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四章說降

秦二世元年,註定了是一個不平靜的年份。

從陳勝吳廣之亂開始,形式越發的複雜起來,並且愈演愈烈。整個關東地區,除了樓倉一次大捷之後,各地秦軍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捷報。即便是有重兵屯紮的薛郡和三川郡,也只是呈現出膠著的狀態,讓人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隨著田儋在膠州起兵後,故齊治下,接連響應。昔日大齊的威風,足以讓許多齊人緬懷,雖有先前三田之亂的失敗為前車之鑑,可還是有很多人懷有僥倖之心。當田儋起兵後,更使得許多不甘寂寞的人,重又跳將出來。

三田之亂中的漏網之魚田福,率先發難……

東海郡郡守司馬欄,眼見薛郡局勢越來越混亂,已顧不得沛縣的劉邦,轉而向薛郡增兵。

兩下兵合一處,死守成、卞兩地防線,試圖將戰火阻於薛郡之外。

然則隨著局勢越來越糜爛,薛郡和東海郡兩地,也開始出現混亂,並且迅速的擴散開。

整個關東,從五月開始,狼煙四起。

本就兵力捉襟見肘的秦軍,不得不收縮防線,和起義軍在三川薛郡兩地,展開了反覆的拉鋸戰。

六月時,張耳陳餘向陳勝建議,率部北上,攻掠燕趙故地。

與此同時,周章在經過連番的苦戰之後,迅速崛起。麾下人馬如同滾雪球一樣的壯大起來,到六月末的時候,周章所部兵馬,已經有六七十萬之眾。並且在周章的指揮下,逼近函谷關。

李由在滎陽城,被吳廣所部死死的纏住,無法脫身。

而吳廣呢,雖也明白了陳勝的用意,可大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想要抽身,也抽身不得。

於是,不管李由還是吳廣,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章所部從身邊過去,卻又毫無辦法。

那函谷關,是關中門戶。

攻破函谷關,就能揮軍一路西進,直取咸陽。

七月初,有雄關之稱的函谷關,被周章率部一舉攻破,令得天下譁然。

如果說早先還有人打算觀察形勢,可現在函谷關被攻破了,再不有所行動,必然後悔莫及!

而最先行動的人,卻不是關東各地的英豪……

秦二世元年七月,會稽郡吳縣。

殷通是一個年過五旬的人,世居於臨淄,原本是稷下學宮的學子。

始皇統一了六國之後,殷通奉召出仕。先是在咸陽擔任了兩年博士,又因精擅刑律,而得到李斯的賞識,被推薦到始皇帝嬴政的跟前。始皇帝三十四年,殷通被委任會稽郡守,出鎮江南。

會稽郡,在吳越時期曾繁華一時。

然而進入戰國之後,昔日吳越之地,已變成了楚國的糧倉。

雖則比起中原的富庶來,會稽郡還遠遠不如。但相比較江南大部分的蠻荒之地而言,會稽郡無疑最為繁華。這裡有嬌滴滴的小佳人,有削鐵如泥的絕世神兵,還有那河道密布,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同時,會稽郡也是昔日楚國的一處糧倉。入秦之後,更供應南方大軍的輜重。

總體而言,比起洛陽、咸陽這些著名的富庶之地來,會稽郡還算不得什麼。

但,它的的確確,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源。吳越子弟,秉承了老楚人剽悍的血性,驍勇善戰。

殷通初至會稽,就立刻感受到了這裡的獨特風情。

當始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時,殷通並沒有太多特別的想法。

可是隨之秦二世的倒行逆施,隨著陳勝吳廣的大澤鄉起義……殷通的那顆心,開始蠢蠢欲動。

若老秦滅亡,哪怕我得不到整個天下,憑藉江水天塹,至少能成一方諸侯。

如果運氣能好一些,說不定還能雄霸江南,成就昔日楚國之基業!這種想法,如果不出現也就罷了,一俟出現,就好像落地的種子一樣,迅速生根發芽。隨著中原局勢一日日的惡化,殷通的這種想法,就越來越強烈。到了最後,殷通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內心裡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召喚他去做一番事業。而陳勝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讓他難以抗拒。

