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壽被坐在榻中的宋氏擁在身前。

母親的懷抱極溫暖,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

這是她幼時最嚮往的味道。

張眉壽乖乖地倚在宋氏身上,默不作聲地聽著。

夫妻倆就今晚之事,談了許多。

言語間,張巒隱隱透露出對大房的失望。

宋氏也說起了帳目上的事情。

最終,又說到了張眉壽和鄧譽的親事。

「今晚義齡兩次都提到鄧字,兩次都被眉妍打斷了,大嫂的表情也十分古怪。你說,會不會跟蓁蓁的親事有關……他們是不是有什麼謀算?」宋氏本就心思敏銳,只是往常皆用錯了地方。

張巒搖搖頭,目露思索。

他暫時還想不透,即便有些許猜測,也無法確認。

但不必他們多想,答案很快便自己找上了門——

次日清早,鄧家來了人。

來的是鄧譽的母親,鄧家太太蔣氏。

鄧太太帶著補品,是為看望張眉壽而來。

她先被請去了海棠院,由宋氏陪著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轉到了張眉壽身上:「蓁蓁丫頭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怎也沒個人跟我知會一聲兒?若不是譽兒跟我說起,我怕還不知道呢!」

「左右是虛驚一場,既沒燒著也沒碰著的……還叫鄧淑人特地跑這一趟。」宋氏應付著,心裡很吃驚鄧太太今日前來。

蓁蓁的事情,家裡下了明令不許說出去的,就連上門的大夫都守口如瓶,她只跟隔壁王翰林家的太太提過一嘴,鄧譽是如何得知的?

「什麼淑人不淑人的,那是外人叫的,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套啊?」鄧太太嘴上說著,心裡卻十分受用。

鄧譽父親鄧常恩不過這兩年剛爬上了太常寺卿的位置,妻憑夫貴,她這三品誥命夫人去年剛到手,還沒捂熱乎呢,人已然飄得走不動道兒了。

宋氏聞言只笑笑。

她與鄧太太本是同鄉,同為蘇州人士,同為商賈之女。但小有名氣的蔣家跟樹大根深的宋家遠遠不能做比較,後來蔣家又因做生意不地道,黑心欺客,商號早已敗落不堪。

故而幼時,鄧太太不過是宋氏眾多擁簇者中不起眼的一個而已。

只是緣分巧妙,二人各自嫁人之後,愛鑽研旁門左道的鄧常恩攀上了當朝大國師繼曉,被引薦入京。

多年未見,鄧太太一口一個故人重逢,宋氏卻想了許久才想到她究竟是哪一個——且若不是她下頜處的那顆大黑痣過於顯眼的話。

宋氏在京中也寂寞,鄧太太屢屢登門,二人在外人眼中頗為交好。

張眉壽三歲的時候,鄧太太提起了結親之意。

宋氏本不想答應,卻又不好拒絕,但張巒卻說鄧譽那孩子聰慧仁厚,確是個好苗子。

宋氏仍沒鬆口,直到張眉壽四歲那年,皇帝選秀,選了一批美人入宮……卻聽聞這些個美人大多都遭了寵冠後宮的寧貴妃毒手,如此這般,悽慘地很。

為防外戚專權干政,大靖朝從祖上起便立有祖訓——宮中選秀,出身權貴之家者不允參與,更不可由大臣引薦,而是由使臣從民間各地選看樣貌品行上乘、身家清白的適齡女子,篩選入宮。

宋氏想著,像女兒這般五官長相不俗,又聰慧機靈的,再大些若定不下親事來,皇帝一句選秀,停止嫁娶,那該如何是好?

皇帝性情古怪,喜好方術丹道,又有一個年老色衰卻仍然驕縱跋扈的寧貴妃把持後宮……說是進宮享福,卻是實打實地跳火坑,還是一旦跳了就爬不出來的那種。

宋氏思來想去,又見鄧譽那孩子越發順眼,終是答應了,便由彼時還不曾瘋癲至此的張老太爺出面訂下了這樁娃娃親。

原本也算好事一樁,可這兩年鄧常恩爬得高了,昔日被人看好的張巒卻仍只是一個國子監學生,半步都沒往前邁,鄧太太的態度就漸漸有些值得玩味了。

單是登門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此時鄧太太提出要去看看張眉壽。

宋氏忙道「不必如此麻煩」。

她還不確定鄧太太是否知道蓁蓁的腿出了毛病。

鄧太太聞言眼光一閃,也不執意去看。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鄧太太便起身告辭了,臨走前,連連誇讚宋氏發間的那支紫玉雕雲紋玲瓏簪子十分好看。

宋氏瞭然於心。

「福雲,去將另一支取來,給鄧淑人戴著玩。」她對趙姑姑吩咐道。

「這怎麼好意思……」鄧太太佯裝推拒。

宋氏笑了笑,道:「這有什麼,難得淑人喜歡,本該送一整對兒的,只是這支我戴過了,便不配了。」

鄧太太接過趙姑姑奉來的錦盒,一邊交給丫鬟,一邊笑著道:「既然姐姐這樣說,那我就收下了?」

宋氏笑了笑。

不是都已經收下了嗎?

她讓人將鄧太太送出海棠居。

趙姑姑有些氣憤地道:「這鄧家太太,如今好歹也是個三品誥命,怎麼還是如此不上檯面?回回來,回回順太太的東西,這些年來都不知順了多少件兒了!」

還專挑貴的『夸』。

宋氏冷笑道:「自幼窮怕了的人,可不就這幅德行麼。」

她自幼生在富貴窩裡,從不缺珍貴首飾,對於這些東西並不看重。起初鄧太太使這個招兒,她並不放在心上,後來使得多了,她才開始覺得煩了。

「若不是蓁蓁的事情……到底是瞞了她。」但不瞞行嗎,就她那張嘴,和那些山路十八彎的心眼兒……叫她知道蓁蓁的腿不能走了,還不知要如何呢!

宋氏半點不願意聽別人嫌棄議論她的女兒。

她女兒好好地,總會恢復的!

宋氏將發間的那支簪子拔了下來。

「放著吧,日後都別拿出來用了。」

省得回回見,回回心煩。

偏偏這時有丫鬟進來傳話,說是王家遞了口信兒過來——那位收了王守仁做徒弟的無名高僧雲遊去了,尋不到人。

這兩日一心將希望寄托在此的宋氏不免著急起來。

「太太,其實……」趙姑姑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若有什麼法子也說出來聽聽,吞吞吐吐的作甚?」宋氏看著她道。

趙姑姑又頓了頓,就在宋氏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時候,終於才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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