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進城的兵馬未聽見城牆上喧譁,瞧著黑影從天而降,慌忙拉了韁繩左右閃躲,霍雲暘先一步重重砸在地上。他體內鮮血已流失大半,地上並沒大片洇開血跡,只濺開數朵紅梅在旭日底下頗為妖艷。

薛凌的繩索並不足以支撐她下落到地面,先前去拿時特意尋了條短些的,只有城牆一半來高。一是為了防止霍雲暘的人起疑心,另外是防著她還沒下落完繩索會被人切斷。

果然她一跳下去,那兩人便飛撲過來,假裝失手般砍了繩子。可惜繩索短,早已被下墜的薛凌扯的筆直。她懸於城牆半腰,腳尖蹬在牆面上。一看見上面人頭探出來,立馬在牆上借力,於半空中轉了個身往外跳。

今日寧城迎兵,城門口豎了旗幟,旗杆高約一丈,風把旗面吹的展開,像一面豎立在空中的草皮。從上頭下來,伸手就能夠到。

那根杆子未必撐得起自己的下墜力道,但出了搏一把,也沒其他路可走。但凡能緩衝一下,從城牆一半的高度跳下來,基本不會死人。

她抓著了那一抹柔軟,確實很像平城的草皮。本是生機無限的在天地間肆意招搖,被她這一抓,隨即「哧拉」一聲破開,與旗杆分離,跟隨著薛凌一起往地下跌。

聽見聲音薛凌便知這破布撐不住自己,乾脆用了全身力道往後扯,借著這個著力點,身子向前,抓住了那根杆子。雖還是止不住飛快往地下滑,到底緩衝了一些,人落在地上,除了手心被磨的全是血,別的地方尚沒傳來較明顯的疼痛。

她丟下的那面碎旗飄飄蕩蕩落在霍雲暘身上,還沒幹的血迅速浸上去,灰燼轉眼蓋住了這一方錦繡。

變故不過轉瞬,城樓上有人高喊,多半是抓著這誰誰誰之類的,但那些呆立著的卒子,大部分還沒反應過來,甚至大多沒認出地上躺著的屍體正是一城主帥霍雲暘。

薛凌站起看了一眼手心,瞧著血肉模糊的可懼,實則沒傷著筋骨,不妨礙什麼。一咬牙劍滑了出來,對著最近的那人脖子就滑了過去。

底下拚命的人,反而多不擅武藝,且看見薛凌臉上身上哪哪都是血,站那躲都沒顧上躲。她腦子裡遲疑了一下,手卻沒停,依著原路子過去,殺了這個人,她才能搶到他身後那匹馬。

有箭矢往下落,且由她剛才說的天花亂墜,不管是沈元州還是胡人,那都是後話。但霍雲暘死了就在眼前,霍家親信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走。

剛才薛凌拿著霍雲暘擋在身前,一眾人不敢輕舉妄動,現在霍雲暘在地上躺著,她再無屏障。城牆多的是對付胡人的裝備,最好用的,自然是弓弩。

有人扯了那倒霉鬼一把,薛凌只劃了他半邊肩。然而之所以叫倒霉鬼,是指他躲過了薛凌手上的鋒芒,隨即身上多了三五根牆上來的亂箭。

只要薛凌能死,估計門口這一片死乾淨,在城牆上那幾位管事的人眼裡,皆是無關緊要。

身邊有七七八八的人往地上倒,她回身擋住漫天寒光,左手卻摸到了韁繩,眼看著有空檔,立馬橫跨到馬背之上,絕塵而去。後背還有破風聲急,反手劈下兩根來,馬蹄轉眼就到了射程之外。