天色,有些陰沉,似是要下雨。

江南本就多雨,不值得奇怪。殷通換上了一身便裝,命人整治了酒菜,登上軺車,駛出府衙。

天,已黑。

軺車在吳縣城南的一處宅院門口停下。

這宅院,占地十數頃,圍牆很高,牆壁上布滿了歲月的斑駁痕跡,呈現出一種深灰色的厚重。

有家將走上前,叩響了黑漆大門。

「誰啊!」

從門後面傳來了一個帶著濃郁吳越口音的聲音,緊跟著大門開了一條縫,從裡面走出一個小吏。

「郡守前來巡視,不要驚動別人。」

家將亮出印綬,那獄吏一見,連忙從台階上下來,躬身施禮。

殷通走下車來,輕聲道:「最近嶽中可還平靜?」

由於殷通是齊人出身,習慣於將『獄』稱之為『嶽』。牢頭連忙說:「啟稟郡守,一切如常。」

「薪嶽!」

殷通看著門頭高懸的黑色牌匾,上面有兩個硃紅色的大字,薪獄。

說起這薪嶽,卻又不尋常的來歷。相傳當年吳越爭霸,越國戰敗,越王勾踐成了吳王的俘虜,臥薪嘗膽,就是在這薪嶽之內。當然了,當時並不叫薪嶽,也不似如今這般的巍峨。

吳國戰敗之後,勾踐興建了這座府邸。

後來吳越滅亡了,薪嶽就變成了關押犯人的地方。不過能被關押進此地的人,都非比常人。

殷通點點頭,邁步走上了台階。

那老頭在他身後緊緊跟隨,很快就轉入牢室甬道之中。

有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迎面襲來,讓殷通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這牢獄之中,就是這麼一股味道。

哪怕是豪華的牢獄,也難免是這種情形。殷通倒不好說什麼,輕聲問道:「項梁在哪個牢室?」

「項梁?」

牢頭先是一怔,「項先生在最裡面的囚室,順著道往前走,一拐彎就是。」

言語之中,透著一股子恭敬的味道。項家在楚地威望很高,在昔日的吳越之地,同樣如此。

殷通這心裏面,可就有點不舒服了。

在他看來,如今老秦岌岌可危,他才是這會稽郡的主人。牢頭和他說話的時候,雖說是極盡卑謙,但並沒有太多的恭敬之意。而這種發自內心的尊敬,才是殷通所需要的感覺。項家,不愧是荊楚十八姓之一,在這會稽郡里,也是地位很高。可這樣,自己又算是什麼人呢?

若非是有求於項梁,殷通現在就想把項梁斬殺掉。

「你下去吧,我有事情和項先生說……你們幾個,守護好這裡。」

殷通吩咐完畢,只帶了一個家將,拎著食盒往裡面走。其餘人在甬道里,把獄吏趕走之後,守護起來。

牢室的光線很暗,殷通只能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坐在牢室正中。

這牢室中並不算特別凌亂,他跪坐中央,一副莊肅之色。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殷通知道,這個人,就是項梁。

「項先生,一向可好?」

殷通在牢室外站好,嘴裡『嘖嘖』了兩聲,「你看看,你看看,這些人是怎麼做事的?怎麼讓項先生住在這等地方?實在可恨,實在可恨……此乃是某家的疏忽,還請項先生見諒啊。」

「郡守不必客氣!」

囚室里的男子,說話時帶著陰柔之氣。

聲音聽著,很悅耳,也頗有涵養。但是,卻少了些雄烈氣息,軟綿綿的,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梁不過一囚徒耳,能在這薪嶽之中,已經是托郡守照顧,怎敢又其他的要求。」

「自上一次與先生見過後,通一直想再來拜會。只可惜……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以至於通難以抽身。今日恰有閒暇,故而前來拜望……來人,把酒菜擺上,我與先生暢談一番。」

家將打開牢門,把燭火撥亮。

只見囚室里的男人,仍正襟危坐。

把髮髻撥開,露出一張極為清秀的面龐。歲月的刀鋒,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卻不能掩蓋去他原有的英挺和俊秀。男人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朝殷通微微一笑,給自己斟上一滿杯酒。

「梁多謝郡守,先干為敬。」

「請!」

殷通擺手示意家將出去,然後在項梁對面坐下。

「郡守今日前來,怕不止是為了請項某喝酒這麼簡單吧。」

「項先生果然聰明。」殷通呵呵的笑了,「既然如此,通就不妨直說了。當初囚禁項先生,並非通之本意。實聖命難違,不得不如此耳。項先生一門高士,通早有耳聞,素來是敬重的。」

雖然說是直說,但殷通還是要先試試口風。

項梁淡定的一笑,「郡守這番心意,梁代先人,謝過了!」

「咸陽數次發來詔令,要通把先生囚往咸陽,但通都拒絕了……先生可知道,通何故如斯?」

項梁喝了一口酒,沉吟半晌後,輕聲道:「陛下已崩!」

這句話,說的很巧妙。

言下之意是說,不是你想要拒絕,而是因為秦始皇死了,所以你有了別的想法,故而拒絕。

殷通一聽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先生果然是聰明人,看起來先生已經明白,通今日為何來此嘍?」

