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法寶號稱九霄神雷。豈能有假。」這位九霄神雷派的掌門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如今是這樣的結果……」

他又頓了頓:「我倒想問你們哩――這李雲心到底是何方的神聖,竟能抵擋得住我的九霄神雷整整六息的功夫?」

上清丹鼎派的掌門、大成真人境界的修士規元子便冷笑一聲:「此刻你又問我們麼?雙聖示下法旨之時,難道不是你說『那李雲心區區真境妖魔、何足為懼』的麼?又在眾多同修面前說那琅琊洞天的諸人奈何不了他,只是因為他們輕敵大意了,又說合咱們三派之力共同催動你這法寶九霄神雷、定能將他一擊轟殺……如今全不記得了麼?」

於是這位九霄神雷派的掌門、大成真人境界的修士成康子便又皺眉:「……提那些話做什麼?如今的道統劍宗一盤散沙,雙聖也不大理事的。我那般說,不過是想如今難得出了個狂妄的妖魔、終於能叫咱們這些同修齊心協力了。又見他們對此事並不甚積極、才說了那些話應景。如今你怎麼這樣大的火氣了?」

他們說這幾句話也不過是幾息的功夫。實際上是在一邊說,一邊往地面上落。

除了上清丹鼎派的掌門、九霄神雷派的掌門之外,那凌虛劍派的掌門人明真子亦是真境。但這三位高修可以瞬息千里,同站在他們法寶上的弟子們可不成。因而只能緩緩地落下去――好不至造成「非戰鬥減員」。

眼見著那已被融化了半邊的君山之上、唯一一塊完好的空地上躺著的劉老道身形已清晰可見,凌霄劍派的明真子便嘆了口氣:「罷了。你們兩個也不要爭。那李雲心乃是妖魔,必然是藉助行宮遁走。我們也曉得他那行宮的後門就在洞庭周邊,現在將用得上的弟子散出去、我們就在這君山坐鎮。」

「任他神通再大,肉身硬抗九霄神雷也必受重傷。一旦發現了他的行蹤,我們三個齊齊殺過去,還怕他能逃得掉麼?」

「最好逃不掉。」上清丹鼎派的掌門冷哼了一聲,「咱們三派距離這洞庭最近,算是占了先機。倘若叫他負傷逃遠了――如今天下各門各派都要撲殺他,叫別人占了彩頭去,雙聖那裡的法寶咱們就別想得了。」

說了這話,這三位真境的掌門便各自吩咐門下修到了化境、可以御空而行的弟子往四面散去找李雲心的行蹤。而他們三個,則將御空的法寶與其上的弟子們留在半空中,各自落到那君山熔岩海當中的石柱上去了。

石柱上的人,據他們所知,乃是那李雲心最器重的一個邪修。

如今那李雲心將他都丟下了逃竄而去,可見的的確確是遭受重創。

此人必然知曉李雲心許許多多的秘密――那些秘密,三位掌門並不希望他們的門人聽到。

落在地面上的時候,當即感受到驚人的熱量――如今這「石柱」雖然探出了岩漿數丈高,但地面上仍舊開始變得焦黑。原本散落其上的一些零碎物件,譬如那些碎木屑、枯枝、條條縷縷的布帛,都開始慢慢地冒出青煙,仿佛下一刻就會燃燒起來。

――還有另外一些東西。

明真子往地上一掃,當即看到那散亂了的淚竹骨摺扇。竹質的扇骨也在冒煙、慢慢變得焦黑。倒是那扇面上的畫卷完好無損,可見是個寶貝。

於是這位凌虛劍派的掌門手指虛虛一探,那扇便飛進他手中。

他再微微皺眉在扇面上摩挲了一會兒,抬頭看其他二人:「錯不了。此非凡物,定是那李雲心的行宮了――他果真是借道行宮逃了。」

然後……便將那扇面一翻手收入袖中。

那二人也是識貨的,豈會不知道那扇面也是個寶貝?正要說話,卻聽到地上的劉老道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似是要轉醒了。

倘若是尋常人在這地上躺一會兒,此刻就已燒得皮開肉綻了。可劉老道畢竟是虛境的道士,身體遠比普通人強悍。因而之前雖被震得受了重傷、此刻已經瀕死了,卻仍舊恢復了些意識。

他再呻吟一聲,慢慢張開了眼睛。

原本遮天蔽日的烏雲已散去,炫目的白光和隆隆巨響也消失了。

老道模糊的視線先看到刺眼的天空,以及頭上的三個人影――三位高冠博帶的修士站在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等他的視線再略清晰了些,才看到三人的表情――

面無表情。看著他,就仿佛看螻蟻一般。

隨後看見一個修士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些什麼――但他的耳膜在那最後一聲巨響中被震破了,此刻已成了聾子。因而這劉老道咬著牙將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喘息了一會兒。

這個舉動似乎令三位修士感到驚訝。

……這麼一個,小小的、已經在絕路上的邪修。在他們三人的氣勢當中,竟還能這般旁若無人地坐著、喘息?

