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沖完全不敢想像,當這筆繳獲下發之後,會是什麼的情形。

之前在雍州,將七成繳獲作為賞賜,只是特例,是為封朝臣之口。正常的比例,是在二成到三成之間。可哪怕只是二成,那也是極其誇張的一筆數字。

需知除了這良田之外,其他還有這些世族積累的墨甲、兵器、財貨,珠寶等等。甚至光是今日這一戰統計出的收入,就已是一萬萬金以上。事後哪怕排除田產,收穫超過四萬萬金都不足為奇。

而此戰之後,他哪怕是各種方式剋扣,各種藉口剝奪,只下發其中的十分之一,也足以將他麾下摧毀的這支大軍。

即便是將賞金延後到這些人退役之時,也同樣無用。失去對戰功的渴望,會令將士的勇氣消失。一頭吃飽了以後的惡狼,並不比綿羊更危險。

其實那些底層將士也還罷了,一些賞金,就可令他們滿足。問題是軍中那諸多武道強者,大小天位,此時只怕都已是對這些即將空出來的田產虎視眈眈。

這些人從軍,不就是為求出身,求一根基之地?而如今機會就在眼前,自然是極力爭取。

上層將校追求錢財功名,貪婪永無止境,倒是不愁他們會消磨意志。可重賞了將校之後,底層的士卒是否也該一視同仁?

需知他如今能使禁軍聽令,一是因天聖帝的聖旨,二是因遠超往日的厚賞。

故而自己一旦處置不當,獎懲不公,那麼只需旁人在軍中稍一教唆挑撥,就可使將士對他生怨。

而今整支大軍軍心,早已浮躁。已經有些人躍躍欲試,在他面前以言語試探。甚至還有幾位直言,這次封賞少些都沒關係,只求能從那犯官家產中,平價購置些良田。

雍秦土地肥沃,這裡的上等良田一畝年產五石以上,且在大秦京畿重地,少有災禍,風調雨順。故而田價遠超其他諸州,也被許多人渴求。

不過大肆封賞之後,雖可能使他失去對禁軍的掌控,暫時摧毀禁軍的軍心戰志。

可從長遠來說,亦可在雍秦之地,培養出一批心向武安王府的將門。

只是嬴沖卻還有其他的考量,比如那些世族子弟中,其實還是有著不少人才的。其中的許多悍勇之士,在戰場上,也讓他感覺驚艷。殺之可惜,亦是大秦的損失。大秦雖有二億子民,可武道修為能達至七階八階,甚至九階與天位的,卻是少而又少,只有那麼一小撮。

嬴沖也不願在屠戮了四十餘萬秦人之後,再繼續使刀下濺血。

這一戰的殺戮,使他亦覺心驚肉跳,之前胸中積累的戾氣,也已揮霍一空。

面對他國之敵,嬴沖自問可毫不猶豫的舉起屠刀,可這一次,卻畢竟是內戰,死在他刀下的,都是秦民。

這些人原本該在異國沙場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可如今卻是死的毫無意義。

魏無忌與太學主在嵩山設伏,他們自己是毫髮無損,卻使數百萬秦人自相殘殺。

可就要將那些世族之人放過麼?嬴沖卻本能感覺此法不妥,再怎麼不忍,亦不能縱虎為患!

只是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各方的求情請託,自東河這一戰大勝的消息傳開之後,就有無數人在向他明示暗示,求情討饒。

其中就包括了武威郡王,宣陽長公主,福王,齊王以及一眾皇子,與宮中妃嬪等等,甚至還包括了一些北方宗黨,洛州將門,總之各種能與他扯上關係的,此時都是不計本錢的求到他面前,欲為親朋好友爭取一線生機。只在這一天內,就用掉了上千萬計的符籙靈器。

這世家間的盤根錯節,人脈廣大,在嬴沖的眼前,可謂是展露無遺。便連他祖父嬴定也被驚動了,一連燒了兩張價值五十萬金的符書,只為保全他的好友。

也直至今日他才知曉,原來自家在雍秦之地,還有五六家遠親存在。

且真要將這些人全都斬了,是否會使雍秦二州,甚至整個大秦,進一步動盪?還有陛下脫困之後會怎麼看?事後會否感覺自己太過份跋扈?