「略知一二。」

「即如此,我就直言了。先生雖為囚徒,困於這方寸之地,但想來對外面的事情,也有耳聞。

二世登基以來,信用宵小,倒行逆施。

我觀之,其非人主之像,定難長久……如今,天下群雄並起,戰火不斷。殷某雖非會稽人,可出鎮多年,對這會稽也頗有感情。實不忍有一日,戰火蔓延江南,到時候難免生靈塗炭。

我想請先生助我,守這一方的平安,保全會稽百姓。

只不知,先生是否願意相助?我知先生心存疑慮,然則殷某一片赤誠,還請先生不要懷疑。」

項梁嘿嘿一笑,「那郡守要我如何相助?

梁被囚於薪嶽之中,已近兩載。雖對外面的事情有所耳聞,可是也無可奈何。如今,梁為囚徒,郡守卻要我來相助?梁真的想不出來,我能幫到郡守什麼?若能力所及,定不推辭。」

「哈,這囚徒之身,不過是老秦之說。

殊不知這故楚之地的百姓,誰又不清楚項先生一門高士?項家,在楚地素有名望,項先生只需出面,登高一呼,應者不計其數。再者說,先生的侄子,如今做何營生,先生可知曉?」

項梁一怔,半晌後嘆了口氣。

「梁略有所聞,那孽子聚眾為匪,出沒于震澤之中,為禍百姓。

想我項氏一族,世代忠良,卻出了這麼一個孽子,實在是愧對祖先,愧對祖先……此梁之過也。」

說著『愧對祖先』,項梁的口吻中,卻聽不出半點慚愧之意。

殷通暗地裡咬了咬牙,臉上卻帶著笑容,「項先生不必如此,想令侄也是救你心切,不得已而為之。我素來敬佩忠烈孝弟之人,故而不忍緝捕。如今……呵呵,這天下大亂,為守我會稽安寧,通願招降令侄。為震澤水匪,終非一件長久的事情。通願請先生為縣尉,令侄可在先生麾下效力。過往的事情,通不再計較……但不知,這樣的條件,先生可否願意呢?」

項梁聞聽,似是異常激動。

呼的一下子站起來,拱手道:「郡守心懷會稽百姓,會稽百姓幸甚,吳越百姓幸甚?梁願效犬馬之勞。

只是,我被囚許久,也不清楚項籍如今的去處。

梁願書信一封,請郡守代為轉交。那孽子素來聽我的話,若見到我的書信,定會欣然前來。」

如果項梁說要親自去見項籍,殷通定不會同意,甚至有所懷疑。

可現在,這項梁就在自己的手裡。吳縣城內,也多是他的人馬,即便項籍不從,又有何懼。

想到這裡,殷通說:「如此,還請先生速速書信,我這就派人前去尋找令侄。」

「這有何難?請郡守準備紙筆,梁現在就寫。」

殷通立刻派人取來了紙筆,項梁當著殷通的面,奮筆疾書,很快的寫好了一封書信。殷通接過來之後,掃了一眼,見上面多是以楚文書寫。這也難怪,似項家這等世代為楚國貴族的人,書寫楚文也是正常不過。其中倒是有幾個秦小篆,但殷通並未十分在意,輕輕點頭。

提筆忘字,在所難免。

以秦小篆代替,也沒什麼問題。

書信通篇讀下來,聲情並茂,勸說項籍投降。很通順,而且極具楚辭之風,文辭華美異常。

這就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事!

殷通立刻把書信收好,然後讓人將項梁帶出去,洗漱一番,更換衣裳。同時,他派人把項梁的書信送出吳縣,去震澤尋找項籍。殷通怎可能不曉得項籍在何處?昔日那震澤水匪的頭子桓楚,和殷通關係密切。項籍在去年投靠桓楚,不久將桓楚殺死,殷通恨得是咬牙切齒。

數次圍剿項籍,不是被項籍殺得大敗,就是被他逃走。

不過,如果真能說降了項籍為自己效力,就算再死十個桓楚,又有何妨?

「把這封信交給項籍,就說他叔父如今在我府上做客。十日之內,若不前來,休怪我不客氣。」

殷通反覆叮囑,然後才放那家臣離去。

他站在薪嶽門前的台階上,抬頭仰望浩瀚的蒼穹,突然笑了起來。

項家叔侄聲望高,又能如何?

只要我在這會稽郡一日,這就是我的領地。等將來我兵強馬壯之時,再收拾項家叔侄,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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