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劍宗修士陷入了可怕的絕望境地――難怪這「虯髯道人」,言語之中會有浩蕩之氣!

他竟是那個,死後魂魄未被收走、集了離國億萬百姓的願力成了玄境、直逼太上的鬼帝!離帝!

自是有帝王氣了!

這樣可怕的大妖魔……不,已經不能用大妖魔來形容了――當世哪個大妖魔,甫一得道便擊殺了道統劍宗的三個玄境、兩個真境?!

而他竟然自己把自己送到這樣可怕的妖魔面前了!!

但他畏懼與否、訝異與否,卻似乎都不是這位離帝在意的。這鬼帝沒有看他,反倒去看青石下的第五靖――八九十個離軍已經跪成了一片。有的在喊萬歲,有的不敢做聲,有的只將臉埋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他們當中不少人都聽說了「駕崩的陛下成了鬼修」這件事――鬧了那樣大的動靜、爭鬥被那樣多的人目睹,即便是道統、劍宗想要隱瞞也很難。

可如今卻真真地見到了?

――這種事情,已經超出了許多人的承受能力。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帝王在凡人心中的地位宛若天神,而眼前這一位,還是的確具有天神的神通的帝王!

這離帝便輕輕哼了一聲,重新站起身。背著手越過癱坐在地的空同子,走到大青石邊。

「朕,成了這鬼修之後,有許多事情記得不了。但卻有許多事情記得更清楚些了。」他微微皺眉,看石下的第五靖,「抬起頭來。」

第五靖立即抬了頭。目光炯炯、直視鬼帝的雙眼,與空同子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朕記得你。」離帝看他一眼,微微點頭。

「上元三十二年,朕興致好,又逢了上元節。於是把當時在京里的嘯掠軍軍官喊來黃金台上飲酒――你是那個路天機的親兵吧?」

第五靖激動得滿臉通紅:「正是!末將那時正是路將軍的親兵――末將何德何能,竟叫陛下記在心上!」

離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朕如今已不是凡人了。做了鬼修。你見了朕,不怕麼?」

第五靖立即高聲道:「稟陛下!末將還記得在上元節的黃金台上,陛下對路將軍說,你這親兵模樣威武,看著是個將才。而後末將才有了今日――陛下對末將的恩德,是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也報不完的!」

「且――」他說到這裡,臉上浮現出恨意來,「自陛下……去後,朝中奸佞橫行,帝位為小人把持,我大離江山已是……已是……」

離帝聽他說到這裡,輕輕挑了挑眉:「啊。帝位為小人把持?哪個小人?」

「是――晉王麼?」

第五靖朗聲道:「正是!」

離帝忽然嘿嘿地笑起來:「嘿嘿。朕在位的時候,有許多人說晉王的不是。但朕覺得他們是在結黨營私、攻訐太子。」

「那路天機,也是因為上表參晉王,被朕奪去了軍職、遣回桐州去了。」

「到如今麼……哼。是朕那時候糊塗。」離帝微微眯起眼,「卻正是這個晉王,夥同什麼共濟會,將朕給害死了。」

第五靖大驚失色。就連他身後那些離軍士兵聽了這話,也暫時顧不得惶恐畏懼了,面面相覷。

「罷了。」離帝忽然一揮大袖,「朕死後才曉得另有一片更廣大的天地。離國……區區凡人的疆土又算什麼。這筆帳,早晚都要算。至於你們麼――」

「也還是朕的子民。就都下山去罷。後面這些,都留給這個什麼……虞君吧。」

第五靖沒有說話,那空同子卻忽然大叫起來:「鬼王、鬼王!那老狐不是我殺的,是那個畫師殺的――你留他!我是劍派的使者――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不能將我交給那虞君!」

說了這些又坐在地上,轉身向那第五靖喊:「第五將軍!你同你家陛下說說情――我一路上同你們降妖除魔……啊……我對你們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平日裡這空同子趾高氣昂,是世外高人的模樣。到如今卻醜態畢露,膽氣連凡人都不如。第五靖因此皺起了眉。猶豫了一陣子,剛要開口,卻聽另一人說話了。

說話的,乃是同離帝對坐的黃袍男子。

這男子此前一直盯著棋盤靜聽、默不作聲。到如今輕咳一聲,開口道:「離國人可以走。但其後的慶逆,卻一個都不許走。」

他說了這話,離帝便轉頭看他:「怎麼,老弟還是放不下、看不開麼?」

那黃袍男子便站起身,哈哈大笑,也看離帝:「放下看開?你我都是鬼修。既是鬼修,就是有一股執念化成了這法身――真看開了,還怎麼可能存在於世上?更何況……」

他皺起眉:「慶逆毀我社稷、害我子民。哼,這筆帳,永遠也算不清!」

先前人們已曉得這離帝,是個前幾月駕崩的離國「武威帝」。而今又聽這個男子說什麼「社稷」、「子民」――空同子又愣住了。

這位又是何方神聖?

但同樣是愣了幾息的功夫,他再一次瞪圓了眼睛――

他雖然修行低微,可消息卻很靈通。因而曉得道統的琅琊洞天曾去了慶國渭水,據說在那渭城裡同一個可怕的大妖魔、龍九螭吻爭鬥,還折損不少人手。其間也有一件異事――

說是那慶國的前朝、鄴國的末代皇帝、鄴昭武帝呂正陽死後魂魄竟沒有被黑白閻君收走,而且一直潛伏在渭城的廢都中。那一遭那鄴國鬼帝也與龍九螭吻興風作浪,後來被琅琊洞天的高人擊退了……

難道這個是――

「你……你……你是那……鄴國的昭武皇帝呂正陽!?」空同子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並且同樣看清了他的黃袍上所刺繡的圖案――乃是暗金色的雙頭猛虎,這的確是曾經的鄴國皇族的徽章呀!

鄴帝呂正陽哼了一聲:「也算你有些見識。」

空同子再愣一小會兒,忽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腿:「這位鬼王、這位鬼王!你既是要向那些慶國人尋仇,我來告訴你!」

「那些慶國人當中有一個畫師,道法高強,對,道法高強,就是他殺了那老狐的!鬼王你想一想看,區區一個畫師,修為竟到了這個地步,必是出身慶國皇室的公卿貴胄之家、靈丹妙藥喂著才能如此的!」空同子將這些話一口氣說出來,再抬手往慶軍當中一指,「就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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