殺有殺的好處,不殺也有不殺的道理,種種顧慮,使他極為頭疼。直欲拔劍怒斬,卻有無數繩索絲線,在牽繞著他的手臂。

其實還有一策,那就是將這所有一切暫時延後,推給天聖帝處置。以陛下的威望,想必能夠將之妥善的解決。

這應是最妥當的方法了,嬴沖此時正在猶豫,

「殿下!您如覺此戰後續之事,難以決斷,臣這裡倒是有些淺見。」

謝安的聲音,將嬴沖的思緒打斷。稍稍回神之後,他就又眼含好奇的看了過去。

「長史之意,莫非是要勸孤,將這些世族之人放過麼?」

在他想來,他的這位長史,一定會為這些人求情。就似饒過固原盧氏那般,向世人展示他的大度與仁慈。

謝氏亦為雍州門閥,難免與雍秦各家聯姻,為他們求情,亦是理所當然。

「非也!」

謝安卻搖著頭語聲斬釘截鐵道:「臣以為,今次叛軍所有為首之人,殿下必須誅除不可!此輩深恨我武安王府,無論如何都不能與我家同道而行,一旦縱之,必為禍患,故絕不可留。也只有如此,方能以儆效尤,震懾雍秦。且為我武安王府計,此事殿下必須在聖上脫困之前解決不可!」

嬴沖目光微凝,心意卻仍是有些猶豫。被謝安言語所激,他胸中殺意漸起,可謝安的建言,卻是飽含私心。

這位的私心是對他好,是真正在為武安王府打算。可卻未必有益於國。

謝安卻是精明透頂的人物,只看了一眼嬴沖的神色,就已知究竟,又繼續力勸:「臣是建言殿下恰時留手,不妨對一些情有可原之人寬大處置。使各方世族勿再驚惶不安,從此戒懼疏遠於殿下,可也不該是如此大度!臣的本意,並非指此,殿下的仁心,亦不該如此展現,」

嬴沖隱有所悟,可隨後仍是詢問道:「那麼以長史之見,該當如何是好?」

「盡誅首惡之餘,盡力保全其族產家名。另可將部分不從者,發配西境戍邊。」

謝安抱拳俯身一禮:「殿下需得讓這些人知曉,您並無意謀奪他等的產業,毀掉他們的宗族傳續。然而隨隆國公興起叛旗者,也不可不嚴懲,如此方能恩威並施!」

「也就是說,那些情節較輕者,可以誅其首腦,選擇旁支繼承家名族產麼?」

嬴沖一聽,就已明白謝安之意。如此一來,倒的確是個辦法,

當世之人,對宗族與家名看得極重,只需自己不是斷其香火,毀其傳承,倒確可使許多人感恩戴德,一舉扭轉雍秦二州的民心之餘,也能讓許多『圍觀』的世族心安,

只是他感覺此策,由天聖帝來做,由朝廷來示以恩德,似乎更為妥當。

可此時謝安,卻挽起了袍服,朝他跪下一禮:「殿下!殿下對聖上忠心耿耿,吾等皆知。然而此戰之後,武安王府必成大秦諸家眾矢之的,殿下為聖上著想,卻也不可不顧及我等王府麾下之臣!」

當此言道出,匯聚在此的眾多幕臣官吏,也都紛紛跪下一禮:「還請殿下三思,憐惜我等屬臣!」

嬴沖眼神冰冷的看了謝安一眼,看眼前諸人這般整齊劃一,顯見事前,這位就有過聯絡準備。

不過在仔細思忖之後,嬴沖想起了石碑中的預言,還是決定妥協。只因他本身,也無法說服自己縱虎為患。

「那麼這次,又該如何定罪?」

他擔心的是,輕易將這些人放過之後,麾下諸將會心生不滿。

而謝安也不負他所望,早已有備:「隆國公舉兵,是以清君側為名。殿下也大可仿兩千四百年前,秦昭宗之舊例。」

嬴沖聞言,不禁眼現喜色。大約兩千四百年前,秦昭帝的時代,有大臣力主削藩,同樣引發了秦境之內各地以清君側為名的叛亂。

而那時的秦昭帝是如何處置的?倒是與今日謝安的建言相仿。只是誅其首惡,使大多數參與叛亂的藩國與家族,都得以保全。

而既是遵循這樣的前例,軍中的將士再怎麼不甘,也無話可說,

謝安此策,可解決他所有的煩惱。

「然而今日大勝,將士浴血奮戰,亦不可不賞!好在此戰中,光是裴氏等首惡之族的田產,就達七十萬頃。殿下只需按照戰功秉公處置,賞賜下去便可!戰功賞罰,朝廷自有成例,其實無需憂心。估計事後還可餘下部分,可由軍中將官出錢贖買。」

旁邊說話的,卻是郭嘉。方才王府諸臣都隨謝安跪伏,只有郭嘉與魏徵未曾跟隨。而此時這位,正侃侃言著:「然而以臣之見,這封賞之地,最好是聚於一處為佳,臣聞池春之南,有大量良田,可用於易換,」

嬴衝心領神會,其實此策即便郭嘉不說,他也會這麼做。封賞之地在池春之內,這些禁軍將領的封地,是時時刻刻都在他的兵鋒威凌之下,便於掌控,維持對禁軍的影響。此外這也就等於是武安王府將一隻手,伸入到雍秦重地。使北方宗黨的影響力,再次得到擴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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