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臉色巨變,心窩子處一陣難言的刺痛。

柳氏只顧抱著女兒哭,也沒看到張眉妍惶恐之極的臉色。

她本就處處比不了三妹,原來是仗著母親管著中饋,才能維繼表面風光,而如今繼母親被奪了管家權之後,祖母竟還要斷了他們的中饋……她不敢想像日後的日子會過得多麼拮据窘迫!

父親一個月才有多少俸祿?且那俸祿還是要交到中饋里去的!

換而言之,他們只能慢慢地啃母親這些年偷偷存下的老本兒了……

想到此處,張眉妍也哭得更大聲了。

「此外,從今日起,沒我的准允,柳氏不得離開院子半步!好生反省思過!俗話說事不過三,再有下次,便自領了休書離去。」張老太太又道,語氣斬釘截鐵。

緊接著,她看向張彥。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受了柳氏蒙蔽,可治家不嚴更是大過!」

張彥低下頭沒吭聲,卻又聽那道嚴厲的聲音講道:「翰林院你先不必去了,且住在祠堂里反省,何時當真覺得自己錯了,何時再回翰林院!」

這處罰當真讓所有人都驚了一驚。

老太太向來最為重視家族顏面前途,可如今竟為了讓長子留在家中思過,寧可不讓他去翰林院當值。

「母親,這可不是兒戲!無故缺職,那是要被嚴辦的!」張彥這下子再也維持不了沉默了。

「我當然知道!你且頂著這頭上的傷去告了病假,那翰林學士還能不允?缺職不過百日,尚且革不了你的職!」張老太太正色道:「家不齊,身不正,還考慮什麼仕途?大靖自開朝以來,最為重視官員私德,朝堂之上有御史虎視眈眈,暗下又有錦衣衛步步緊盯——我這也是為了防你日後在官場上鑄下大錯!」

這兒子當真不管不行了!

真管不成,她寧可不要了!

張彥臉色大寒:「母親!」

「不必再說了!你既還喊我一聲母親,既還在這家中過活,一日還沒分出去住,我便還做得了這個主!」張老太太語氣複雜地道:「子不教父之過,你父親瘋瘋癲癲,也怪不了他,那便只有怪我了——這段時日,你在祠堂反省,我也隨你一同閉門持齋!」

張彥聽得心急如焚。

單是被關在祠堂里還不夠,竟還要時時面對母親的說教?

他剛要再開口時,卻聽得下人進來通稟,說是郎中到了。

堂中一時恢復了寂靜,柳氏和張眉妍也不敢再哭了。

張老太太看向宋氏和張敬夫婦。

「時辰不早了,你們且回去吧。」

張眉壽跟著母親一起行禮,離開了氣氛沉如水的松鶴堂。

卻在院外見到了張秋池。

張秋池朝著宋氏恭敬地喊了「母親」,又向張敬夫妻行禮。

「怎麼等在這裡?」宋氏語氣平靜地問。

「聽聞家中出了些事,放心不下母親和三妹。」張秋池如實道。

他自認父親出了遠門,他為長子,理應擔起一份責任。

雖說……三妹那古怪的腦袋,他頗有些難望其項背。

「不必擔心,已經化險為夷了。」張敬笑著說道,語氣意味深長。

張秋池便鬆了口氣。

路上,宋氏與張敬夫妻二人道謝。

「二嫂客氣了,這本就是二哥出門前的交待。」張敬道:「況且,幫理而已。」

紀氏又寬慰了宋氏一番。

「今日母親罰得委實不輕,想來他們定能安分一陣子了。餘下之事,待二伯回來之後,再細算也不遲。」

宋氏點頭。

待分開而行之後,張秋池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宋氏才若有所思地對女兒說道:「你祖母今日是真的動怒了。」

張眉壽點頭。

今日祖母的反應,實則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上一世在她眼中,祖母雖看似強硬,卻一直將家門顏面擺在頭一位,是向來不會感情用事的——但今次,她才知道,祖母雖不會感情用事,卻底線分明。

如今擺在祖母眼前的,不單是兄弟母子間隔心;更有大伯一家暴露出來的行徑,已經嚴重背離了祖母維護家宅的初衷。

先前苗姨娘之事,祖母不讓她捅破那一層窗戶紙,實則是想給兩房之間留有一絲餘地。但如今大房非但沒有改好的跡象,反而愈發過分,祖母便絕了一味粉飾太平的想法。

拋開祖母此時的心境不談,經此一事,大伯娘和大伯,必然也要越發離心了。

有的夫妻會在挫折中越發緊密,但大伯和大伯娘顯然不是那一類,且是相反的。

而祖母此番將大伯與大伯娘分開禁足,將大伯束在祠堂之內,顯是有心要幫著大伯反省,想盡力挽救如今家中兄弟即將分崩離析的局面——但祖母註定要失望了。

若於此時再生風波,那結果必將不言而喻。

大山倒塌之日,就在眼前。

當晚,張眉壽睡在了海棠居,與宋氏同眠。

她記憶中,似乎從未與母親這般親密過。

想到母親一點一滴的改變,父親的振奮,甚至是大哥上一世未曾有機會表露出的真誠純粹、赤子之懷,以及三叔一家的相助,張眉壽忽而覺得分外安心。

興許這才是重活的意義——而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

那樣該多累啊。

她原本也不是那塊料兒,即便重活一世,卻也只有這一雙手而已,而沒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上一世那般獨自一人苦苦支撐到死,卻也沒能護得住鶴齡他們,起初她只怪自己。可到了最後,轉念一想——咦?憑什麼怪她啊?

但凡鶴齡他們爭氣一些,家人同心協力之下,怎能落到那般境地。

哪怕實在倒霉得厲害,卻也能相互扶持鼓勵,不至於心中那般無助荒蕪。

單靠一個人出頭,十次百次,拖到最後,即便是拼出命去,也是不夠的。

張眉壽靠在宋氏懷中,察覺到她的手在輕輕拍著自己的背,不由彎了彎唇。

她本想獨自護著母親,卻不曾想,母親如今也學會保護她了。

真好。

不過啊,她還是要做得更多才行。

誰讓她活得久且老呢。

……

次日,張眉壽從私塾歸家之後,剛要讓人去找阿鹿過來,卻聽阿豆來稟,道是客嬤嬤來了家中作客。

張眉壽頗為訝然。

這麼快便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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