薛凌總算喘了口氣,但她仍不敢停。也顧不上將劍收回袖裡,捏著就去擦臉上的血,卻忘了手上血還未乾,衣袖上也全是鮮紅淋漓一片。

她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手上從來就沒染過這麼多血。

馬又跑出老遠,她終於有膽量回頭看,已經只能大致瞧見寧城牆頭的瞭望台。只一眼,她就轉身急急催馬往平城而去。

寧城裡有青煙騰空,不等散開,立馬被黃煙覆蓋,隨即幾個鬼鬼祟祟的人被就地處死。又有幾隻不長眼的鴿子展翅,隨即也被射成篩子,有人做賊一般撿了去眉開眼笑喊婦人加個菜。

「印拿來。」

拿的是寧城的城印,一份往京中,一份往烏州。送信的人在軍冊上可查祖宗十八代,且至少有三代在京中安享富貴。如果這都是胡人內應,那就是天亡大梁。

身後是個什麼情況,薛凌不知,她騎快馬往平城,只需大半日的功夫。但這一路基本不可能找地換馬,就不知道這馬撐不撐的住。

可她片刻不能等待,拓跋銑不會進城的,那個蠢狗不會進城的,她不停的跟自己對話,腳下力道卻越來越重,以至於奔跑的馬嘶鳴一聲長過一聲。

前因後果理理,霍雲暘往寧城運糧,一定是拓跋銑不肯白白與他演戲,要他先將東西放到安城去,拿了再說。

可正如薛凌同霍雲暘說的那樣,拓跋銑如果真心要來,那今天中午一定會殺到寧城城下。然薛凌卻沒告訴他,拓跋銑的確真心要來,但絕不會今日來。

除非,你死了。

拓跋銑這個狗東西知道自己要殺了霍雲暘,一定安排了人在寧城,等霍雲暘一死就發信號,然後才縱馬過來。

她能交代射殺鷹鴿信煙皆是為此,鳥羽傳信直接射下來就不說了。信煙一物在空中散開就不能收回來,說射殺並不恰當。但一物降一物,此法亦能解。那便是用其他顏色的信煙將其蓋過去。

不同的煙各有信息,看見的人便無法分辨,即使第一縷被人瞧了去,也要恐後面的煙霧是為了更改信息,大多不會輕舉妄動。

薛凌怕寧城那群蠢貨不知這些事,百忙之中還解釋的詳細,不然她實沒工夫讓霍雲暘多喘幾口氣。

拓跋銑沒收到霍雲暘死訊之前,多半不會動。可她怕的很,她覺得拓跋銑踏了平城之後,兵馬囤於寧城城外等霍雲暘死更明智。因為人一死,立刻就能攻城。

所以拓跋銑會放著眼前的平城不拿?何況裡面霍雲暘還塞了大把的好東西。

她都沒工夫扯塊布將右手裹一裹,皮質的韁繩吸了血液漲了一倍,在她手心裡上下起伏,像一顆跳動的人心,吹彈可破。

他不敢的,他不敢拿平城,他怕我。

他怕殺到寧城之後,被我發現他要南下,就為了保住城池,而暫時不殺霍雲暘了。所以他躲在平城城後,以為我不可能知道霍雲暘的打算。想等到霍雲暘死了之後,寧城一線百無禁忌的時候再來。

他憑什麼怕我?他憑什麼認為我會因為這幾座城池而暫時饒了霍雲暘的命?

薛凌摸了一把胸口,她什麼都沒敢帶。哄著霍雲暘上城牆的時候,一切都丟在了房裡,好顯示她根本沒有走的打算。

唯有霍雲暘寫的那一疊所謂「家書」裹了油紙守在胸口,此刻還好端端的防著。指尖粘膩觸感極不舒服,她往地上猛甩了一下手,想將血甩乾淨,一握上韁繩,破皮處又湧出一大片來。

她希望拓跋銑真的如她所想,停在平城城外。可她又希望拓跋銑僅僅是在找個吉時,她想這蠢狗過來,快點過來與她短兵相接。她要讓所有人看看,她要殺了霍雲暘,整個蒼生下地獄都沒關係。

這幾座城,算個屁。

體內的掙扎遠比與人刀劍相向更耗費力氣,她伏倒在馬背上,血滴了一路,唇齒之間念叨的一直是「不要過來」。

不要過來,她就快到了。

她就快到平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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