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了這些,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做聲。只鄭重地盯著李雲心。仿佛在等他表態――是否相信自己的話,又是否從中得到了什麼信息。

但李雲心沉默不語。他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還在想」。

萬年老祖所說的一切,似乎意味著這個世界與謝生、陳豢所在的世界不在「同一片」空間。

這叫他心生疑惑――畫聖可以帶龍鱗來,可以帶玉簡來,這明明意味著他們是可以在其中自由穿梭的。

但拋卻這些不論的話,李雲心認為蓬萊、瀛洲、方壺三島應當共同組成了某種啟動裝置――它們一開啟,就會令龍島現身。而龍島,極有可能類似一個能源轉換裝置――為雲山提供能源。

至於雲山……在萬年老祖所見的那件事情當中,是扮演了一個「發射器」的角色吧。

從「幽冥」當中吸取了可怕的力量供給雲山,然後雲山用這力量打開「星界」,向更遠處的什麼東西發送信息。

這件事與真玄子、真武子成為「黑白閻君」同時發生,兩件事該有直接聯繫。在雲山的時候,李雲心與蘇玉宋推斷黑白閻君是被天人生造出來的。作用是為天人管理地面上的亡魂。

當時的許多說法與萬年老祖所言一一印證。只是當時蘇玉宋沒有說的、李雲心到如今才剛弄明白的是――真玄子、真武子之後一定也成了一具「空殼」。

在他們那個時候,並沒有出現「太上」。真玄子與真武子通過某種方式開了先河,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之後該是發生了一些事,令天人發現這樣子便可以在兩個世界當中塑造出一個「渠道」――星界的天人可以直接降臨到地上,同時擁有強悍的身軀。

但,他們是先知道了這一點,然後才刻意培養真玄子、真武子,為的就是動用龍島、雲山發送信息,還是偶然發現了這一點,才做了後來的事呢?

李雲心覺得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為萬年老祖說黑白閻君在遁入幽冥之前曾經說過「出力不討好」這樣的話。這應該意味著那兩個人,與星界的天人們的態度應當有衝突。

但無論如何,最終天人們找到了讓凡人修至太上的手段……於是歷時四萬年的漫長收割便開始了。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事情果真如萬年老祖所言的那個樣子的話,他們應當是在發送信息。信息……是發送給送謝生來的那些人的麼?

那些人在哪裡?

狄公所言的大劫、謝生所言的世界即將毀滅,與那些人有關係的麼?

他們是要來毀滅這個世界的麼?

李雲心深吸一口氣。他看了萬年老祖一眼,低聲道:「你是記得,他們當時說的是二十六個小時。」

老人微微點頭:「正是。一字不差。」

「那麼,光速取三十萬千米每秒……」李雲心開始在口中嘟囔一些奇奇怪怪的字眼兒,「一個小時是三千六百秒……二十六個小時是九萬三千六秒……」

「九萬三千六乘以三十萬,是……」他微微皺眉,「二百八十億八千萬千米……二十六個小時,走了二百八十億八千萬千米。」

萬年老祖皺起眉:「龍王在算什麼?那二十六小時有什麼蹊蹺?」

但李雲心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打擾自己。又自言自語道:「……太陽系直徑零點零零三光年。啊,一光年是多遠……麻煩。一天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時乘以三千六百秒是八萬六千四百秒。八萬六千四乘以三百六十五是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六千秒……再乘以個三十萬千米,是……嗯……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千米。」

他看了看萬年老祖:「一光年大概是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千米。」

「嗯?」萬年老祖再一次皺眉,「龍王這是……」

「這個再乘以零點零零三……我記得太陽系直徑是零點零零三光年。那麼就是……兩百八十三億八千二百四十萬千米……半徑差不多是一百四十一億九千一百二十萬千米。」

李雲心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光從雲山發射出去。被那個東西接收到。於是那個東西也開始閃光――它的閃光再被我們看到。一去一回用了二十六個小時,走了兩百八十億八千萬千米。除以二,是一百四十億四千萬千米。」

「而太陽系的半徑……差不多也是一百四十億九千萬千米。」

他嚴肅地看著萬年老祖:「這意味著,如果我們現在還在太陽系,那個東西……就在太陽系的邊緣。」

萬年老祖:「?」

「一樣的三百六十五天,四季分明啊。」李雲心仍看著他,「意味著離太陽的距離也沒有大變。那麼……這個,還是……地球?」

「我還在地球?」

萬年老祖不再發問了。他知道李雲心了解一些連他都不清楚的內情。如今說的這些自己聽不懂的,應該就屬於那一部分。只是這位龍王臉上如今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震驚。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四萬年間有三件事應驗了。是只應驗了三件,還是――」

「必然不止這三件。」萬年老祖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那三件事,也不是我有意要記下來的。都是後來事情出了,才叫我回憶起來。我在弱水中,能知道的事情有限。必然還有許多事在陸上也應驗了,可我不清楚的。」

「由此才知道世間萬物原來早有定數……」

李雲心皺眉擺手,似乎頗有些不耐煩。他之前一直都是好脾氣,到如今顯露出這種態度,只能意味著心中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因此才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

「你門下的弟子之前又說我在海上一定會敗。」李雲心看著他,「說是你的預言。那麼也是你那天瞧見的麼?但是我現在可好好的。」

萬年老祖搖頭笑道:「唉,慚愧慚愧。在龍王面前我不說假話……有些事――譬如龍王這種事――或許我當初是未見全貌的。只瞧見龍王被大軍圍困不能走脫,卻沒料到之後的變化。」