難道不知他已經死到臨頭了麼?

可這卻也不是最令人詫異的――這老道士喘幾口粗氣、咳幾口黑血之後慢慢恢復了些力氣,竟然開了口。

他的聲音嘶啞,像是嗓子被污血或者內臟碎片之類的東西堵住,只能像漏了氣的皮囊一般擠出嘶嘶的聲音:「……救我。」

三位掌門相視一眼,覺得此人是走到了絕路,因而瘋了。

卻看那老道接下來又翻了翻眼睛:「早晚都要……救了我問……話,何必耽擱時間!」

凌霄劍派的掌門明真子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指著地上的老道對另兩位掌門說道:「此獠有趣。」

但另兩位顯然沒有他這樣的閒情逸緻,皆皺著眉。那上清丹鼎派的掌門規元子冷哼一聲:「為求生機孤注一擲罷了。這種『勇氣』,畜類也有。」

但話雖這樣說,卻還是伸手在袖子裡摸了摸――摸出一丸金燦燦的黃芽丹來。

這東西對於低階修士是寶貝。服用了有益壽延年、強身健體、提升修為的功效。但對於這位以丹道見長的大成真人來說,這種小玩意兒似乎是可以隨手拿來灑的。

便真地隨手灑了――手指一用力,將丹丸捏碎。再翻掌一拍,那紛紛揚揚的碎末嘭的一聲被隔空打進老道的身體里。這力道叫他又噴了一大黑血,然而整個人卻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再過上兩息的功夫,劉老道眨了眨眼、略顯驚詫地看看自己,然後作勢要站起身――看著竟是已經痊癒了。

可剛起了身子,那九霄神雷派的掌門成康子便是一聲如雷的厲喝:「邪魔外道,跪著說話!」

言出法隨。這一聲厲喝當中自然有神雷派獨特的法門。那滾滾的聲浪轟在老道身上,叫他咚的一聲又跪了回去,將地面都磕出裂痕。

然而令他們吃驚的是,那老道士面上仍沒什麼異色。被喝著跪下了、便安安穩穩地跪下了――尋常的修士哪裡能受此奇恥大辱呢?

可三位掌門卻不曉得人間的疾苦――這劉公贊劉老道,早年先做盜匪,然後在市井間討生活。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什麼樣的折辱沒有受過呢?眼下這所謂的「折辱」,對於他而言當真不過如清風拂面一般了。

他跪就跪下了。還笑了笑:「這位高人倒是誤會了。邪魔外道,天下間多得是。但我劉公贊,卻不是什麼邪魔外道。」

明真子聽他說話,覺得此人越來越叫人驚訝了,一時間又生出幾分興趣來。他的性子比那兩位掌門要隨和一些,因而接口:「咦?你這邪道士倒是有些膽量。難道你不是那李雲心身邊最受器重的鷹犬麼?如今卻還要狡辯些什麼?」

劉老道伸手抹了把臉。然後抬起頭看他:「李雲心?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邪魔外道。」

明真子略略一愣,接著笑起來:「哦。這種把戲。」

「不是什麼把戲。」劉老道挺直了腰杆,肅然道,「那李雲心剛才借著他的龍宮遁走之前對我說,叫我同三位仙長虛與委蛇、好換得一條活路。又對我說倘若能活下來,再去助他做些事、好讓他也能活下來――呸。」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整四個月,如今我終於逃脫了他的魔爪!」

三人交換了眼色――但沒人信他的話。明真子又笑一笑,逗弄似地說:「哦?這麼說你同他才是虛與委蛇了麼?但你這一身的道法修為,不都是他給的麼?本座倒聽說,那妖魔李雲心待你不薄呀。」

