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焉猛地回正臉,笑意僵了一瞬,又徐徐散開,再與薛凌問話,就成了在胡地時的風情語態。她嬌聲道:「說的什麼話,怎麼就,不回了呢。」

「他說去替蘇家辦事,保不成事後要被滅口,我勸他不要去,他說此事不了,以後都難安生,必須要走一趟,若是十五之前回不來,叫我替你尋一處好人家」。薛凌一低頭,直接用嘴靠在碗邊沿上,呼嚕嚕喝著粥水,像是把整張臉都埋進了碗里。

「怎會這樣,姑娘定是在說笑。」

薛凌沒答話,也找不出什麼話答。

「薛姑娘......」,含焉手指點上薛凌後背,蹭的她一個激靈。將臉抬起來,才看見含焉笑意變得有些嫵媚,再不復謹小慎微模樣。

她慣來不喜與人接觸,剛好粥吃的差不多,事兒也講完了。薛凌起身退後兩步道:「我不知你二人如何約定,但我承了他的情,自會幫他安置好你。京中宅子只要你心喜,除卻王公貴族的祖宅,別的地兒開口就行。丫鬟下人也能挑上百八十個,再不會....」

話到此處舌頭打了個結,停了稍許,薛凌才繼續道:「再不會讓人欺了你去。」

含焉一抬眉梢,像極了翠羽樓里調情的姑娘,膩著嗓子問:「怎就不回了,今兒不回,明兒也不回麼,誰是蘇家,屠大哥怎能這般說話。」

薛凌從未見過她如此,皺眉片刻忽想起,含焉本就是胡地那邊的妓,或然這種討好人的手段才是本相,難怪平日裡聽她說話反而覺得生硬,跟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一樣。

見薛凌不答,含焉也跟著起了身,伸手過來捏住薛凌衣襟道:「姑娘才回了幾時又要走,如何忍心丟我一人在這。」

她慌了手腳,就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胡地。

情急之中也想不出別的手段,反正幾年裡勾人留下都只這些動作。可薛凌好久沒答話,她以為這次的客人不喜,剛想換個笑顏再勸,到底回過神來此處是梁國京中。

嘴角弧度未收,淚就濕了臉。原本是兩根手指柔柔的輕扯著薛凌,像是小兒撒嬌,現突然將薛凌大片衣袖撰到手心。含焉問:「蘇家是誰,屠大哥從未與我說起過,他臨走說是和你一起。」

薛凌瞧向別處道:「京中蘇府,是申屠易原來當差的主家,這事兒他總和你提過罷。此次蘇府因霍相下獄,申屠易被牽連進去。我們到了西北那頭,辦完事後本是要一起回來,他說要去處理些自己的事,便分開了。」

將含焉手扯開,又道:「我不喜與人太多廢話,你在京中無人注意,大可自在一些,且出門挑個宅子,晚間我遣人來與你一道收了東西搬去。」

話畢即轉身出了門,朝陽已出,薛凌沒回頭,也未聽到身後嗚咽。她昨晚就整了行囊,本也沒多少東西,這會也用不著帶,只換了舊衣往存善堂去。

下台階時,眼角餘光看到檐角老李頭那切藥的鍘刀還在。風吹雨淋這般久,居然半點沒銹。不過這東西再也派不上用場,薛凌僅過了下眼,隨即走的飛快。

她既瞧不上,想來日後也無人注意的到。霍准臨死前念念不忘的東西,大抵會在歲月消磨里腐朽成爛鐵。

世間無人告訴他,也不會有人告訴薛凌。這本來是濟世安民的一刃神兵,到最後,不知道怎麼就成了暗室里飲血屠生的禍害。

街上人群熙攘,似乎能聽到永盛樓里熱鬧更甚昨日。不過她沒過去,只遠遠一瞥。存善堂院門上貼的喪聯還未撤,以前嫌不吉利,現在倒甚是吉利了,薛凌又覺字丑,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院裡頭的大鍋還在,只是爐子裡火苗終於熄盡。自老李頭死那天開始,已無人熬膏分藥,幾天秋風吹下來,院裡藥味也散的乾淨,依稀能聞到些草木味。

薛凌走過內堂,見趙姨兩人在漿洗被褥等物,不知是不是打算料理乾淨再遠行。她叫了一聲趙姨,那老頭一蹦三尺高,嘴唇蠕動沒喊人,急急給施了禮,又彎著腰不敢看薛凌。

愈年長,愈知天不分高低貴賤,人自分輕重尊卑。

薛凌無意為難,問了話,得知綠梔是在偏房裡,隨即繞了過去。也難怪她改了寢居,原屋子死了人,老李頭房肯定也住不得,是只能住到最末去。

綠梔原在床上,聽見門響,立即將臉埋在被褥里,似乎在使性子道:「說了我不去,我不去,我就不去,反正我不去。」

薛凌倚在門上,沉聲道:「不去哪。」

「小」.....綠梔一把扯下被褥,看了兩眼薛凌,復又蒙上,片刻才認命拿下,翻身起來悶悶道:「小姐怎麼來了」。她本也睡覺,就是從昨日回來氣的慌,什麼事兒也不想做,只將自己丟屋子裡不肯見人。

薛凌堆了些笑意在臉上,道:「昨日聽你說要走,我過來瞧瞧。」

綠梔一扭頭:「有什麼好瞧的,小姐往日就不喜來這,今兒來的這般早,是不是怕我們將錢銀物件一併帶走,半點都不留給你。」

說完又覺話不妥,沒好氣道:「要走也沒那麼快,今兒又不走。」

齊府里的丫頭,都學會擠兌人了,所以薛凌也學會了忽視這些口舌逞利,只裝作沒聽見,道:「就怕你們不拿走,所以過來的早些,一併幫著收拾。我又不缺老李頭那點破爛,看什麼用的上,都拿了去吧,這些銀錢也給你,免得日後吃不上飯」。說著將昨日那些銀票又盡數掏了出來遞給綠梔。

綠梔看著一堆銀票沒瞧,半晌一跺腳撲在床榻上又開始哭的委屈。薛凌將銀票擱在桌上,扯了把椅子坐著道:「我就過來看看,也不會勸人。死都死了,哭些什麼。」

「那人..總是要難過...你怎麼張口閉口都不好好說話...李伯伯昨兒才.....誰稀罕...」

她說的斷斷續續的,薛凌聽不清全句,不過也無關緊要,就懶得追問。老李頭是昨兒才埋,可好像已經埋了少說一年半載似的,以至於想起這個人,她能輕而易舉的將傷感壓了下去。

待綠梔又哭了一會,薛凌沒話找話道:「你那會說不去哪。」

綠梔哭的興起,聽見聞,瞬間收了聲揚起臉,抹著眼淚道:「不想南下,石頭又不肯跟我們走」。她又埋怨了一句:「要不是......要不是小姐你......娘親也不會非要走這麼遠。」

薛凌都快忘了在存善堂幫工的是誰,只推測應是那後生。隨口安慰了兩句,反正這些人以後也未必有交集,好話多說兩句無妨,起碼綠梔一家再不會出現在存善堂里。她來,正是打算做個了結。

綠梔抽噎聲未休,一連串哭訴裡頭聲聲都是沒好氣。可能並非真心怪罪,出了這些事,埋怨兩句也是人之常情。離齊世言離京已有小半年,這日過得她都忘了。

當初若無薛凌,根本就沒這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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