李雲心沉默了一會兒:「就是說你那天見到的幻象……可能是對未來的投影。也就是說……時間,有紊亂的可能。」

「唉。我覺得我現在像是在……電影里。」

他又開始說「怪話」。但萬年老祖已經慢慢地習慣了。

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李雲心看過一部片子。說在太空中的太空人因為意外降落到一顆陌生的星球上。在那裡猿猴是主人,人類卻成了奴隸。他歷盡艱險想要重回太空、回到地球上去。最終卻在那顆星球的海邊看到土埋半截兒的自由女神像。

李雲心當初看這片子完全無感。或者說得好好想一想,才能理解尋常人看到這種結局時會是怎樣的一種「震撼」。

如今自己切實體驗到了。

應該比那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所能體驗到的都更加強烈。

原本以為該是穿越到了什麼「異世大陸」。可頭頂的天空卻很熟悉――除去少了一兩顆星子之外。有閒暇的時候也會想這是哪裡。但既然能夠出現「魂穿」這種事兒,就意味著這世上還有許多自己並不了解的規則。那麼,以他自己有限的見識去揣測「世界應當如何」,無疑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於是就沒有去深入地想。

直到後來了解得越來越多,開始意識到這個看似奇幻瑰麗的世界實際上也該是建立在某些鐵則之上的。又洞悉了更多的內情,便終於像此刻這樣漸漸意識到……

極大的可能,他還在地球。

搞不好,是穿越到了極遠之後的未來。雖說這個推斷也並不算證據確鑿,然而倘若是真的……

他還能往哪兒去?

他本是有回去的打算的!

足足過了一刻鐘,李雲心才收斂心神,低聲道:「我已經有八九分信你的話了。」

「你想要借我的力也好、想要和我們合作也好,眼下我都有可能答應了你。但只需要你再同我說清楚一件事。」李雲心搖搖頭――萬年老祖一時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浩瀚海里那個大陣是怎麼回事。」

浩瀚海大陣以海穴為陣眼,陣中無疑會有當時在陸上見過的那種骸骨。當日它們只吸取了數萬的妖魔就難以對付,且看起來性情也極殘暴。如今浩瀚海中的這個已經被養了數萬年,該是怎麼個模樣?

只怕「太上」也難以形容其境界吧。這樣的東西……萬年老祖搞來做什麼?

「原本就是想要說清的。」萬年老祖的反應出乎李雲心的意料。

「方才我只說到那真玄子、真武子跳進幽冥里去……之後,可還有別的事呢。」

李雲心想了想:「和浩瀚海大陣有關?」

老頭子深深地看李雲心一眼:「龍王要不要歇一歇,再聽?」

李雲心一愣。隨後意識到這位老祖在說什麼。

事情發生在四萬年以前。可畫聖所留下的大陣卻是兩千年以前的事情。許多的念頭令他心神恍惚,連這一點也沒有細想了。萬年老祖該是也瞧出了這點,才問他要不要「歇一歇」。

他擺擺手,嘆口氣:「請繼續說吧。」

「其實與那大陣也算略有關係。但不是龍王想的那樣子。」

「當年真玄子、真武子打開了星界和幽冥的入口十三個時辰之後、他們兩個遁入幽冥,雲山就離去、龍島也隱沒。蓬萊、瀛洲、方壺三島呢,也各自歸位。但那個地方我記了下來。」

「平時在弱水中難見星空。可那一夜能瞧得見――那裡既然出了神異的事情,我自然也要記下來。依著天上星斗的位置,將它給標記了。」

李雲心點了點頭。在艨艟艦上的時候聽海員們說起過這種本事。如今看是真的。

「龍王可知道,我記下的那處位置,如今在哪裡?」

不待他答:「正在如今的浩瀚海。」

「這弱水……這四萬年來,其實是一直在退去的。從前浩瀚海一帶都在弱水之中,如今卻已經距離極遠了。」

「我記下的那一處――便是如今的浩瀚海大陣的位置――或許因為曾發生過劇變,因而靈氣的流轉就與周遭不同。龍王說起之後的大陣……布陣之人或許也是因為那一處靈氣不同,才將它做了陣眼。」

萬年老祖說到這裡,停下來看李雲心:「這陣,起先是為了鎮壓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就是大陣陣眼當中的骸骨――龍王在陸上雲山之下是稱他們古魔吧。那些東西既然出自幽冥,如此說也並無不可。」

「起先?」李雲心抓住了這兩個字,「這海里的大陣,不是在兩千年前、真龍現世之前布下的麼?」

――是陳豢布下了這陣,為了就是畫出太上真龍!

「哎呀。這個,時間就久了。可不止兩千年。」萬年老祖搓搓手,眯起眼睛想了想,「至少,四萬年了。龍王說兩千年……兩千年前倒的確有人將這陣中的靈力又梳攏了一遍、調整了一番。可要說陣中的骸骨……的確四萬年了。」

「真玄子和真武子遁走之後又幾百年,這洋面上的大陣才出現。我猜陸上的,也該是那個時候出現。為的就是鎮壓陣眼裡的這些個骸骨。這些東西現世的時候,方圓幾百里之內都是烈焰一片、數百年了無生氣。只是實在隔得太久,沒人記得啦。」

「你在雲山之下和那龍五爭鬥了一番,是不是?龍五的住處,常年赤焰不熄――我猜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李雲心倒吸一口涼氣。這萬年老祖知道的實在太多了!還好自己逼他現身、還好自己和和氣氣地和他談了談。要不然……這些東西他得查到什麼時候才查得出!?

中陸、洋上的陣法是在四萬年前出現的!?

為了鎮壓其中的骸骨!?

那麼……不是陳豢搞出來的麼?!

她也和自己此前做的一樣,是在已有的陣法上動了手腳的麼?!

僅僅在不久之前……他還在想如何才能修至陳豢曾經的地步、在這世上憑空造出那樣磅礴的陣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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