劉公贊面無懼色地大笑起來:「這一身的道法修為?好叫三位仙長知曉,我劉公贊,從前學的是些左道――在仙長們眼中不入流的粗淺法門。可即便如此,無寶地、無丹藥、無師長、在市井之間奔波討生活,我仍修到意境了!我的資質如何?」

「到那李雲心強占了我的龍王廟、拋給我個什麼水雲勁。我修到如今不過虛境,而他何曾給過我什麼指點?」

「他那人,薄情寡義。自以為給了我許多的好處……卻是從來不想我究竟是如何的。」劉公贊說到此處,轉頭往石柱下面的岩漿海中瞥了一眼,忽然沉默一會兒。

然後猛地轉過頭,伸手向下一指:「三位仙長可知那裡有什麼?」

「那裡有我的道侶――從前住在南山山神廟中的女冠時葵子!」老道說到此處,眼睛竟紅了,咬牙切齒,「那李雲心……誰人不用?在渭城時候用我那道侶的分身設圈套,叫月昀子道長上了他的當。我那時便心裡發涼,想或許有一天依著他的性子,真會做出那種事來……果不其然呢!」

「到渭城城破的時候,我那道侶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眼看就不活了。嘿,他呀,他呀……」老道說到這裡,略微地哽咽起來,「他呀……他從前為一個孤魂畫過身子的。他是有本領叫那魂魄附體上去的!再不濟,還能將魂魄收進他的龍宮裡、好歹不至被勾了去魂飛魄散!」

「可他只對我說,他從前那畫身子的法子不好。要等他參悟了更好的辦法、再解決此事。老道我沒什麼見識,但人又不傻的。我豈會不知道……他是不信任任何人的?」劉老道深吸一口氣,微微眯起眼,「他也不信我的。我知道他許許多多的辛秘事,他便用我那道侶要挾我――他曉得一日不讓她活過來,我就得一日對他忠心耿耿!」

「嘿……到如今呢?」

「屍骨無存、魂飛魄散了!倘若不是他……那時葵子仍好好地在觀中清修的!倘若不是他,老道我如今也好端端地在渭城裡……那渭城……那渭城裡又有我多少的知交故舊?只因他先引來了妖魔再引來了殺人不眨眼的道人……全毀了!」

他說到這裡,明真子不再微笑了,而微微皺起了眉。

這些事,似乎沒一件是假的。他們三人都知道有關李雲心的許多事。他們的消息來自雙聖,而雙聖的消息――雙聖神通廣大,知道這些內情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規元子則冷冷一笑,開口道:「他說這些,只不過是為了――」

然而這位流派掌門的話竟被老道打斷了――

「那李雲心眼下並未逃遠,就在這洞庭附近。諸位仙長使人去細細搜,一定可以找得到他的行蹤。他身上還帶了兩件寶貝,我聽他說是兩幅傳說中的八珍古卷,可他不肯給我看。」

「前些日子那金鵬王的義女來洞庭中取龍魂,結果帶走了洞庭君的獨女――那白雲心對李雲心頗有情義,諸位仙長也要提防他去投奔金鵬王!」

「再有――李雲心那摺扇……」老道說到這裡四下看了看,似是在找什麼東西。

這一次規元子也不說話了。略一猶豫,翻手從袖中將那扇面取出來,沉聲道:「你在找這個東西?」

老道轉過頭看了看,便盯住那東西:「是。這扇面,乃是一個靈圖。這東西另有一個用處的――倘若仙長們帶了真境的丹青道士,只要將那道士的靈力灌注進畫中,這洞庭周邊的情況便一覽無餘,那李雲心,也無處可逃了!」

他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咬牙切齒――而此刻三位掌門倒是真的沉默了。

這道士……將這等他們都不曉得辛秘說出來――難道他此前說的那些,是當真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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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三位掌門的道號不好記。

所以你們這麼記――

上清丹鼎派嘛,精於丹道對不對?丹藥是不是圓溜溜的?所以掌門叫「規元子」――「規圓子」嘛。

九霄神雷派嘛,喜歡打雷對不對?你們想啊打雷的時候「轟轟轟」,你家門窗就震得「康康康」響,所以叫「成康子」嘛。

那凌虛劍派嘛,使劍對不對?大寶劍,明晃晃的,所以叫「明真子」嘛。

唉,我這樣的作者君,怕大家想不起之前的劇情,寫到了還會寫「注」;怕大家記混,還會特意說明,真是太難得了。我是讀者的話,也會感動得狠狠地投上幾張月票的!

(而且看上一句話,我還會用分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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