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心中揪痛難當,她總是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是在為他做考量,可她究竟都對他做了些什麼?

卓清潭眼底忽然淺淺漫過一層水汽氤氳,她的語氣雖輕,卻無半分玩笑之色。

「予辭,『我心悅於你,半點參不得假』——興許這句話,前日在南山烏的半山客棧中,你是第一次聽我說起。但其實,那一次並非是我第一次言及。」

謝予辭微微蹙眉,旋即漫不經心的冷笑一聲。

「哦?不曾想到,原來帝君的心悅居然如此的不值錢,曾經對不知多少人說過?只是不知,他們又是哪些拜倒在往聖帝君冕服下的倒霉鬼。」

卓清潭微微垂頭,自嘲般輕輕一笑。

其實另外一次……正是昔年她在九重天上曾對帝尊坦白自己對謝予辭的心意。

她在心底輕輕呢喃道:可是這兩次.都是為你啊,謝予辭……

一次是對帝尊坦明心意,一次是對他坦明心意……只是那一次帝尊說她瘋了,而這一次謝予辭也不願再信她。

謝予辭忽而嗤笑了一聲,他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譏諷卓清潭的虛情假意,又像是在譏諷自己的屢教不改。

「……罷了,左不過都是些虛假的妄言,我若是還在意這些,那才是真的蠢了。

往聖帝君為了三界蒼生,當真是犧牲良多啊,連身為上神的尊嚴都可盡數拋卻不要,與我們這些妖邪凶煞虛與委蛇。

——就是不知,帝君今日又打算如何處置謝某呢?」

他抬頭似笑非笑的抬起頭看了看籠罩在他們二人頭頂上那座覆蓋了整個瓊花台的結界,旋即輕輕搖了搖頭,又笑了。

今日他頻頻微笑,笑意卻沒有一次直達眼底。

「只是,相比於帝君前兩次驚天動地、雷霆之怒般的懲戒,今日這個陣仗,可有些不太夠看啊。」

區區凡人修士的微末靈力,借用往聖帝君太陰幽熒一絲微弱的神力,便想取他性命?

他們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卓清潭靜靜抬起頭來看向他,她的眼神如此認真,如此專注。

謝予辭微微一怔,在這一刻,他居然鬼迷心竅一般,覺得她是真的心悅於他,不舍於他的。

真是見了鬼了。

瓊花台中的陣法,帶動起層層漫漫的秋風。

那風吹散了卓清潭的發,將她烏黑的長髮吹得漫天飛舞,好似神女曼妙起舞。

她一身杏色的長裙隨風起落,那淺淺的杏黃,依稀間讓謝予辭想起昔年九重天南天門外,她抹去他記憶時、元神中迸發出的那股淺金色的神光。

那時擊中他的那股兩儀至陰神力那麼強大,那麼明亮,那麼冰涼,那麼令人絕望。

——至今讓他午夜夢醒時喘息著驚醒,歲歲難忘。

卓清潭在瓊花台陣法的重重風動中,忽而輕聲說道:

「謝予辭,我說過,請你信我。」

謝予辭輕輕笑了,他目色涼涼的看著她,聲如心死。

「.信你?卓清潭,我姑且還這麼叫你吧。你想讓我怎麼信你?

多年前,我曾卑微至塵埃般懇求你信我,可你信了嗎?我們之間,又可曾有過『信任』二字?

我拿什麼去信你?是用那副被封印神力、抹去記憶、打回神胎的窮奇原形去信你?

還是用那九千餘年被分封凡間、支離破碎、神魂神骨無法合一,此時還在你們端虛宮太虛秘境中沉睡的神體去信你?」

他忽而重重喘了幾口氣,垂首輕嘆,聲音喑啞道:

「卓清潭,若你只是卓清潭,我興許還敢賭一賭這宿命。但你若是太陰幽熒,謝某實在是.信不動你了。」

卓清潭靜靜的看著他,目光中一片悲涼的沉寂。

「若我說,我只是卓清潭呢?」

謝予辭輕笑一聲,他的笑容如此清雋出塵,說出的話卻那般傷人。

「卓清潭,九重天、岱與山,你騙我兩世。千載過,凡世間,我誤你此生。

如今仙山岱與沉沒,濯祉仙宮盡毀。我們至此.互不相欠。」

她喃喃:「.互不相欠互不相欠」

卓清潭長長雲袖下的雙手緊攥,她突然自嘲般輕輕一笑。

「兩世糾葛數萬載,與君羈絆何其多。千秋一場糊塗夢,而今功過不言說。

——細想這兩輩子,我活的失敗透頂,終是一場,天上地下的鬧劇。」

謝予辭看向遠處的天際,輕聲道:

