刻,卻突然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阻擋了腳步。
謝予辭微微怔忪的抬起頭,看著頭頂忽然出現的那座籠罩於瓊花台上,宛如鐘罩一般流轉著淡淡潔白神力的……太陰神力結印。
他忽而垂下頭來,輕輕搖了搖,然後嗤笑了一聲。
「.兩儀至陰神力的之陣,這還當真是.久違了呢……」
而正在此時,卓清潭也終於被安品晗帶著,一同御劍趕到了瓊花台。
她方落地站穩,便蹙眉看向他們。
「——予辭!」
安羅浮見到卓清潭,當即一喜:
「師姐!父親!」
李長風、澹臺東臨、彭觀海亦隨之御劍而來,輕巧落地。
只是,他們看著謝予辭的目光,卻遠遠沒有那麼和善了。
其間的審視、憎惡、鄙夷,滿滿的從視線中傾瀉而出,如有實質。
謝予辭見狀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道:「呦,凡間三大仙門的掌門,和第一大仙門的掌宮,這麼大的陣仗啊。」
李長風當即斷喝一聲。
「妖邪!你昔日使計破開我兩大仙門奉命守護的鈞天崖、宿風谷兩大秘境結界,還佯裝天界仙君誆騙我等,究竟意欲何為?」
卓清潭輕輕揮手,阻斷他的話。
她偏過頭來,目色沉沉的看著他,略帶警告的低聲道:「李師叔!」
李長風微微一頓,沉默一瞬,還是將後面的話忍了回去。
安品晗、彭觀海、澹臺東臨雖然亦不曾說什麼,只是他們眼中看著謝予辭的敵意卻絲毫不減。
謝予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們之間的眉眼官司,輕笑一聲:
「怎麼?看諸位的樣子,這是商量好了?」
他輕展衣袖,翩躚而立,笑意晏晏的道:「既然商量好了,那便說說看吧,怎麼個章程?」
謝予辭忽而輕輕吸了口氣,狀若驚訝的問:
「等等,我方才聽到了什麼?謝某破開了『你們仙門的秘境』?
這可當真是可笑至極,你們連秘境之內究竟封印著什麼尚且都不自知,居然也好意思將其據為己有,說成是自己的?」
他言罷垂下頭去,悶笑不已。
安品晗皺眉看向他:「謝予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四大秘境結界,自古便由我們四大仙門奉命守護。不是我們仙門所屬,難道還是你的不成?」
謝予辭嗤笑一聲,目露一絲寒芒。
「——自古?自哪個古?」
他笑吟吟的看著他們,旋即淡淡道: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想來是自那九千七百餘年的『古』吧?」
三大仙門的掌門登時一驚!
這般精確的年月,即便是他們這些四大仙門傳承後人,如今都已經記不真切了!
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究竟是什麼人?
難道當真是某位上古時期便已存在於世、妖力蓋世的避世大妖?
澹臺東臨冷冷呵斥道:「你這妖邪,休要在此裝神弄鬼,擾亂視聽!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什麼企圖?」
謝予辭「呵」的一聲,輕笑出聲。
他緩緩搖了搖頭,歪著頭看向一臉沉寂默默注視著他的卓清潭。
「我是何人.難道,你竟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們嗎?」
卓清潭沉默的看著他,微微蹙眉:「予辭?」
他這是怎麼了?
謝予辭此時的情緒實在是太過反常。
他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眼底卻又暗藏著滔天驚怒和憤惱,這濃重的負面情緒,根本瞞不過她的眼睛。
可是明明一刻鐘前,他們剛剛分開時一切都還是好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謝予辭眼眶暗暗透出一股血色,那是他情緒即將失控的先兆。
他搖著頭輕輕的笑。
「.『予辭』?說起來,你先前倒是從未這般親近的叫過我的名字。」
卓清潭微微一怔。
先前?
他是說,他們出發去往宿州長春城之前嗎?
謝予辭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他淡笑著搖了搖頭,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一字一句道:
「自然不是長春城之前,而是九千七百餘年前!」
卓清潭心底「咯噔」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轟然炸裂開來。
她怔怔的看著一院之隔外,謝予辭那雙已隱隱透露出一絲繃不住的瘋狂之意的雙眸,蒼白的唇色微微一動,卻一個字都無法吐露出來。
……他知道了。
他已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所以,她是把一切都搞砸了嗎?
又一次搞砸了嗎?
卓清潭怔怔的看著他恍若驚雷風暴雲集的眸色,不禁輕聲喚道:
「.予辭。」
謝予辭「嗤」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淡笑道:
「我在呢——帝、君。」
帝。
君。
卓清潭仿佛被一個重擊,狠狠擊中了心鼓。
她一個踉蹌,向後接連退了兩步,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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