「鬧劇嗎?可我這一生,又何嘗不是折子戲中,一場滑天下之大稽的悲劇?」

他緩緩搖了搖頭,笑容悲喜難辨。

「卓清潭,我謝予辭此生一切悲劇的開端,便是在東海之濱,錯遇了你。便是在這上萬年的歲月時光中,錯信了你。」

「如此這般.你還讓我,如何信你?」

卓清潭眉心微動,她猛地抬起一隻手按住痛到幾乎炸裂一般的心口,生生吞回了一口淤血。

謝予辭見狀輕輕挑眉,冷笑一聲。

「怎麼?帝君,您這莫不是要上演一出苦肉計了?」

卓清潭一言不發,直到兩瞬過後,她才終於將那口翻湧不休的血氣壓制回了胸口心脈處。

她沒有在意謝予辭的嘲諷諷刺,只是緩緩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們頭頂閃爍著那若有似無、瑩白如玉的兩儀至陰神力的結界,然後雲淡風輕的笑了。

她含笑看著蒼穹,淡淡道:「謝予辭,不需要你信,這一次,換我做給你看。」

謝予辭微微蹙眉:「什麼?」

卓清潭將先前投向蒼穹的視線低垂下來,與他對視,旋即微微一笑。

下一刻,瑩白色的靈力瞬間在她周身快速流轉,一股洶湧澎湃的、強大到遠遠超出在場幾名仙門掌門的靈氣,自她的身體中猛然噴涌而出!

氣勢驚人!

謝予辭驚愕失色的看向她,當即神色大變!

他一把攥住她的結印的右手,沉聲斷喝道:

「——卓清潭!住手!你不要命了?」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的?!

她居然強行衝破了端虛宮宮主楌樳在她靈脈上設下的封印?!

「——師姐?!」

「——帝君!」

「——清潭!不可!」

安氏父子大驚失色,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就連李長風和澹臺東臨都被這番變故驚呆了。

謝予辭當即將神力注入攥住卓清潭的那隻手,玄紫色的神力迅速遊走在她的周身,但是已然晚了!

端虛宮主在她靈脈上設置的封印,已經徹底被沖開!

於此同時,「喀」的一聲極其細微的碎裂聲隱隱響起——是卓清潭被地心焱火灼傷後,本就岌岌可危的靈脈!

地心焱火灼傷後,她靈脈上沉寂已久的裂紋,被突然重新流動起來的靈力重重衝擊著!

……在靈脈中那深入神髓般的痛楚下,卓清潭的額間已布滿了細密的汗滴。

她蒼白的唇畔,也終於慢慢溢出了觸目驚心的血色。

「——卓清潭!」

謝予辭爆喝一聲,他驚怒交加:

「你到底要做什麼?!不論你要做什麼,我告訴你,你都得活著,才能得逞!」

卓清潭哪怕此時痛徹心扉,聽聞他此言,依舊不禁輕笑了一聲。

這個傻子,莫非真的以為她是在用什麼苦肉計不成?

可她不是啊。

她只是……想保護他。

那日洛神湖畔的午後,她早已對著身畔的蘿蒲樹起誓。

——雖然她是天神,無法向仙神祈願。那她便向這受她庇護了數萬載的三界眾生、蒼生草木起誓。

她發誓,此生必護他安寧。

她不是在自毀自傷,而是在.自證己心。

隨著卓清潭輕輕張開唇瓣,一股血跡驀然沿著她潔白的下巴淌了下來。

她的眉眼如畫、濃淡相宜,此時正笑容淳凈而溫存的看著謝予辭。

只見她毫不猶豫的掙開謝予辭的手,雙手結印於身側,旋即相交於額前,因楌樳宮主的靈脈封印,而沉寂月余的強大靈力,瞬間凝聚於她的指尖。

哪怕只是一具凡人肉身,但那靈力光芒卻那般明亮耀眼!

她沒有片刻遲疑,二指併攏,遙指蒼天。

輕輕道:「陰陽兩儀,號令諸天——破!」

「——啪!」

一聲清脆的脆鳴聲,應聲而響!

在眾人驚愕的紛紛尋聲抬頭,只見視線中那籠罩在謝予辭頭頂瑩白色的結界應聲而破,剎那間炸裂成塵!

旋即,代表著天地兩儀無限聖潔的兩儀至陰神力如同漫天星辰,緩緩散落於地,然後輕輕柔柔的傾覆在他們的周邊。

除了唇畔和下巴上的血跡外,卓清潭的一張臉上早已半分血色都沒有。

她忽然展顏一笑,如春風拂面,百里花開。

「謝予辭,我說過,我再不會傷你。那麼,即便是旁人用我的神力傷你,也不能夠……」

謝予辭怔怔的看著她,一時之間忘記反應。

只一瞬,卓清潭雙眸中的神采便忽然頓住——她的視線還定定的傾注於謝予辭身上,但瞳孔卻已微微渙散開來。

她先前結印施法時周身耀眼的靈力光芒驟然黯淡,整個人驟然如斷了線的人偶一般,向後直直傾倒!

……但她卻並沒有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一個溫熱的懷抱傾身向前,穩穩的接住了她。

「寒月瀟湘,大夢難醒。卓清潭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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